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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海陵纵欲亡身
金海陵纵欲亡身
楔子
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
六龙飞辔长相窘,何忍乘危自着鞭。
这四句诗,是唐朝司空图所作。他说流光迅速,人寿无多,何苦贪恋色欲,自促其命。看来这还是劝化平人的。平人所有者,不过一身一家,就是好色贪淫,还只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从,何求不遂!假如商惑妲己,周爱褒姒,汉嬖飞燕,唐溺杨妃,他所宠者,止于-个,尚且小则政乱民荒,大则丧身亡国。何况渔色不休,贪淫无度,不惜廉耻,不论纲常!若是安然无恙,皇天福善祸淫之理,也不可信了。
如今说这金海陵,乃是大金国一朝聪明天子,只为贪淫无道,蔑理败伦,坐了十二年宝位,改了三个年号。初次天德三年;二次贞元,也是三年;末次正隆六年。到正隆六年,大举侵宋,被弑于瓜洲。大定帝即位,追废为海陵王。后人将史书所载废帝海陵之事,敷演出一段话文,以为将来之戒。正是:
后人请看前人样,莫使前人笑后人。
话说金废帝海陵王,初名迪古,后改名亮,字元功,辽王宗干第二子也。为人善饰诈,剽急多猜忌,残忍任数。年十八,以宗室子为奉国将军,赴梁王宗弼军前任使。粱王以为行军万户,迁骠骑上将军。未几,加龙虎卫上将军,累迁尚书右丞,留守汴京,领行台尚书省事,后召入为丞相。初熙宗以太祖嫡孙嗣位,海陵念其父辽王,本是长子,己亦是太祖嫡孙,合当有天下之分,遂怀觊觎,专务立威以压服人心,后竟弑熙宗而篡其位。心忌太宗诸子,恐为后患,欲除去之。与秘书监萧裕密谋,裕倾险巧诈、因构致太傅宗本、秉德等反状,海陵杀秉德、宗懿及太宗子孙七十余人,秦王宗翰子孙三十余人。宗本已死裕乃取宗本门客萧玉,教以具款反状,令作主名上变。遍诏天下,天下冤之。萧裕以诛宗本功为尚书右丞,累迁至平章政事。专恣威福,遂以谋逆赐死,此是后话。
且说海陵初为丞相,假意俭约,妾滕不过三数人。及践大位,侈心顿萌,淫志盎惑。自徒单皇后而下,有大氏、萧氏、耶律氏,俱以美色被宠。凡平日曾与淫者,悉召入内宫,列之妃位。又广求美色,不论同姓异姓,名份尊卑及有夫无夫,但心中所好,百计求淫,多有封为妃嫔者,诸姑名号,共有十二位;昭仪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举数。大营宫殿,以处妃嫔。一木之费,至二千万;牵一车之力,至五百人;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绚以五彩,金屑飞空如落雪,一殿之费,以亿万计。成而复毁,务极华丽,这俱不必题起。
且说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驸马都尉没里野女也。生而妖娆娇媚;嗜酒跌宕。初未嫁时,见其父没里野,修合美女颤声娇、金枪不倒丹、硫磺箍、如意带等春药,不知其何所用,乃窃以问侍婢阿喜留可道:“此何物?何所用?而郎罢丹急急治之。”阿喜留可道:“此春药也,男子与妇人交,不能久战者,则用之以取乐。”阿里虎闻道:“何为交合?”阿喜留可道:“鸡踏雄犬交恋,即交合之状也。”阿里虎道:“交合有何妙处而人为之?”阿喜留可道:“初试之时,亦觉难当,试再试三,便觉畅美。”阿里虎闻其言,晒笑不已,情若有不禁者,问道:“尔从何处得知如此?”阿喜留可笑道:“奴奴曾尝此味来。”无何,阿里虎嫁与宗室子阿虎迭,生女重节。七岁,阿虎迭伏诛,阿里虎不待闭丧,携重节再醮宗室南家。南家故善淫,阿里虎又以父所验方修合春药,与南家昼夜宣淫,重节熟睹其丑态,阿里虎恬不讳也。久之,南家髓竭而死。南家父突葛速为南京元帅都监,知阿里虎淫荡丑恶,莫能禁止。因南家死,遂携阿里虎往南京,幽闭一室中,不令与人接见。阿里虎向闻海陵善嬲戏、好美色,恨天各一方,不得与之接欢,至是沉郁烦闷,无以自解。且知海陵亦在南京,乃自图其貌,题诗于上。诗曰:
阿里虎,阿里虎,夷光毛嫱非其伍。
一旦夫死来南京,突葛爬灰真吃苦。
有人救我出牢笼,脱却从前从后苦。题毕,封缄固密,拔头上金簪一枝,银十两,贿嘱监守阁人送于海陵。海陵稔闻阿里虎之美,未之深信。一见此图,不觉手舞足蹈,羡慕不止。于是托人达突葛速,欲娶之,突葛速不从,海陵故意扬言突葛速有新台之行,欲突葛速避嫌而出之,突葛速知海陵之意,只不放出。及篡位二日.诏遣阿里虎归父母家。以礼纳之宫中。阿望虎益嗜酒喜淫。海陵恨相见之晚,教月后特封贤妃.再封昭妃。一日.阿虎迭女重节来朝,重节为海陵再从兄之女,阿里虎其生母也,留宿宫中。海陵猝至,见重节年将及笄,姿色顾盼,迥异诸女。不觉情动,思有以中之。而虞阿里虎之沮己,乃高张灯烛,令室中辉煌如昼,自传淫药,与阿里虎及诸侍嫔裸逐而淫,以动重节。重节闻其嘻笑声,潜起以听,钻穴隙窥之,神痴心醉;几欲破户趋前,羞缩自止。海陵嬲谑至四鼓方止,诸嫔咸灭烛就寝,寂然无声。独重节咬指抚心,倏起倏卧,席不得暖,只得和衣拥被,长叹歪眠。忽闻阿里虎床复有声,欲再起窥之,头岑岑不止,倚枕听之,又闻有击户声,重节不应,击声甚急,重节问为谁,海陵捏作侍嫔取灯声,以促其开。重节强起,拔去门栓,海陵突入,搂抱接唇,重节欲脱身逃去,海陵力挽就榻中。以手探其股间,则单裙无[衤昆].两股滑腻如脂,乃抚摸调弄。重节情亦动,乃以袖掩面,任其作为。不虞创之特甚。争奈海陵兴发如狂,阳钜如杵,略加点破,猩红溅于裙幅。重节于是时皱眉啮齿,娇声颤作,几不欲生,再三求止。遂轻轻款款,若点水蜻蜓;止止行行,如贪花蜂蝶。盘桓一夜,谑浪千般。置阿里虎于不理者,将及旬矣。阿里虎欲火高烧,情烟陡发,终日焦思。竟忘却重节之未出宫也,命诸侍嫔侦察海陵之所在。一侍嫔日:“帝得新人,撇却旧人矣。”阿里虎惊问道:“新人为谁?几时娶人宫中?”侍嫔答道:“帝幸阿虎重节于昭华宫,娘娘因何不知?”阿里虎面皮紫涨,怒发如火,捶胸跌脚诟詈重节。侍嫔道:“娘娘与之争锋,恐惹笑耻,且帝性躁急,祸且不测。”阿里虎道:“彼父已死,我身再醮,恩义久绝,我怕谁笑话!我誓与不与此淫种俱生,帝亦奈我何哉!”侍嫔道:“重节少艾,帝得之,胜百斛明珠。娘娘齿长矣,自当甘拜下风,何必发怒。”阿里虎闻诮愈怒,道:“帝初得我,誓不相舍,讵意来此淫种,夺我口食!”乃促步至昭华宫。见重节方理妆,一嫔捧凤钗于侧,遂向前批其颊,骂道:“老汉不仁不义,不顾情分,贪图淫乐,固为可恨!汝小小年纪,又是我亲生儿女,也不顾廉耻,便与老汉苟合,岂是有人心的!”重节亦怒,骂道:“老贱不知礼仪,不识羞耻,明烛张灯与诸嫔裸裎夺汉,求快于心。我因来朝,踏此淫网,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正怨你这老践,只图利己不怕害人,造下这无边恶孽,如何反来打我?”两下言语,不让-句,扭做一团,结做一块。众多侍嫔从中劝释,阿里虎忿忿归宫,重节大哭一场,闷闷而坐。顷之,海陵来,见重节面带忧容,两颊泪痕犹湿,便促膝近前偎其脸问道:“汝有恁事,如此烦恼?”重节沉吟不答。侍嫔道:“昭妃娘娘批贵人面颊,辱骂陛下,是以贵人失欢。”海陵闻之大怒道:“汝勿烦恼,我当别有处分。”是日阿里虎回宫,益嗜酒无赖,訾海陵不已。海陵遣人责让之,阿里虎恬无忌惮,暗以衣服遗前夫家之子。海陵侦知之,怒道:“身已归我,突葛速之情犹未断也!”由是宠衰。
海陵制:凡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冠,号“假厮儿”。有胜哥者,身体雄壮若男子,给侍阿里虎本位。阿里虎忧愁抱病,夜不能眠,知其欲心炽也,乃托宫竖市角先生一具以进。阿里虎使胜哥试之,情若不足,兴更有余。嗣是,与之同卧起,日夕不须臾离。厨婢三娘者,不知其详,密以告海陵道:“胜哥实是男子,扮作女耳,给侍昭妃非礼。”海陵曾幸胜哥,知其非男子,不以为嫌,惟使人诫阿里虎勿捶三娘。阿里虎怒三娘之泄其隐也,榜杀之。海陵闻昭妃阁有死者,想道:“必三娘也,若果尔,吾必杀阿里虎!”侦之果然。是月为太子光英生月,海陵私忌不行戮徒。单后又率诸妃为之哀求,乃得免。胜哥畏罪,先仰药而亡。阿里虎闻海陵将杀己,又见胜哥先死,亦绝粒不食,日夕焚香愿天,以冀脱死。逾月,阿里虎已委顿不知所为,海陵乃使人缢杀之,并杀侍婢捶三娘者。因此不复幸昭华宫,出重节为民间妻。后屡召幸,出入昭妃位焉。
柔妃弥勒者,耶律氏之女,生有国色,族中人无不奇之。年十岁,色益丽人,益奇,弥勒亦自谓异于众人,每每沽娇夸诩。其母与邻母善,时时迭为宾主,邻母之子哈密都卢,年十二岁,丰姿颇美。间尝与弥勒儿戏于房中,互相嘲谑,遂及于乱。说话的,那十二岁的孩儿和那十岁的女儿晓得什么做作。只无过是玩耍而已,怎么就说个“乱”字?看官们有所不知,北方的男女,生得长大倜傥,容易知事。况且这些骚达子干事不瞒着儿女,他们都看得惯熟了,故此小小年纪便弄出事来。光阴荏苒,约莫有一年多光景,也是合当败露。弥勒正在房中洗浴,忘记上了门闩,恰好哈密都卢闯进房来,弥勒忙忙叫他回去,说娘要来看添汤,那哈密都卢见弥勒雪白的身子在浴盆中,有如玉柱一般,欢喜得了不得,偏要共盆洗浴,弥勒苦不肯容。正在拘执喧闹,其母突至,哈密都卢乘间逸去。母大怒,将弥勒痛捶戒训,关防严密,再不得与哈密都卢绸缪欢狎。
倏经天德二年,弥勒年已逾笄。海陵闻其美也,使礼部侍郎迪辇阿不取之于汴京,迪辇阿不者,华言萧珙也,为弥勒女兄择特懒之夫。芳年美貌,颇识风情。一见弥勒,心神摇动,惧惮海陵,强自沮遏。不意弥勒久别哈密都卢,欲火甚热。见迪辇阿不生得标致,心里便有几分爱他,只是船只各居,难以通情达意。弥勒心生一计,诈言鬼魅相侵,夜半辄喊叫不止。相从诸妃无可奈何,只得请迪辇阿不同舟共济,果尔寂然。从婢实不察其隐衷也,于是眉目相调,情兴如火,彼此俱不能遏。遇晚便同席饮食,谑浪无所不至。所以不遽上手者,迪辇阿不谓弥勒真处子,恐点破其躯,海陵见罪故也。一晚,维舟傍岸,大雨倾盆,两下正欲安眠.忽闻歌声聒耳,迪辇阿不虑有穿窬,坐而听之,乃岸上更夫唱和山歌。歌云:
雨落沉沉不见天。八哥儿飞到画堂前。
燕子无巢梁上宿。阿姨相伴姐夫眠。
迪辇阿不听见此歌,叹道:“作此歌者,明是讥消下官,岂知下官并没有这样事情。谚云: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臊也。”叹息未毕,又闻得[穴↑卒↓][穴↑卒↓]似有人行,定睛一看,只见弥勒[足禹][足禹]凉凉,缓步至床前矣。迪辇阿不惊问:“贵人何所见而来?”弥勒道:“闻歌声而来,官人岂年高耳聋乎?”迪辇阿不道:“歌声聒耳,下官正无以自明,贵人何不安寝?”弥勒道:“我不解歌,欲求官人解一个明白。”迪辇阿不遂将歌词四句,逐一分析讲解,弥勒不觉面赤耳热,偎着迪辇阿不道:“山歌原来如此,官人岂无意乎?”迪辇阿不跪于床前道:“下官心非木石;岂能无情,但惧主上闻知,取罪不小。”弥勒便搂抱他起来,说道:“我和官人是至亲瓜葛,不比别人,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惧怕。”当下两人兴发如狂,就在舟中成其云雨。但见:
蜂忙蝶恋,弱态难友。水渗露滋,娇声细作。一个是惯熟风情,一个也曾略尝滋味。惯熟风情的.到此夜尽呈伎俩;略尝滋味的,喜今番方称情怀。一个道:大汉果胜似孩童;一个道:小姨又强如阿姨。一个顾不得女身点破;一个顾不得王命紧严。鸳鸯云雨百年情,果然色胆天来大。
一路上朝欢暮乐,荏苒耽延,道出燕京。迪辇阿不父萧仲恭。为燕京留守,见弥勒面貌,知非处女。乃叹道:“上必以疑杀珙矣!”却不知珙之果有染也。已而入宫,弥勒自揣事必败露,惶悔无地。见海陵来,涕交颐下,战栗不敢迎。海陵淫兴大作,遂列烛雨行,命侍嫔脱其衣而淫之。弥勒掩饰不来,只得任其做作。海陵见并非处女,大怒道:“迪辇阿不乃敢盗尔元红,可恼可恨!”呼宫竖捆绑弥勒,审鞫其详。弥勒泣告道:“妾十三岁时,为哈密都卢所淫,以至于是,与迪辇阿不实无干涉。”海陵叱问:“哈密都卢何在?”弥勒道:“死已久矣!”海陵道:“哈密都卢死时几岁?”弥勒道:“方十六岁。”海陵怒道:“十六岁小孩童岂能巨创汝耶?”弥勒泣告道:“贱妾死罪,实与迪辇阿不无干。”海陵笑道:“我知道了,是必哈密都卢取汝元红,迪辇阿不乘机入彀也。”弥勒顿首无言即日遣出宫,致迪辇阿不于死。弥勒出宫数月,海陵思之,复召入,封为充媛,封其母张氏华国夫人,伯母兰陵郡君萧氏为巩国夫人。越日.海陵诡称弥勒之命召迪辇阿不妻择特懒入宫乱之。笑曰:“迪辇阿不善[足丽]混水,朕亦淫其妻以报之。”进封弥勒为柔妃,以择特懒给侍本位,时行幸焉。
崇义节度使乌带之妻定哥,姓唐姑氏。眼横秋水,如月殿[女亘]娥;眉插春山,似瑶池玉女。说不尽的风流万种,窈窕千般。海陵在汴京时.偶于帘子下,瞧见定哥美貌,不觉魄散魂飞,痴呆了半晌,自思道:“世上如何有这等一个美妇人,倒落在别人手里,岂不可惜!”便暗暗着人打听是谁家宅眷。探事人回复是节度使乌带之妻,极是好风月、有风情的人,只是没有能近得他。他家中侍婢极多,只有一个贵哥是他得意丫环,常时使用的,这贵哥也有几分姿色。海陵就思量一个计策,差人去寻著乌带家中时常走动的一个女待诏,叫他到家里来,与自己篦了头,赏他十两银子。这女待诏晓得海陵是个猜刻的人,又怕他威势,千推万阻不敢受这十两银子。海陵道:“我赏你这几两银子,自有用你处,你不要十分推辞。”女待诏道:“但凭老爷分付。若可作的,小妇人尽心竭力去做就是,怎敢望这许多赏赐!”海陵笑道:“你不肯收我银子,就是不肯替我尽心竭力做了,你若肯为我做事,日后我还有抬举你处。”女待诏道:“不知要妇人做恁么事?”海陵道:“大街南首高门楼内,是乌带节度使衙内么?”女待诏答道:“是节度使衙。”海陵道:“闻你常常在他家篦头,果然否?”女待诏道:“他妇人与侍婢俱用小妇人篦头。”海陵道:“他家有一个丫环叫做贵哥,你认得否?”女待诏道:”`这个是夫人得意的侍婢,与小人极是相好,背地里常常与小妇人东西,照顾着小妇人。”海陵道:“夫人心性何如?”女待诏道:“夫人端谨严厉,言笑不苟。只是不知为什么欢喜这贵哥。凭着他十心恼怒,若是贵哥站在面前一劝,天大的事也冰消了。所以衙内大小人都畏惧他。”海陵道:“你既与贵哥相好,我有一句话,央你传与贵哥。”女待诏道:贵哥莫非与老爷沾亲带故么?”海陵道:“不是。”女待诏道:“莫非与衙内女使们是亲眷往来?老爷认得他么?”海陵也说:“不是”。女待诏道:“莫非原是衙内打发出去的人?”海陵道:“也不是。”女待诏道:”“既然一些没相干,要小妇人去对他说恁么话?”海陵道:“我有宝环一双,珠钏一对,央你转送与贵哥,说是我送与他的,你肯拿去么?”女待诏道:“拿便小妇人拿去。只是老爷与她既非远亲,又非近邻,平素不相识,平白地送这许多东西与他,倘他细细盘问时。叫小妇人如何答应?”海陵道:“你说得有理,难道叫他猜哑谜不成!我说与你听,须要替我用心委曲,不可误事。”女待诏道:“分付得明白,妇人自有处置。”海陵道:“我两日前,在帘子下看见他夫人立在那里,十分美貌可爱,只是无缘与他相会。打听得他家只有你在里面走动,夫人也只欢喜贵哥一人。故此赏你银子,央你转送这些东西与他,要他在夫人跟前通一个信儿,引我进去博他夫人一宵恩爱。”女待诏道:“偷寒送暖,大是难事,况且他夫人有些古怪兜搭。妇人如何去做得!”海陵怒道:“你这老虔婆,敢说三个不去么!我目下就断送你这老猪狗!”只这一句,吓得女待诏毛发都竖了,抖作一团,道:“妇人不说不去,只说这件事必须从容缓款,性急不得,怎么老爷就发起恼来。”海陵道:“我如今也不恼你了,只限你在一个月内要圆成这事,不可十分怠缓。”
女待诏唯唯连声,跑到家中,算计了一夜,没法人睡。只得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就把宝环珠钏藏在身边,一径走到乌带家中,迎门撞见贵哥。贵哥问道:“今日有何事,来得恁早?”女待诏道:“有一个亲眷为些小官事,有两件好首饰,托我来府中变卖些银两,是以早来。”贵哥道:“首饰在那里?我用得着么?”女待诏道:“正是你们用的,你换了他的倒好。”贵哥道:”要几贯钱,拿与我看一看。”女待诏道:“到房中才把与你看。”贵哥引他到了自家房内,便向厨柜里搬些点心果子请他吃,问他讨首饰看。那女待诏在身边摸一双宝环,放在桌子上。那环上是四颗祖母绿镶嵌的,果然辉日层光,世所罕见。贵哥一见,满心欢喜,便说:“他要多少银子?”女待诏道:“他要二千两一只,四千两一双。”贵哥舔[舌炎]道:“我只说几贯钱的东西,我便兑得起;若说这许多银子,莫说我没有,就是我夫人一时间也拿不出来,只好看看罢。”又道:“待我拿去与夫人瞧一瞧,也识得世间有这好首饰。”女待诏道:“且慢着,我有句话与你说个明白,拿去不迟。”贵哥道:“有话尽话,不必隐瞒。”女待诏道:”我承你日常看顾,感恩不尽。今日有句不识进退的话说与你听,不要恼我,不要怪我。”贵哥道:“你今日是风了,你在府中走动多年,那一日不说几句话,怎么今日说话我就恼你怪你不成!你说!你说!”女待诏道:“这环儿是一个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银子,还有一个珠钏在此。”连忙向腰里摸出珠钏.放在桌子上。贵哥见了笑道:“你这婆子说话真个风了,我从幼儿来在府中。再不曾出门去,又不曾与恁人相熟,为何有人送这几千两银子的首饰与我?想是那个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边指着我老爷的名头,说骗他这些首饰,今日露出马脚,恐怕我老爷知道,你故此早来府中说这话骗我。”女待诏道:“若是这般说,我就该死了!你将耳朵来,我悄悄说与你听。”贵哥道:“这里再没有人来听的,你轻轻说就是了。”女待诏道:“这宝环珠钏不是别人送你的,是那辽王宗干第二世子,见做当朝右丞、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迪古老爷央我送来与你的。”贵哥笑道:“那完颜老爷不是白臼净净没髭须的俊官儿么!”女待诏道:“正是那俊悄后生官儿。”贵哥道:“这倒稀奇了,他虽然与我老爷往来,不过是人情体面上走动,既非府中族分亲戚,又非通家兄弟,并不曾有杯酌往来。若说起我,一面也不曾相见,他如何肯送我这许多首饰?”女待诏道:“说来果忒稀奇,忒好笑,我若不说,便不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若轻轻说出来,连你也吃一个大惊。”贵哥笑道:“果是恁么事情,你须说个明白。”女待诏才定了喘息,低了声音,附着贵哥耳朵说道:“数日前,完颜右丞在街上过,恰好你家夫人立在帘子下面,被他瞧见了,他思量要与你夫人会一会,没有进身的路头,打听得只有你在夫人跟前说得一句话。故此央我拿这宝环珠钏送与你,要你做个针儿将线引,你说稀奇也不稀奇,好笑也不好笑!”贵哥道:“癞虾蟆躲在阴洞里,只望天鹅肉吃,忒差做梦了!夫人好不兜搭性子,侍婢们谁敢在他踉前道个不字!莫说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见他,就是我老爷与他做了这几年夫妻,他若不喜欢时,等闲不许他近身,怎么完颜右丞做这个大春梦来!”女待诏道:“依你这般说,大事成不得了。我依先拿这环钏送还了他,两下撒开,省得他来絮聒。”那贵哥口里虽是这般回复,恰看了这两双好环钏,有些眼黄地黑,心下不割舍得还他。便对女待诏道:“你是老人家,积年做马泊六的主子,又不是少年媳妇不曾经识事的,又不是头生儿,为何这般性急?凡事须从长计较,三思而行,世上那有一锹挖个井的道理。”女待诏道:“不是我性急,你说的话,没有一些口风,叫我如何去回复右丞?不如送还了他这两件首饰,倒得安静!”贵哥道:“说便是这般说,目把这环钏留在我这里,待我慢慢地看觑个方便时节,[足丽]探一个消息回话你。若得有一线的门路,我便将这物件送了夫人,你对右丞说,另拿两件送我,何如?”女待诏道:“这个使得,只是你须要小心在意紧差紧做,不可丢得冰洋了。我过两三日就来讨个消息,好去回复右丞。”说毕叫声聒噪,去了。贵哥便把这东西放在自己箱内,踌蹰算计,不敢提起。
一夕晚,月明如昼,玉宇无尘。定哥独自-个坐在那轩廊下,依着栏杆看月。贵哥也上前去,站在那里,细细地瞧他的面庞,果是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只是眉目之间觉道有些不快活的意思。便猜破他的心事有八九分。淡淡的说道:“夫人独自一个人看月,也觉得凄凉,何不接老爷进来,杯酒交欢,同坐一看,更热闹有趣。”定哥皱眉答道:“从来说道人月双清,我独自坐在月下,虽是孤另,还不辜负了这好月;若接这腌[月赞]浊物来举杯邀月,可不被嫦娥连我也笑得俗了。”贵哥道:“夫人在上,小妮子蒙恩抬举,却不晓得怎么样的人叫做趣人?怎么样的叫做俗人?”定哥笑道:“你是也不晓得,我说与听。你日后拣一个知趣的才嫁他,若遇着那般俗物,宁可-世没有老公,不要被他污辱了身子。”贵哥道:“小妮子望夫人指教。”定哥道:“那人生得清标秀丽,倜傥脱洒,儒雅文墨,识重知轻,这梗是趣人。那人生得丑陋鄙猥,粗浊蠢恶,取僧讨厌,龌龊不洁,这便是俗人。我前世里不曾栽修得,如今嫁了这个浊物,那眼稍里看得他上。倒不如自家看看月,倒还有些趣。”贵哥道:“小妮子不知事,敢问夫人。比如小妮子,不幸嫁了个俗丈夫,还好再寻个趣丈夫么?”定哥哈哈的笑了声道:“这妮子倒说得有趣,世人妇人只有一个丈夫,那有两个的理,这就是偷情不正气的勾当了。”贵哥道:“小妮子常听人说有偷情之事,原来不是亲丈夫就叫偷倩了。”定哥道:“正是,你他日嫁了丈夫,莫要偷情。”贵哥带笑说道:“若是夫人包得小妮子嫁得个趣丈夫,又去偷什么情!倘或像了夫人今日眼前人不中意,讨不快活吃,不如背地里另寻一个清雅人物,知轻识重的,与他悄地往来,也晓得人道之乐。终不然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只管这般闷昏昏过日子不成!那见得那正气不偷情的,就举了节妇,名标青史!”定哥半晌不语,方才道:“妮子禁口,勿得胡言,恐有人听得,不当稳便。”贵哥道:“一府之中,老爷是主父,夫人是主母,再无依次做得主的人。老爷又趁常不在府中,夫人就真个有些小做作,谁人敢说个不字!况且说话之间,何足为虑。”定哥对着月色叹了一口气,欲言还止。贵哥又道:“小妮子是夫人心腹之人。夫人有甚心话不要瞒我。”定哥道:“你方才所言,我并非不知,只是我如今好似笼中之鸟,就有此心,眼前也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人,空费一番神思了。假如我眼里就看得一个人中意,也没个人与我去传消递息,他怎么到得这里来。”贵哥道:“夫人若果有得意的人,小妮子便做个红娘,替夫人传书递柬,怎么夫人说没人敢去!”定哥又迷迷的笑一声,不答应他。贵哥转身就走,定哥叫住他道:“你往那里去?莫不是你见我不答应,心下著了忙么?我不是不答应,只笑你这小妮子说话倒风得有趣。”贵哥道:“小妮子早间拾得一件宝贝藏在房里,要去拿来与夫人识一识宝。”定哥道:“恁么宝贝,那里拾得来的?我又不是识宝的三叔公。”贵哥也不回言,忙忙的走回房中,拿了宝环珠钏递与定哥道:“夫人,这两件首饰好做得人家的聘礼么?”定哥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道:“这东西那里来的?果是好得紧!随你恁么人家下聘,也没有这等好首饰盘,除非是皇亲国戚、驸马公侯人家,才拿得这祥东西出来。你这小妮子如何有在身边?实实的说与我听。”贵哥道:“不敢瞒夫人说,这是一个人央着女待诏来我府里做媒,先行来的聘礼。”定哥笑道:“你这妮子,真个害风了,我无男无女,又没姑娘小叔,女待诏来替那个做媒?”贵哥道:“他也不说男说女,也不说姑娘小叔,他说的媒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定哥道:“难道女待诏来替你做媒?”贵哥道:“小妮子那得福来消受这宝环珠钏。”定哥道:“难道替侍女中那-个做媒不成,算来这些妮子一发消受不起了。”贵哥道:“使女们如何有福消受这件,只除是天上仙姬,瑶台玉女,像得夫人这般人物,才有福受用他。”定哥笑道:“据你这般说,我如今另寻一个头路,去做新媳妇,作兴女待诏做个媒人,你这妮子做个从嫁罢。”贵哥跪在地上道:“若得夫人作成,女待诏、小妮子情愿从嫁夫人。”定哥又嘻嘻地笑了口声,把贵哥打一掌道:“我一向好看你,你今日真真害风,说出许多风话来,倘若被人听见,岂不连我也没了体面。”贵哥道:“不是妮子胡言乱道,真真实实那女待诏拿这礼物来聘夫人。”定哥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勃然怒道:“我是二品夫人,不是小户人家孤孀瘘妇,他怎敢小觑我,把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奚落我,明日对老爷说,差人去拿他来拷打一番,也出这一口气。”贵哥道:“夫人且莫恼怒,待小妮子悄悄地说出来,斗夫人一场好笑。俗话云不说不笑,“不打不叫。只怕小妮子说出来,夫人又笑又叫。”定哥一向是喜欢贵哥的,大凡有事发怒,见了贵哥就解散了,何况他今日自家的言语唐突,怎肯与他计较。故此顺口说道:“你说我听。”那一腔怒气直走到爪哇国去了。贵哥道:“几日前头,有一个尚书右丞打从俺门首经过,瞧见夫人立在帘子下面,生得娇娆美艳如毛嫱飞燕一般,他那一点魂灵儿就掉在夫人身上,归家去整整欣昏迷痴想了两日。再不得凑巧遇见夫人,因此上托这女待诏送这两件首饰与夫人,求夫人再见一面。夫人若肯看觑他,便在帘子下与他一见,也好收他这两件环钏。况这个右丞就是那完颜迪古,好不生得聪俊洒落,极是有福分的官儿。算来夫人也曾瞧见他来。”定哥回嗔作喜道:“莫不是常来探望老爷的那少年官儿么,生得倒也清俊文雅。只是这个人心性是不常的。”贵哥哈哈的笑道:“从来相面的先生,与人对坐着半日,从头看到脚下,又相手摸腰,还只知面不知心。夫人略瞧右丞一瞧,连心都瞧见了,岂不是两心相照!”定哥道:“丫头莫要嚷,我且问你,那女待诏怎么样对你说,你怎么样回话那女待诏?”贵哥道:“那女待诏是个老作家,恐怕一句话说出来惹是非到了身上,便伸移吐出,团团圈圈,远远地说将来。我说:‘老婆子,你不消多说了,以定是有那个人儿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思量做个马百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这个大套了。’那女待诏拍手拍脚的笑起来,说道:好个乖乖姐姐,象似被人开过聪明孔了,一猜就猜着。’被小妮子照脸-口啐,骂他道:‘老虔婆,老花娘!你自没廉耻,被干人万人开了聪明孔.才学得这篦头生意。我是天生天化,踏着尾巴头便动的,那个和你这老虔婆取笑!’那女待诏道:‘好姐姐,你不须发恼,我不过是趁口取笑你,难道你这般决烈索性的姐姐,身边就肯添个影人儿。’小妮子说道:‘你这般说,且饶你去,不许在此故缠。’那女待诏又道:‘我特特为着夫人来,被你抢白这一顿,怎么教我就去了,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说说我听。我是劈面相、闻声相、掐骨相、麻衣相、达摩相,一下里就知道他的心事了。’小妮子便道:‘若问别样心事,我实实不曾晓得,若说我夫人正色治家,严肃待众,见我们一些笑容也是没有的,谁敢在他跟前把身子侧立立儿!’那女待诏道:‘若依这般说,就恭喜贺喜我这马百六稳稳地做成了。’小妮子道:‘你这般胡嘲乱讲,莫不惹得打下截来,’他道:‘我是依着相书上相来的。’小妮子道:‘相书上那一本有如此说话?’他道:‘俗话说得好,嘻嘻哈哈,不要惹他;脸儿狠狠,一问就肯。’”定哥正呷着一口茶,听见贵哥这些话,不觉笑了一声,喷茶满面。骂道:“这虔婆一味油嘴,明日叫他来,打他几个耳聒子才饶他。”说罢话时,炉烟已尽,织女横斜,漏下二鼓矣。贵哥伏侍定哥归房安置,就问道:这两件宝贝放在那里好?定哥道:“且放在我首饰箱内好好锁着。”贵哥依言收拾不题。
恰说贵哥得了定哥这个光景,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稳的事,也安眠了一夜。到次日清晨,定哥在妆阁梳裹,贵哥站在那里伏侍他,看见他眉目欣欣,比每日欢喜得不了,便从傍插一嘴遣:“夫人今日何不着人去叫那虔婆来,打他一顿。定哥笑道:“且从容,那婆子自然来。”贵哥道:“不是小妮子性急,实实气那老虔婆不过。定哥道:“当怒火炎,惟忍水制,你不消性急。”贵哥又悄悄道:大凡做事,只该一促一成,倘或夜长梦多,这样一个标致人物,被人搂上了,那时便迟了。”定哥道:“他自标致,要他做恁么。”贵哥道:“不是小妮子多言,老爷常常不在家,夫人独自一个,颇是凄冷。小妮子又要溺尿,掰不得夫人的脚,待这标致人来替夫人掰一掰,也强如冬天用汤婆子,夏天用竹夫人。定哥道:“这丫头多嘴,我不要你管!”贵哥道:“小妮子蒙夫人抬举,故替夫人担忧,怎么说个管着夫人。”定哥也不答应他的说话,向身边钞袋内摸出十两一锭的银子,递与贵哥道:“我把这银子赏赐你,拿去打一双镯儿戴在臂膊上,也是伏侍我一场恩念,你不可与众人知道。”贵哥叩头接了银子,对定哥道:“一丝为定,万金不移,夫人既酬谢了媒婆,媒婆却着人去寻女待诏,约那人晚上到府中来。”定哥掩口胡卢道:“黄花女儿做媒,自身难保,世间那有未出嫁的媒婆。”贵哥道:“虔婆也是女儿身,难道女儿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说话真个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约他。”贵哥道:“别的事怕羞,这事儿只有小妮子、女待诏知道,怕什么羞,俗语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两羞,抽两抽;只顾羞,只顾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儿你怎么学得这许多鬼话在肚里。”两个一递-句,说得梳妆事毕,贵哥便走到厅上,分付当值的去叫女待诏来,夫人要篦头绞面,当值的道:“夫人不出去烧香、赴筵席,为何要绞面?”贵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养得长的,你休多管闲事。当值的道:“少刻女待诏来,姐姐的毛一发央他绞一绞.省得养长了拖着地。”贵哥啐了一声,进里面去了。不移时,女待诏到了,见过定哥。定哥领他到妆阁上去篦头。只叫贵哥在傍伏侍,其余女使一个也不许到阁儿上来。女待诏到得妆阁上头,便打开家伙包儿,把篦箕一个个摆列在桌子上,恰是一个大梳、-个通梳、一个掠儿、四个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双簪子,共是十一件家伙。才把定哥头发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后后、左边右边蒲睃摸索,捏了-遍,才把篦箕篦上两三篦箕,贵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诏便知其意,顺口开科说道:“夫人,头垢气色及时,主有喜事临身。”贵哥插嘴道:“应在几时得喜?”女待诏道:“只在早晚之间,主有非常喜庆。”定哥道:“朝廷没有覃恩,我又不讨封赠,有恁么非常的喜事?”女待诏道:“该有个得活宝的喜气。”贵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国的走盘珠、缅甸国的缅铃,只有人才是活宝。若说起人时,府中且是多得紧,夫人恰是用不着的。你说恁么活宝不活宝!”女待诏道:“人有几等人,物有几等物,宝有几等宝,活也有几等活。你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绿,喝五吆三,那曾见稀奇的活宝来!定哥心中虽是热燥得紧,只是口里说不出来。贵哥又问女待诏道:“你今日来篦头,还是来献宝?”定哥便把女待诏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饶舌,你莫听他。”贵哥便向女待诏瞅了一眼。女待诏道:“要活宝时尽有,只怕夫人不用。”贵哥道:“夫人正用得着这活宝。”定哥道:“还不噤声;谁许你多说。”贵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远些个。”说罢洋洋的走过一边。定哥便道:“婆子我且问你,那个几时见我来,有恁话对你说。你怎么大胆就敢替他来诱骗我?女待诏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细细告诉夫人。这个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帘下边瞧着那往来的人,恰好说的那人打从府门过,看见夫人容貌便叹道:‘天下怎么有这等一个美人,倒被别人娶了去,岂不是我没福!’”定哥笑道:“这不是那人没福。”贵哥听得,又走来插嘴道:“不是那人没福,是谁没福?”女待诏道:“是我婆子没福。”贵哥道:“怎么是你没福?”女待诏道:“若是夫人不曾出阁,我去对那人说,做上一头媒,岂不撰那人百十两媒钱!”贵哥道:“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两银子,只怕那人没福受享着夫人。”定哥道:“他派演天汉,官居右相,那里少金钗十二、粉黛成行,说他没福,看来倒是我没福。”女待诏道:“夫人干净识得人,只是那人情重,眼睛里不轻易看上一个人,夫人如何没福!”一边说,一边篦头。三个人说得火滚般热,竟没了-些避忌。这定哥欢天喜地,开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十两雪花银赏与女待诏,道:“婆子今日篦得头好,权赏你这些东西,我日后还要重重酬你。”女待诏千恩万谢收藏过了,才附着定哥耳朵说道:”请问夫人,还是婆子今日去约那人来,还是明日去约他?”定哥面皮通红,答应不出。贵哥道:“老虔婆作事颠倒说话,好笑今日是一个黄道大吉日,诸样顺溜的。况且那人数日前就等你的回复,他心里好不着急在那里,你如今忙忙去约他晚上来,他还等不得日落西山,月升东海,怎么说个明日。”定哥笑道:“痴丫头,你又不曾与那人相处几时,怎么连他的心事先瞧破来?”贵哥道:“小妮子虽然不曾与那人相处,恰似穿铁草鞋走得人的肚子过。”定哥又冷笑了一声,低头弄着裙带子。女待诏道:“婆子如今去约那人,夫人把恁么物件为信?”贵哥将定哥一枝凤头金簪拿在手中,递与女待诏。那簪几有何好处?
叶子金出自异邦,色欺火赤。细抽丝,攒成双凤,状若天生。顶上 嵌猫儿眼,闪一派光芒,冲霄耀日。口中衔金刚钻,垂两条珠结,似舞 如飞。常绾青丝,好像乌云中赤龙出现。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诏前 来。这女待诏将着这一件东西,明是个消除孽障救苦天尊,解散相思五 瘟使者。贵哥把簪儿递与女待诏道:“这个就是信物了。”定哥笑道:“这妮子好大胆,擅动我的首饰。”贵哥笑道:“小妮子头一次大胆,望夫人饶恕则个。”定哥道:“饶你,饶你!”女待诏欢天喜地接着簪儿出门.一径跑到海陵府中。海陵正坐在书房里面,女待诏便走到那里,朝着海陵道:“老爷恭喜!老爷贺喜!”海陵道:“我托你的事如今已是七八日了,我正在此恼你,你今日来贺恁么喜?”女待诏道:“老夫人如今不做待诏了,是一个檄定三秦扶炎刘的韩信,临潼斗宝尊周案的子胥,怀揣令旨兵符来救那困围城的烈丈夫,怎么还说个恼字。”海陵欣欣然道:“早知你干成了功劳,却是错怪了也。”那女待诏把前前后后的话细细陈说了一遍,才向袖中取出那同心结的凤头簪儿,递与海陵道:“这便是皇王令旨、大将兵符,一到即行,不许迟滞!”欢喜得那海陵满身如虫钻虱咬,皮燥骨轻,坐立不牢,道:“这事亏着你了,只是我恁么时候好去,从那一条路入脚?”女待诏道:“黄昏时候老爷把幅巾笼了头,穿上-件缁衣。只说夫人着婆子请来宣卷的尼姑,从左角门进去,万无一失。”海陵笑道:“这婆子果然是智赛孙吴,谋欺陆贾,连我也走不出这个圈套了。”忙取银二十两赏他。女待诏道:“前日送与贵哥的宝环珠钏.贵哥就送与夫人作聘礼了。老爷今晚过去,须索另寻两件去送与他。”海陵道:“环儿钏子我还有两对,比前日的更好,原留着送夫人的,夫人既收了那两对,我晚上另带这两对去送与他。你须先和他约会一个端正,后头好常常来往。”女待诏应允去见定哥。把海陵的说话回复了一遍。定哥满面堆下笑来,叫贵哥送他出门,嘱咐道:“师父早些来!”女待诏一头走,悄悄地对贵哥说:“完颜老爷再三嘱谢你,说晚上另有环儿钏子送你,比前日又好。你须要温存抚惜他,不要只推在夫人身上。”贵哥啐了一声道:“好一个包前包后的马泊六!”两下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便分付前后关门,男妇各归房去,大小侍婢俱各早早歇息,不许东穿西走。只留贵哥在房伏侍。不觉谯楼鼓响,远寺钟鸣。这海陵瞒了徒单夫人,一个从人也不带着,独自一个走到女待诏家中,敲门叫道:待诏在否?”只见女待诏提了一盏小灯笼走将出来开门,看见海陵黑[鬼戊][鬼戊]的独自立在街上,便道:“请进来坐坐去。”海陵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说坐坐!”女待诏道:“譬如他那里还不招架子,怎的这般性急!”海陵笑一声,拽了手就走。女待诏道:“放尊重些,不要连婆子也取笑。”两个提着这盏小灯笼,遮遮掩掩走到乌带府衙角门首。轻轻敲上-下,那里面走出一个丫环,也拿了一碗小纱灯,迎门相叫。海陵走进门去,丫环便一地里拴上门。女待诏扯扯海陵道:“颜顺父,这个便是贵哥姐姐。”海陵听了女待诏话,便千揖万揖谢了贵袖子里取出两对环共钏与他,道:“屡劳姐姐费心这物件表寸心,望姐姐勿赚轻薄。”女待诏从傍撺掇道:老爷仔细看一看,不要错认了,若论这般一个好姐姐,就受老爷这聘礼也不为过。’,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错爱,才敢唐突,若论小生这般人物,岂不辱没了姐姐!”女待诏道:“老爷不必过谦,姐姐不要害怕;你两个何不吃个合卺杯儿!”海陵道:“婆婆说得极是,只是酒在那里?杯在那里?”女待诏掰着他两个的头道:“好个不聪明的老爷,杯儿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里,你两个香喷喷、美甜甜亲-个嘴,就是合卺杯了。”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见不到此。”便搂着贵哥,要与他做嘴,那贵哥扭头摆颈不肯顺从。被海陵拦腰抱住,左凑右凑,贵哥拗不过,只得做了个肥嘴。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功夫,咂咂咬咬,多时还不放松。女待诏笑道:“好姐姐,酒便少吃些,莫要贪杯吃醉了撒酒风!”海陵便照女待诏肩上拍了一下道:“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理论正事。”
三个人说说道道,走到定哥房中。只见灯烛辉煌,杯盘罗列,珍馐毕备,水陆兼陈。恰便似会亲见礼,男男女女斗新妆庆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海陵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礼。分宾主坐下。女待诏道:“今日该坐床撒帐,你两个又不是亲家翁,如何对面坐着?”拖定哥过来,坐在海陵身边。贵哥嘻嘻地笑道:“你才做媒婆,又做搀扶婆了。”海陵道:“这个叫做一当两,大家免思想。”他两个并肩同坐,一递一杯,席前各叙相慕之意。女待诏坐在傍边,左斟右劝,贵哥捧着酒壶,立在椅子背后看,看他们调情开口,觉得脸上热了又冷,玲了又热。酒至半酣,女待诏道:“欢娱夜短,寂寞更长。早结同心,莫教错过。”便收拾过酒肴几案,拽上了门关,自和贵哥去睡了。他两个携归罗帐,各逞风流。解扣轻摹,卸衣交颈,说不尽百媚千娇,魂飞魄荡。正是:
春意满身扶不起,一双蝴蝶逐人来。颠倒约有两个更次,还像鳔胶一般不肯放开。两个狂得无度,方才合眼安息。那女待诏也鼾鼾地睡着不醒,只有贵哥一个,听他们一会,又走起来睃他们一会,耳闻目击这许多侮弄的光景,弄得没情没绪,辗转无聊,眼也合不上。看看谯楼上钟鸣漏尽,画角高吹。贵哥只得近前叫道:“鸡将鸣矣!请早起身,以图再会。”海陵从魂梦中爬起来,披衣就走,定哥也披了衣服要送海陵,海陵叫他将息不要他起来。定哥分付贵哥:“好好送爷出去,你就进来。”贵哥便掌了灯,悄悄地一重重开了门送海陵,海陵走得几步,见侧傍一间厢房净荡荡没有人,便搂住贵哥求欢,贵哥道:“夫人极是疑心重的,我进去得迟,他岂不怪!”海陵道:“你是有功之人,夫人也要酬谢你的,定不作酸。”一头说一头就抱了贵哥走进厢房。恰好有旧椅子一张,靠着壁边,海陵就那椅子上与贵哥行事。原来贵哥年纪只十五、六岁,乌带虽是看上他,几番要偷摸他,怕着定哥,不曾到手。他只睃见定哥与海陵这般恩爱,止道怎地快乐,所以欣然相就。不道初时如此疼痛,连声告饶,海陵亦爱惜他,不敢恣意却又不舍得放手,摩弄多时才出角门而去。
却说定哥见贵哥送海陵去,许久不转,疑有别事,忙忙的潜踪蹑足,立在角门里等他。见他慢慢地转来,便将身子影在黑地里,听他说些甚话。只见他一路关门,口里喃喃的说道:“这桩事有甚好处,却也当一件事去做他,真是好笑。”一头说,一头笑,望房里走。止道没人听见,不料定哥影着身子跟着他。走到房里转身去关房门,才看见定哥立在房门外,吓了-跌,羞得当不得。定哥扶他起来道:“你和他干得好事,我都瞧见了。”贵哥道:“并不干恁么事。”定哥道:“你赖到那里去,若是别一个,我实是容不得,他是你引进来的,果然不比我那浊物,如今正要和他来往,难道倒多你不成,只是你日后不要僭我的先头。”贵哥道:“小妮子安敢僭先,只望夫人饶恕!”说毕,大家欢欢喜喜坐到天明不题。从此以后,海陵不时到定哥那里通宵作乐,贵哥和定哥两个就像妹妹一般,不相嫌忌。渐渐的侍女们也都知道,只是不敢管他们闲事。所不知者,乌带一人而已。
光阴似箭,约莫着往来有数个月。海陵是渔色的人,又寻着别个主儿去弄.有好一程不到定哥这里。这定哥偷垂泪眼,懒试新妆,冷落凄凉,埋怨懊悔。叫贵哥着人去寻女待诏,要他寄个信儿与海陵,催他再来。那女待诏又病倒在床上,走来不得。定哥捺不住那春心鼓动,欲念牢骚,过一日有如过一年。见了乌带,就似眼中钉-般,一发惹动心中烦恼,没法计较。家奴中有个阎乞儿,年纪不上二十,且是生得干净活脱。定哥看上了他,又怕贵哥不肯,不敢开言。凑着贵哥往娘家去了,便轻移莲步,独自一个走到厅前,只做叫阎乞儿分付说话,就与他结上了私情。怎见得私情好处:
一个是幽闺乍旷;一个是女色初侵。幽闺乍旷,有如饿虎擒羊;女色初 侵,好似苍鹰逐兔。鸳鸯枕上,罗袜纵横。翡翠衾中,云环散乱。定哥许多 欲为之兴趣,此际方酬;乞儿一段鏖战之精神,今宵毕露。惟愿同心天地老 ,何妨暮暮与朝朝。
如此往来,非止一夜。一日贵哥回来,看见定哥容颜不似前番愁闷,便问道:“那人是几时来的?”定哥道:“那人何曾肯来,不是跳槽,决是奉命住他方去了。我日夜在此想你怨你,你为何今日才回来?”贵哥道:“夫人如何是想我!如何是怨我!”定哥道:“亏你引得那人来,这便是想你;那人如今再不来,这便是怨你。”贵哥见定哥这祥说话,心中有七八分疑惑,只是不敢问。停不移时,定哥叫贵哥到房中,要对他说些恁么话,却又脸红了不说,半吞半吐的束住了嘴。贵哥立了-会,只得问道:“夫人呼唤小妮子来,毕竟要分付些话,怎的又不开口?”定哥叹口气道:“你去得这几日,我惹下一桩事在这里,要和你商议,故此叫你来。及至你到我跟前,我又说不出了。”贵哥道:“夫人平日没一句话不对小妮子说的,怎么今日这般含糊疑虑。”定哥道:“我不好说得,我受了乞儿的亏。”贵哥道:“乞儿不过是抄化无赖的人,受了他亏,夫人若肯饶他,便不打紧;若不肯饶他,着当值的送到五城兵马司,打他-顿板子,重重的枷枷,示他两三个月就出气了。”定哥道:”不是这个乞儿,所以要和你计较-个长便。”贵哥道:“不是这个乞儿,却是那个乞儿?”定哥道:“是家中的阎乞儿。”贵哥道:“若是阎乞儿冲激了夫人,一发好惩治的了。夫人自己不耐烦打他,也不消送官府,只待老爷回来实实的打他几百,赶逐他离了府门就够了,有什么长便短便要计较得。”定哥附着贵哥的耳朵道:“不是这般说话,数日前我被阎乞儿强奸了。不好对别个说得,只等你回来和你商议一个长便。”贵哥笑道:“府中规矩,从来不许男子擅入中堂。便是那人来,也有个女待诏做牵头,小妮子做脚力,才走得进来。这狗才怎敢走进绣房强奸夫人,真是夫人受亏了!这狗才的胆不知是怎么样大的。但不知他是日间闯来的,是夜间闯来的?”定哥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羞惭满面道:“不瞒你说,是夜里进来的。”贵哥笑道:”据夫人说来是和奸,不是强奸了。不要说乞儿有罪,连夫人也有个罪了。”定哥道:“我睡着在床上,不知他怎地走将进来,把我骗了。”贵哥笑道:“这狗才倒是个啄木鸟。”定哥也笑道:“他怎的是个啄木鸟?”贵哥道:”小妮子闻得那啄木鸟把尖嘴在那树上画了几画,摇了几摇,那树木里的蠹虫儿自然钻出来等这鸟儿吃。夫人的房门谨谨拴上的,房中又有侍妾们相伴着,不知这狗才把甚的在夫人门上画得几画,摇得几摇,夫人的房门就自开了。岂不是个啄木鸟!”定哥笑道:“好姐姐,你又来取笑,我实实你与说,那人许久不来,我心里着实怨他,你又不在家中,没有一个知我心的。我冷落不过,故此将就容纳了乞儿。你如今既回来,我就断绝了他,再不许他进来就是。”贵哥道:“萧何律法:私奸也含杖开,夫人这话正合着律法,但凭夫人自家裁处,只怕那虫儿不肯躲,又要钻出来凑着他。”两个正在说话,当值的报说乌带回来,大家惊得面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不在话下。
当时定哥虽对贵哥说了这一番,心中却不舍得断绝乞儿,依先暗暗地赶着空儿干事,只不敢通宵作乐。贵哥明知其事也只作不知,不去参破他。婢中有个小底药师奴,一日撞遇定哥和乞儿在轩廊下说话,跑来告诉贵哥。贵哥叮嘱他,叫他不要多管,惹夫人责罚。故此小底药师奴也不对人说。乞儿常常来撩拨贵哥,要图贵哥打做一家,贵哥只是不理他。一日乞儿张着眼错把贵哥一把搂住了要亲嘴,被贵哥骂道:“你这狗才,身上惹下了凌迟的罪儿,还不知死活,又来撩我。我说出来时,只怕你这狗才死无葬身之地!”那乞儿吃了这一场抢白,睹暗对定哥说,才绝了这个念头,再不敢来挑弄贵哥。
后来海陵即了大位,乌带还做崇义节度使,每遇元会生辰,使家奴葛鲁葛温诣阙上寿。定哥亦使贵哥候问两宫太后起居。海陵一见贵哥,就想起昔日的情意,因贵哥传语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两后者。能杀汝夫以从我,当以汝为后。”贵哥归,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笑道:“少时丑恶,事已可耻;今儿女已成立,岂可更为此事,为贻儿女羞。”又使人对定哥说道:“汝不忍杀汝夫,我将族灭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乌答补为辞,说彼常侍其父,无隙可乘。海陵即召乌答补为符宝祗侯。定哥与贵哥商议道:“事不可止矣。”因乌带酒醉,令家奴葛鲁葛温缢杀乌带,时天德三年七月也。乌带死,海陵伪为哀伤,以礼厚葬之。使小底药师奴传旨定哥,告以纳之之意。定哥将行,贵哥为从,小底药师奴谑之曰:“夫人行矣,阎乞儿何以为情?”定哥惧其泄于海陵也,以奴婢十八口赂之,使无言与阎乞儿私事。
定哥入宫,海陵册为娘子。贞元元年封贵妃,大爱幸,许以为后,赐其家奴孙梅进士及第。海陵每与定哥同辇游瑶池,诸妃步从之。阎乞儿以妃家旧人,得给侍本位。后海陵嬖幸愈多,定哥稀得见,一日独居楼上,海陵与他妃同辇从楼下过,定哥望见,号呼求去,诅骂海陵,海陵佯为不闻而去。定哥益无聊赖,欲复与乞儿通,乃使比丘尼向乞儿索所遗衣服以调之。乞儿识其意,笑曰:“妃今日富贵,忘我耶。”定哥欲以计纳乞儿于宫中,恐阍者察其隐,乃先令侍儿以大箧盛亵衣其中,遣人载之入宫。阍者索之,见箧中皆亵衣,阍者已悔惧。定哥使人诘责阍者曰:“我天子妃,亲体之衣,尔故玩视,何也?我且奏闻之。”阍者惶惧其死罪,请后不敢再视。定哥乃使尼以大箧盛乞儿载入宫中,阍者果不敢复索。乞儿入宫十余日,定哥得恣情欢谑,喜出望外。然乐不可极。不得已,使衣妇人衣,杂诸侍婢,抵暮混出。贵哥闻其事,以告海陵,海陵乃缢死定哥,搜捕乞儿及比丘尼,皆伏诛。封贵哥萃国夫人。小底药师奴以匿定哥奸事,杖百五十,后亦赐死。
丽妃石哥者,定哥之妹,秘书监文之妻也。海陵与之私,欲纳之宫中。乃使文庶母按都瓜主文家。海陵谓按都瓜曰:“必出而妇,不然我将别有所行。”按都瓜以语文,文难之,按都瓜曰:“上谓别有所行,是欲杀汝也。岂以一妻杀其身乎!愚痴谅不至此。”文不得已,乃与石哥相持恸哭而别。是时,海陵至中都,迎石哥于中都纳之。一日海陵与石哥坐便殿,召文至前,指石哥问道:“卿还思此人否?”文答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微臣岂敢再荫邪思!”海陵大喜,道:“卿为人大忠厚。”乃以迪辇阿不之妻择特懒赏之,使为夫妻。及定哥缢死,遣石哥出宫。不数日复召入。封为昭仪。正隆元年封柔妃,二年进封丽妃。
昭媛察八者,姓耶律氏,尝嫁奚人萧堂古带。海陵闻其美,强纳之,封为昭媛。以萧堂古带为护卫。察八见海陵嫔御甚多,每以新欢间阻旧爱。不得已,勉意承欢,而心实恋恋堂古带也。一日,使侍女以软金鹌鹑袋子数枚,题诗一首。遗萧堂主带。诗云:
一入深宫尽日闲,思君欲见泪阑珊。
今生不结鸳鸯带,也应重过望夫山。
堂古带得之,惧祸及己,谒告往河间驿,无何事觉,海陵召问之,堂古带以实闻。海陵道:“此非汝之罪也,罪在思汝者,吾为汝结束生缘。”乃登宝昌楼手刃察八,堕楼下死。诸后妃股栗莫能仰视。并诛侍女之遗软金鹌鹑袋者。
海陵杀诸宗室,择其妇女之姜者,皆欲纳之宫中。乃讽宰相道:“朕嗣续未广,此党人妇女,有朕中外亲,纳之宫中何如?”徒单贞以告萧裕,萧裕道:“近杀宗室,中外异议纷纭,奈何复为此耶?”徒单贞以其语复海陵。海陵道:“吾固知裕不肯从。”乃使贞自以己意讽萧裕,必欲裕等请行此事。贞不获辞,乃对裕说道:“上意已有所属,公固止之,祸将及矣。”萧裕道:“必不得已,惟上择一人纳之。”徒单贞道:“必须公等白之。”裕知不可止,乃具奏,遂纳秉德弟纠里妻、高氏宗本子莎鲁刺妻、宗固子胡里刺妻、胡夫来妻。又纳叔曹国王子宗敏妻阿懒于宫中,贞元元年封为昭妃。大臣奏:宗敏属近尊行,不可。乃令阿懒出宫而封高氏为修仪;加其父高邪鲁瓦辅国上将军;母颜氏封密国夫人。又宋王宗望女寿宁县主什古,梁王宗弼女静乐县主蒲刺,及习捻宗隽女师姑儿,皆海陵从妹也。混同郡君莎里古真及其妹,余都太傅宗本女也,为海陵再从姊妹。表兄张安定妻奈刺忽,丽妃妹蒲鲁胡只皆有夫,惟什古丧夫。海陵无所忌耻。使高师姑内哥阿古等传达言语,皆与之私。内中莎里主真,色最美而善淫。高师姑对他说道:“上之好美色,汝所知也。汝之美,主上能舍汝乎?主上与汝为再从姊妹,出阁之日,服制无矣,相遇犹路人。然汝曷不入侍于上,以博恩宠。”莎里古真笑而从之。入见海陵。海陵幸之,竭尽精力博得古真一笑。次日以其夫撒速近侍局直宿,海陵谓撒速道:“尔妻年少,遏尔直宿,不可令宿于家,当令宿于妃位。”撒速默然不敢出一语。每召古真入,海陵必亲伺候于廊下,立久不至,则坐于高师姑膝上以望之。高师姑道:“陛下尊为天子,嫔御满前,何劳苦至此!”海陵笑逍:“我固以天子为易得耳,此等期会乃可贵也。”莎里古真一至,则捧惜拥持,无所不用其极,惟恐古真之不悦己。然古真在外,颇恣淫佚,恃宠笞决其夫,其夫亦不能制。见官之尊贵、人之有才者,及美貌而饶于淫具者,必招徕之,与之交合,不以为耻。海陵闻之,大怒道:“尔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尔爱人才,有才兼文武似我者乎?尔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我者乎?”怒其气咽不能言。莎里古真恬不为意,嘻嘻的道:“我只笑尔无能耳!”海陵又大怒,遣之出宫。后复思之,屡召入焉。
其妹馀都,牌印松古刺妻也。海陵尝私之。谓之日:“汝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胜莎里古真多矣。”馀都恚曰:“古真既有貌,陛下何不易其肌肤,作一全人!”海陵道:“我又不是阎罗天子,安能取彼易此!”馀都道:“从今以后,妾不敢复承幸御矣。”海陵慰之曰:“前言戏之耳,汝毋以吾言为实,而生怨恚也。”进封寿阳县主,出入贵妃位。又使内哥召什古出入昭妃位。 什古者,将军瓦刺哈迷妻也。瓦刺哈迷丰躯伟干,长九尺有奇,力能扛鼎,气可吞牛。一夕常淫二三姬,不则满身抽彻难熬,必提掇重物以泄其气。每与什古交合,什古辄娇颤颤逾时,瞑目欲死。后因瓦刺哈迷从征阵亡,什古不耐寡居,遂与门下少年相通。恨不畅意,少年乃觅淫药傅之,通宵不倦。什古笑道:“今日差强人意。”后有知之者,遂嘲少年为“差强人”以笑。海陵闻什古之善嬲也,遂使内哥传语什古道:“尔风流跌宕,冠绝一时。然沉溺下僚,未见风流元帅,岂不虚负此生。主上阳尊九五,杰出大僚,尔何不能当一队,分担雨露,以自快乎!”什古笑道:“主上虽雄,谅不能敌瓦刺哈迷之半,况且后宫森列,何必召妾!“”内哥道:“主上属意尔久矣!若不往,恐上怒不测。”什古不得已,乃入宫焉。海陵乘其未至,先于小殿暖位,置琴阮其中。什古来朝,见礼毕,海陵携其手坐于膝上,调琴拨阮以悦其心,进封昭宁公主。乃检洞房春意一册,戏道:“朕今宵与汝,将此二十四势,次第试之。”什古笑道:“陛下既新挑战,妾敢不为应兵!”海陵未尽其势之半,意欲少息,什古抱持道:“陛下可谓善战矣,第恨具少弱耳。”海陵恧然道:“瓦刺哈迷之具何如?”什古道:“大异于是。”海海不悦道:“汝齿长矣,汝色衰矣。朕不弃汝,汝之大幸,何得云耳!”什古羞恨而罢。翌日出宫,潜以其状对少斗说道:“帝之交合,果有传授,非空搏也。少年不谨,以其语泄之于人。人笑谓少年道:“帝今作‘差强人’矣。”
奈刺忽者,蒲只哈刺赤女也。修美洁白,见菩无不啧啧。及笄嫁与节度使张定安为妻。定安为海陵表兄,海陵未冠时常过定安家嬉戏,即与奈刺忽同席,接谈谑笑竟日,遂与之私。无何,张定安受熙宗命出使于宋。海陵与奈刺忽通宵行乐,遂如夫妇。房中侍婢无得免者。不料熙宗诏海陵赴梁王军前所用,海陵只得辞别奈刺忽而去,不复再见。直至即位,方才又召奈刺忽出入柔妃位。
女使辟懒有夫在外,海陵欲幸之,封以县君,召之入宫。恶其有娠,乃命人煎麝香汤,躬自灌之,且揉拉其腹,辟獭欲全性命,乃乞哀道:“苟得乳娩,当不举以侍陛下。”海陵道:“若待大产,则汝阴宽衍不可用矣。”竟揉堕其胎。越数日幸之,辟懒恶路不净,海陵之阳濡染不洁,顾视而笑,作口号道:
秃秃光光一个瓜,忽然红水浸根芽。
今朝染作红瓜出,不怕瓜田不种他。
辟懒笑而答道:
浅浅平平一个沟,鲇鱼在内恣遨游。
谁知水满沟中浅,变作红鱼不转头。
海陵又道:
黑松林下水潺[氵爰],点点飞花落满川。
鱼衔桃浪游春水,冲破松林一片烟。
辟懒又答道:
古寺门前一个僧,袈裟红映半边身。
从今撇却菩提路,免得频敲月下门。
海陵笑道:“汝可谓善于应对矣。”
蒲察阿虎迭女义察,海陵姊庆宜公主所生。幼时养于辽王宗干府中,及笄而嫁秉德之弟特里。特里伏诛,义察当连坐,太后使梧桐请于海陵,由是得免。海陵遂白太后欲纳之。太后道:“是儿始生,先帝亲抱至吾家养之。至于成人。帝虽舅犹父也。岂可为此非礼之事!”海陵屈于太后而止。义察跌宕喜淫,不安其室,遂与完颜守诚有奸。守诚本名遏里来,芳年淑艾,白皙过人,更善交接。义察绝爱之,太后窃知其事,乃以之嫁宗室安达海之子乙补刺。乙补刺不胜其欲,义察日与之反目。海陵不知其故,数使人讽乙补刺出之。因而纳之。太后初不知也。义察思念守诚,愁眉不展,每侍海陵,强为笑乐,转背即诅詈不已。侦者以告海陵。海陵怒道:”朕乃不如完颜守诚耶?”遂挝杀守诚,欲并杀义察。后得太后求哀,乃释放出宫。无何,义察家奴告义察痛守诚之死,日夜咒诅,语涉不道。海陵乃自临问,责义察道:”汝以守诚死詈我耶,守诚不可得见矣,朕今令汝往见之!”遂杀义察而分其尸。
太宗正阿里虎妻蒲速碗,乃元妃之妹也;大有姿色,而持身颇正。因入见元妃留宿于宫中。迨晚,海陵强之同坐饮宴,蒲速碗正色固拒,退食于元妃之幕,将周身衣服谨系牢结,坐而不卧,以防海陵之辱己。果然谯楼鼓急,画角声催,银缸半灭半明,神思乍醒乍倦。海陵突至,强抱求欢,蒲速碗再四不从。海陵数逼不已,相持相拒。及更余,海陵乃以力制之,怒发如雷,声如吼虎。喝侍婢共挟持之,尽断其中外衣带。蒲速碗气索力疲,支持不住,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得紧闭着双眼,放开了两手,任凭着海陵百谑千嘲,千抽万迭。就像喉咙气断死了,不得知的一般。这海陵象心象意侮弄了许多时节,见蒲速碗没有一些情趣,倒也觉得没意思,兴尽而去。元妃问蒲速碗道:“妹妹,你平昔的兴在那里去了?今日做出这般模祥。”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气的。古来那娥皇女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尧把他嫁得舜哥天子。我是有丈夫的,若和你合著个老公,岂不惹人笑杀,连姐姐也做人不成了。”元妃道:“事到其间,连我也做不得主,俗语说得好,只好随乡人乡,那里顾得人笑耻!”蒲速碗道:“姐姐你说得好话儿!这话儿只当不说罢,世上那有百世太平、千年天子!你倘或被人凌辱,你心里过得去否?”元妃惨沮不出一声,过了一夜。次日早晨蒲速碗辞朝归去,再不入宫朝见。虽是海陵假托别样名目来宣召他,他也只以疾辞道:“臣妾有死而已,不能复见娘娘。”海陵亦付之无可奈何也。
张仲轲者,幼名牛儿,乃市井无赖小人,惯说传奇小说,杂以排优诙谐语为业。其舌尖而且长,伸出可以[饣舌]著鼻子。海陵尝引之左右,以资戏笑。及即位,乃以为秘书郎,使之入直宫中,遇景生情,乘机谑浪,略无一些避忌。海陵尝与妃殡云雨,必撤其帷帐,使仲轲说淫秽语于其前,以鼓其兴。或令之躬身曲背衬垫妃腰,或令之调搽淫药,抚摩阳物。又尝使妃嫔裸列于左右,海陵裸立于中间,使仲轲以绒绳缚己阳物,牵扯而走。遇仲轲驻足之妃即率意嬲弄,仲轲从后推送出入,不敢稍缓。故凡妃嫔之阴,仲轲无不熟视之者。有一室女,龆年桦齿,貌美而捷于应对。海陵喜之,每每与他姬侍淫媾时,辄指是女对仲轲说道:“此儿弱小,不堪受大含弘,朕姑待之,不忍见其痛苦。”仲轲呼万岁。一日海陵昼醉隐几而卧,仲轲暂息于帘下,此女恐海陵之寒,提袍覆其肩。海陵惊醒,醉眼朦胧,见是此女,即搂抱于怀,遂乘兴幸之,竟忘其质之弱、年之小也。此女果不能当,涕泗交下。海陵忙拔出其阳,女阴中血流不止。海陵怜惜之,呼仲轲以舌[饣舌]其血。仲轲但称死罪,不敢仰视。海陵再三强仲轲[饣舌]之,女羞缩自起而止。海陵对仲轲道:“汝亦须眉男子,非无阳者,朝朝暮暮见朕与妃嫔嬲戏,汝之阳亦崛疆否?汝可脱去下衣,待朕观之。”仲轲道:“殿陛尊严,宫闱谨肃,臣何等人,敢裸露丑形,以取罪戾。”海陵道:“朕欲观汝之阳物,罪不在汝,朕不汝责。”仲轲叩首求免。海陵敕内竖尽褫其衣。仲轲俯身蹲踞于地,以双手掩于胯前。海陵又敕内竖以绳绑缚仲轲,仰卧于凳上,其阳直竖而起,亦大,而长仅有海陵三分之二。诸妃见者,皆掩面而笑。海陵道:“汝等莫笑,此亦人道耳,设使室女当之,未必不作痛也。”妃嫔又笑。久之,见其痿缩不举,始释其缚。又尝召侍臣聚于一殿,各露其秽以相比并。大者列为第一,班赏以摧残不用宫女一人,给与阳侯牙牌一面。中者列为第二,班赏以备钞百锭,给与阳伯牙牌一面。不及二等者为最下,不入选。除正殿朝参奏事,大行宴赏。依次叙爵外,凡入宫直宿,内殿赐饮,即不论官爵崇卑。悉照牙牌列成班次,以为笑乐。虽徒单贞亦不能免。百人之中,与海陵相伯仲者居其一;父叔事海陵者居其二;奴视海陵者,百不得一也。时人为谣歌云:
朝廷做事忒兴阳,白做铨司开选场。
故事文章俱不用,惟须腰下硬帮帮。
那歌谣直传到海陵耳朵里,海陵也只当不得知。-味头只是作乐淫谑,不要说起。那宫中嫔御,就是官庶妇人曾蒙幸者,海陵也列在宫人数内。虽有丈夫的,皆分番出入,听其淫乱,海陵还不足意。欲把这些妇人随意幸之,限于更番不便,乃尽遣其丈夫往上京去了,恰把这些妇人都留在宫中。每当行幸,即令撤蔽去闱帐,教坊司近前奏乐,幸已方止,再幸,再奏。一幸必及数妇,徒以尽己之兴,而诸妇皆不畅所欲。人人嗟怨。尝幸室女,必乘兴狠触,不顾女之创痛。有不遂其情者,令妃嫔牵其手足,使不得动。尝与妃嫔同坐,必自掷一物于地,使近侍环视之,他视者杀。又诫宫中给使男子,于妃嫔位举首者,[元刂]其目。出入不得独行便旋,须四人偕往,所司执刀监护。不由路者,斩之。日入后下阶砌行者死。告者赏钱百万。男女仓猝互相触,先声言者,赏三品官;后言者死,齐言者皆释之。
有梁[王充]者,本大[白↑大↓]家奴,随元妃入宫,以阉竖事海陵。[王充]性便佞,善迎合人意,海陵特见宠信,言无不从。[王充]尝构求海上仙方,远觅兴阳异物,修合媚药以奉海陵。海陵试之颇有效验,益肆淫蛊,中外嫔御妇女殆将万人,犹恨不得绝色以逞心意。[王充]乃极言宋刘贵妃绝色倾国。海陵道:“汝试言其容止。”[王充]道:“鬓发腻理,资质纤[禾农],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英华之濯艳。顾影徘徊,光彩溢目;承迎盼睐,举止绝伦;智美过人,歌舞出众。”海陵闻言大喜。自此决南征之急。将行,命县君高师姑予贮紫绡帐、画石床、鹧鸪枕、却尘褥、神丝绣被、瑟瑟幕、纹布巾。帐轻疏而薄,视之如无所碍,虽属隆冬而风不能入,盛暑则清凉自至,其色隐隐焉,忽不知其帐也,乃鲛绡之类。床文如锦绣,石体甚轻,郅支国所献。枕以七宝合为鹧鸪。褥色般鲜,光软无比,云是却尘兽毛所为,出自勾骊国。被绣三千鸳鸯,仍间以奇花异叶,上缀灵粟之珠。如果粒,五色辉映。其幕色如瑟瑟,阔三丈,长百尺,轻明虚薄,无以为比,向空张之,则疏朗之纹,如碧丝之贯其珠,虽大雨暴降,不能湿漏。云以鲛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纹布巾,即手巾也。洁白如雪,光软如绵,拭水不濡,用之弥年,不生垢腻.乃得自鬼谷国者。俟得刘贵妃时用之。更带九玉钗、[益蜀]忿犀、如意恚、龙绡衣、龙髯紫拂。钗刻九鸾皆九色,其上有字“白玉儿”,工巧妙丽,殆非人制。犀圆如弹丸,带之令人[益蜀]忿怒。玉类桃实,上有七孔云是通明之象。衣重无一二两,团之不盈一握。拂色紫如烂椹,可长三尺,削水晶为柄,刻红玉为环纽。或风雨晦瞑,临流沾洒,则光彩动摇,奋然如怒。置于堂中,则日无蝇虫,夜无蚊蚋。拂之为声,则鸡犬无不惊逸。垂之池潭,则鳞介之属,悉俯伏而至。引水于空中,则成瀑布。烧燕肉熏之,则[火孛][火孛]焉若生云雾。云得于洞庭湖者。俟得刘贵妃,则以赐之。海陵件件色色都打点端正,不想探事人来报说刘贵妃已辞世矣。海陵好不痛惜,忙传下号令,说灭却宋时,把他死尸也抬来瞧一瞧。完了心中一念,这才是:
生前不结鸳鸯带,死后空劳李少君。
世宗时为济南尹。夫人乌林答氏,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窈窕,转动照人。海陵闻其美,思有以通之。而乌林答氏端方严[壳↑心↓],无隙可乘。一日传旨召之。世宗忿忿抗旨,不使之去。乌林答氏位对世宗道:“妾之身,王之身也。一醮不再,妾之志也。宁肯为上所辱!第妾不应召则无君,王不承旨则不臣。上坐是以杀王,王更何辞以免!我行当自勉,不以累王也。”世宗涕泣,不忍分离。乌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凄其沮郁,无以为情。行至良乡地方,乃将周身衣服缝纫固密,题诗-首于衣裾上,遂自杀。诗云:
世态翻如掌,君心狠似狼。
凶狂图快乐,淫逆灭纲常。
我死身无辱,夫存姓亦香。
敢劳传旨客,持血报君王。
乌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讣闻。海陵伪为哀伤,命归其榇于世宗。世宗发榇视之,面色如生,血凝喉吻。抚尸痛悼,以礼葬焉。后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复立后者,以乌林答氏之死节也。此是后话。却说海陵大举南侵,造船于江上,毁民庐舍以为材,煮死人膏以为油。费财用如泥纱,视人命如草菅。既发兵南下。群臣因万民之嗟怨,立曹国公乌禄为帝,即位辽阳,改名雍;改元大定,遥降海陵为王。海陵闻之,叹道:“联本欲削平江南,然后改元大定。今日之事,岂非天乎!”因出素所书:“一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诸将谋帅师北还,至瓜洲。浙西路都统制耶律元宜等谋弑之,箭入帐中,海陵以为宋兵追至。及视箭,曰:“此我兵也!”欲取弓还射,忽又中一箭,仆地。延安少尹纳合于鲁补先刃之,手足犹动,遂缢杀之。妃嫔等数十人皆遇害。后世宗数海陵恶过,不当有王封土,不当在诸王茔域,乃降废为海陵王,复降为庶人,改葬于西南四十里。后人有词叹云:
世上谁人不爱色,惟有海陵无止极。
未曾立马向吴山,大定改元空叹息。
空叹息,空叹息!国破家亡回不得。
孤身客死情人怜,万古传名为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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