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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身
窗外月白风清，我却在这么一个美好的夜晚失身了。醒来见秀英嫂跪在我的身边，那低头认罪的样子一下子我猛然明白这个寡妇已经占有了我，已经改变了我的童子身。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我强烈地为桂花感到委屈，我的初夜、我的处男的纯洁和骄傲都是要完整地交给这个盼星星盼月亮盼我早点回去娶她的好姑娘的。可我竟然稀里糊涂地失去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任凭泪水长流，很快便泪流满面了。秀英嫂下床拿来手巾轻轻揩拭我的泪水，好仓惶好狼狈地看着我：
“小虎子，你恨我吧，恨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辈子吧。”
我极不情愿地望了望这个污了我清白的寡妇，发现她的眼睛都充盈了泪水，我突然觉得她也好可怜的，就说了句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来：
“秀英嫂，我不恨你。都是命，命里该有这么桩事，我躲不掉，你也躲不掉。”
秀英嫂像孩子一样“哇”地哭出了声来，我知道她痛痛快快哭一场会好受些，就没拦她，就由着她。她平静下来后，像母亲一样捧起我的脸，说：
“你太乖了，我的心尖尖都是疼的，可我没福消受，不会再强留你了。工钱我早准备好了，你天亮就赶回去娶你的媳妇吧。”
我在心里应了一声：“嗯。”
秀英嫂给我盖好被子，嘱我好好睡一觉后，就慢慢走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隐隐约约听到她在隔壁房里上了床，还叹了气，后来就没了声息。而我自己的心思却在这以后急剧地活动开了，我想起了许多许多，想得最多的自然是很后悔不听桂花的话，跑到这寡妇窝里来帮工。现在我总算明白过来了，女人要比男人敏感得多，对未来会有更深的不安和预知。可我这个木瓜脑袋就是不开窍，当时还窃笑桂花太多疑太小心眼了呢。依稀记得分别时我跟桂花说的最后一句话：“放心吧，桂花，我小虎子不怕强盗不怕鬼，还怕女人，还怕寡妇吗？”也依稀记得桂花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别拍胸脯保证，我告诉你，女人缠起人来要比强盗鬼怪厉害百倍，尤其是寡妇，缠住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我除了佩服桂花的先见之明外，不知怎么的也还在心里萌生了对秀英嫂的一丝感激之情：她毕竟没把我往死里缠啊，到底还是开口放我的行了。
天还未亮，秀英嫂就起了床，听到她在厨房忙活的声音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了。早饭弄熟了，天仍未亮，她推开虚掩的房门，把脑袋探进门里，用好温暖的声音唤我：
“小虎子，不睡懒觉了，早点回家搂媳妇吧。”
我故意捱了一会时间才含混地应了一声：“哎。”我想让她产生一个错觉：我正美美地睡着呢。其实我后半夜一刻也没睡，怎么耍起心计宽起这个寡妇的心来了，见鬼！
吃过早饭，秀英嫂便把工钱算给了我，她一脸认真地说：“你来这里收稻十五天时间，我把你当客留了三天，按十八天算，二十元一天共三百六十元钱。二十元一天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我不能坏了这个规矩，你就莫嫌我小气哟。”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接过钱数也不数就塞进了口袋。她见状连说：“你还是点一下数吧，不要有什么难为情的。小虎子，出门挣钱就别充君子，讲那么多情面。”
秀英嫂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我越发不认识她了。为了顺她的意，我又把钱掏出来当着她的面点了数，不多不少一共三十六张十元人民币。她笑着说：“好了，我们上路吧，我送送你。”
一个寡妇送一个来帮工的像什么话呢？我的心一下子紧了，可却开不了不要她送的口。我们走过院子时，很多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我头皮都发麻了。我越是局促越惹麻烦，一个常到秀英嫂家玩的寡妇恰好从菜园子里钻出来，看见我们过来了，立即开起秀英嫂的玩笑来：
“秀英，这么好的后生，你舍得送他走啊，是我，早把他连骨头都吃了呢。”
我的脸顿时涨红了，像大公鸡的鸡冠一样红得火透了。秀英嫂却没一点不好意思，放慢脚步笑着说：“人家有媳妇等着呢，我吗？尝尝味道就足够了，怎么能缺德把他咽进肚里呢。”我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山丫口时，我还是闷着头大步直往前走，全然不管后面的秀英嫂是否赶得上我。这时秀英嫂却喊住了我：
“小虎子，你以为我会送到你家里，让你媳妇笑话我。我告诉你，我腿懒，就送到这里为止。你过来，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还在生她刚才胡说的气，本来不想听她的话的，可脚步却不听使唤，不知怎么的就把我带回到了她面前。我低下头，不敢看她，怕她又捉弄我。
她没有计较我的态度，轻轻地拉过我的手，把一个用红绸做的鼓囊囊的绣花小包塞到我的手中，声音好沉好沉地说：
“你就要结婚了，到时我可没脸来喝你的喜酒。就在这里先送你一份礼了，一点小意思，你一定要收下。”
仿佛天上下起了雨，我的心立即潮湿了。我连忙推辞：“秀英嫂，我们非亲非故，我不能收你的礼。”我想秀英嫂也听得出来，我都快哭了。
秀英嫂用左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板着脸说：“小虎子你莫说傻话，你都当过我一回男人了，还非亲非故呢？！我告诉你，今天这份礼你收了就没事了，不收我就追到你家里去，看你怎么下得了台。”
我见秀英嫂真的动怒发火了，知道不接受是不行了，便勉强将绣花小包接了，她抿了抿嘴唇，说：“小虎子，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这不是在讲什么客气，我只希望你一切都好，都顺利……唉，不说了，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不等我答话，秀英嫂转身就捂着脸往回跑了。也许我们这辈子不会再相见，我的心同样有些难受起来，直到她背影消失了，我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只走了几步，那小小的绣花小包不知怎么的竟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上，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就冲动地把绣花小包的线缝拆了，掏出一看，把我惊坏了：一叠人民币张张都是百元大钞，整整二十张。怪不得它分量那么重呢。
在我们这一带，红白喜事送礼最高也只几十元，可秀英嫂却送了我整整两千元。这份礼太重了，我的心灵承受不起它的分量，脚像灌了铅一样重，走不动了，只好蹲下身子，等缓过气来再走。可当我恢复了力量使劲站起来再走时，方向却变成了秀英嫂家的方向。过了好久我才明白我走错了，只好又摇摇头折回来。我到底走错了没有？只有天知道！
身后有一股奇特的力量牵绊着我的脚步，我怕自己被拖回去，就拼命往前冲。眼前看到的也不是路面，而是半个多月来在秀英嫂家帮工的一幅幅画面：
进入寡妇窝头天，准备挨家挨户问需不需要帮工抢收稻谷时，却在路上碰上了秀英嫂，我只开了一句口，她眼亮了一下说：“我带你去户人家吧，是个寡妇家，她丈夫三年前死在煤洞里了，这几年累得她头朝地脚朝天了，正要人帮忙呢。”我老老实实跟在她屁股后面走，她却把我带到了自己家里，直直地看着我说：“到了，那寡妇就是我。”当时就把我弄得脸红心跳。
到寡妇窝已经五天了，我不知怎么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连日连夜地抢收也不觉得累。秀英嫂很满意我的强壮、勤劳和忠厚，她的眼神，她说话的口气，她招待的饭菜都证明了这一点。中午的太阳毒得很，我的头皮都受了伤似的疼起来，可还是不愿歇息，秀英嫂不得不把我强拖到田边一棵树下，说：“又不是给你自己干，拼命个啥哟，人家来帮工的，都懒洋洋地拖时间，可多算天数多挣钱呢，你呀，太傻了。”我猜得出秀英嫂此时的神情，便不敢抬头看她，也不答她的话。秀英嫂挨着我坐下后，又说：“我希望今年的稻谷永远也收割不完，这样你就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了。”这话更不好答了，我也越发不安和不好意思了，头深埋在两腿间，差点都够着地了。
在寡妇窝最后一天。三天前就干完了活，可秀英嫂不让我走，说要我轻松几天恢复了体力再走。我知道她的心思，怕出意外，一天到晚都把心悬在嗓子眼上，好几次我都想工钱不要了，偷偷走了算了，可又怕伤了秀英嫂的心。好不容易又到吃晚饭时间，秀英嫂又在桌子上摆了酒，并且已倒满了两杯。桂花有交代，你出门帮工千万不要喝酒，喝了酒你就分不清是非好歹了，因此秀英嫂餐餐摆酒餐餐劝酒，我都没有松口端杯。可这天晚上看情势已由不得我了，秀英嫂已端起了杯，说：“一个男人，还怕喝酒？！你看我，一个女人家，本来滴酒不沾的，今天就先干了这一杯，给你带个头。”她猛地灌了一满杯，我的心都跳了好高了，可还是不肯端杯，她见我不跟着来，就又倒了满满一杯，说：“今天你不喝，我就把这瓶酒全喝了，醉死在你面前。你太看不起人了。”话音刚落就又灌了一满杯，她眼睛全红了，还要灌第三杯，我连忙拦住她，无可奈何地说：“好，我喝。”两杯下肚，秀英嫂豁出去了，她用饱含万千深情的目光紧盯着我说：“小虎子，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日子。可你却不理我的茬，假装糊涂，你是嫌我是个寡妇，名声不好，可我要告诉你，寡妇也是人，也还有嫁人的权利啊！”秀英嫂非常激动，呜呜哭了，我不能再不明不白伤她的心了，就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已跟桂花订了亲，定在今年结婚的，可她父母要我两千元彩礼，我拿不出，才出来帮工的。秀英嫂一下子呆了，好久她才说：“我生来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又碰上个中意男人，却早是人家的人了。我就这么个鬼命，没啥说的了。你比我命好，今晚就痛痛快快喝几杯吧，我诚心诚意祝福你。”话说到这份上，我不好再拂她的意，就放开了喝，到底喝了多少，我记不清了。在我开始雾里看花胡言乱语时，秀英嫂半搀半扶着把我送上了床，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了。……
一幅幅画面挟着风，挟着雨猛烈撞击我的心胸，好疼，难受，我只好把手紧按在胸口上，口里不停地自言自语：“秀英嫂，你会有好男人的，会有好男人的。”老天爷看得出来，我已经完全进入痴迷癫狂状态了。
离村里还有一长段距离，老远我就看到村口的老枫树下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向我这边张望。很快地就向我跑过来，我心里一惊，百分之百肯定是桂花，我突然格外心虚起来，脑门上直冒汗，步子反而慢了。果然是桂花，她呼喊着我的名字，疯狂地扑向了我的怀里，我心里有愧，没有脸面紧紧拥抱她，只象征性地把她揽进了怀里。
“虎子，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等你五天了。”
很多的话都堵在我的喉咙上，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晓得愣愣地看着她。
“虎子，你咋不作声呀？我看你的眼睛都是红的，好像哭过的样子，你到底怎么了？”桂花声音急切地问我。
我的心里憋得难受极了，我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捂脸放声痛哭起来：“桂花，我不是人，你揍我耳光吧。”
桂花懵了，凭着女人天生的敏感，她已猜出了事情的大概，过了好久，她才弯下腰把我扶起来，说：“一个大男人，哭个熊！究竟遇上啥事了，只要不伤良心，就直接告诉我，我都担当得起。”
我抬头怯怯地看了看桂花，发现她正用信任和痛苦交织的目光看着我，心都快碎了。我叹了口气，才惶恐地说：“我已失了身，不再是干净的男人了……！”
桂花内心的凄楚和悲伤是没法用语言描绘的，她的脸不停地抽搐，她拼命地绞着双手，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给老老实实站在她面前等候判决的我一个答复：
“虎子，不是你的错，我原谅你。”
她说出这句话后，泪珠叭嗒叭嗒掉个不停，我赶紧捧起她的脸，一边用舌头舔她的泪水一边说：“桂花，我谢天谢地，碰上了你这么好的姑娘。”
桂花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依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
“也不是那个寡妇的错，她其实也是一个好人，我也不恨她。”
我的心灵突然间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强烈地撞击了一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贯穿了全身，我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
“桂花，太委屈你了！”
桂花仍然没有激动，她冷静地说了句总结性的话：
“但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的软弱，恨我自己的愚蠢，竟把自己的男人送到了人家的床上。活该报应啊！”
望着一脸漠然的桂花，我的心在迅速地下沉，像坠入深渊似的。我不知道怎样弥补自己的罪过，怎样安慰桂花，只好说：“桂花，我已经对你不起了，我们分手吧，你是一个好姑娘，会找到一个把干干净净身子给你的男人。”
根本想不到我这话给桂花巨大的刺激，她紧跟着尖叫起来：“不，不是你对不起我，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爹娘对不起你，而是他们不配有我这样老实顺从的闺女，我受不了了，我要反抗，我要对着干，我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我要让他们得个屁彩礼！虎子，听我的话，今夜你把我要了！”
我吓坏了，连忙后退着说：“桂花，我不能坏了这地方的规矩，我不能干败坏道德伤良心的事，只要你不嫌弃，我很快就会按照你父母的要求把你娶过来的。”
桂花冷笑着说：“你用那寡妇的臭钱娶我，你不怕脏我可怕脏！我又不是爹娘喂的鸡鸭，凭什么要你拿钱来买，太不公平了，我今天就只想造反，让这地方上的人也晓得，做闺女的也是人，逼急了没爹娘的好果子吃！”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桂花就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山上树木茂密的地方跑，到了一个相当隐蔽安全的地方，桂花热辣辣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虎子，我是你的人，你随便动手吧。”
月光是如此皎洁，姑娘是如此美好，我想抗拒完全是白费劲，一切都发生了。
桂花很晚才回到家里去，她哼着歌儿进的屋，爹娘还未睡，骂她：“你窜死去了，深更半夜才归屋还得意得很呢！”
桂花一脸的幸福，说：“我陪我的男人睡觉去了。”
爹扬起手要打她，但巴掌停在半空没有落下来，吼道：“量你没有那么大的狗胆，不知羞耻的家伙！居然讲出这样不要脸的气话来！”
桂花微笑着说：“信不信由你们。”说完就到自己房里睡觉去了，把半信半疑的爹娘气得干瞪眼。
过了将近一个月，桂花爹娘见我从未上门，我的爹娘也不来找他们商量婚事，就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桂花说：“闺女，虎子这穷小子可能根本拿不出彩礼，爹娘不能委屈、耽误了你，我们看还是托媒人给你另择一户好人家吧。”
桂花平静地对爹娘说：“我连他的孩子都怀上了，你们就别打主意了吧。我实话告诉你们，彩礼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出，但他再穷，当你们的女婿也当定了。”娘气得用指头戳着她的脑门说：“跟你说正事，你就没一点正经。我跟你爹都是认认真真的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女儿啊！”
爹比娘心活得多，他满脸狐疑地看着女儿说：“你千万莫拿爹娘开玩笑，你开爹娘的玩笑雷公爷会劈死你！”
桂花忍不住笑了，说：“我说的话可全是实话，不信，你们可以把虎子喊来问一问。”
爹娘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但还是一起咬紧牙关说：“死丫头，你笑个屁！你骗不了我们！”
大约又是三个月过去了，桂花的肚子慢慢大起来，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不得不信了。可事到如今，打骂桂花已经没任何意义了，唯一有意义的就是我快上门来送彩礼，将桂花赶紧娶过去，因为在我们这地方，未嫁人的女儿在娘家生下了后代，是绝对的奇耻大辱，娘家人世世代代抬不起头来。桂花爹娘尽管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仍然不死心，还想要我的彩礼，他们一起做起桂花的思想工作来了：
“桂花，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还是去告诉虎子，要他把彩礼送过来，你马上就嫁过去跟他过日子。”
桂花过了好久才慢慢地说：“你们怎么这么死脑筋啊，我不瞒你们，虎子早说了，他一下子拿不出钱来，只得慢慢想办法。我看，干脆等小孩生下来后，带着孩子一起嫁过去还热闹、光彩些。”
爹娘脸色一齐煞白了，又一起瘫坐在地上，齐声说：“小祖宗，我服了你了，我们不要你那男人一分钱了，你明天就滚出去，算我们白养了你。”
桂花把爹娘都扶到凳子上坐好，恭恭敬敬地说：“爹娘终于同意了，我很高兴。爹娘的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子女总是要报答的。我和虎子早商量好了，尽管他家里穷，暂时拿不出那么多彩礼，但仪式还是要办，也要让父母面子上过得去。以后我们家庭搞好了，爹娘还怕没有香的吃辣的喝吗？”
爹娘的脸色同时多云转睛了，同声说：“到底是咱的闺女，贴心贴肺的，爹娘没白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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