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的时间是一支烟
郁金香的故事
离开你的七天
爱是有缘黄瓜与玫瑰
音乐剧《爱你是个错误》
十九朵玫瑰和一把青菜
浪漫终结
沉重的处女情节
俏俏
我用告别作她的嫁妆
慈母的鼓励
曾经沧海
在故土的爱:兰花花
纯真的岁月 简单的快乐
爱的天空有彩虹飞过
小 说 故 事
身份




  周一上午,王处开完会端着“市长”杯急匆匆地下了二楼。不知从什么时起,这个城市兴开了这个,也不知什么人挺能整,愣给一个喝水的杯子起了这么个蛮有层次的名字,叫什么“市长”杯。杯,的确很精致,不锈钢,挺耐看。老百姓猜测,这种杯最初大约始于某市长之手,就极标志着一种身份,很快,市里各大商场的货架子上就摆满了,端的就多了起来(当然,端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的,老百姓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的花二百多块去买个那玩意放在手上把玩),不管阿猫阿狗,人手一个,好像都挺身份似的。王处自然不能落伍,混迹其中,不知是自己买的还是人送的,反正走哪儿“市长”杯追随到哪儿。回到办公室,他将手中的“市长”杯搁到办公桌捞起电话:“喂,李队长吗?不在,嗯,奥迪呢?我用一下。嗯?桑塔那?不行!那破车也能办成事儿?嗯?现在,马上。嗯,你那事儿我记着呢。好,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王处风风火火向大楼外走去,临走他没忘操起那个“市长”杯,奥迪司机周大头的车这时刚好在门前停稳,上了车他说:“去工商局。”

  奥迪驶出大门。周大头问:“王处,执照还没跑下来?”

  王处说:“下来个屁,熟头熟脸的都跑了这么多趟,要是两眼一摸黑,止不定得跑破多少双鞋呢。”接着又恨恨地骂:“这年头要是手中有点权就不知他娘姓什么好了。”

  周大头晃了一下他那硕大的头颅没说话,他想:你他妈也一个味儿,光我这奥迪就和你跑了好几趟,用公车办私事不说还摆臭谱,整个一个小人得志。

  王处早先与周大头常在一起喝酒玩闹,同是跑腿的,算是惺惺相惜吧。那时王处还是办公室的办事员,人们都叫他小王。小王是农家子弟,中专毕业跳出了龙门。他知道自己没有根,想要往上爬就得吃苦。你说机关能有啥苦好吃,无非就是勤谨些。小王每天早来晚走,打水、拖地、扫厕所这种男人在家都不干的活他一干就是好几年。那些年单位兴福利待遇,机关常搞些让大家兴奋不已的事儿,今儿个发一麻袋大米,明儿个分捆大葱,后儿个整几箱苹果。每逢这时小王就异常地活跃,农家孩子的优越就充分地展现出来。农村广阔天地练就了他一副好身板,生得虽不膀大腰圆,但气力总是不亏,二百斤一麻袋重的大米,别人用手托一下他就上了肩。领导班子六位成员他不偏不倚,每每有这种事总是被他承包,领导夫人就齐竖大拇指:好!好!那好不知是夸小王的体魄好还是夸他人好。领导夫人高兴,他总是没得亏吃的,这枕边风吹上几吹就抵小王扫多长时间厕所的。当然,一般群众有求于他的事,尽管在心里犹豫一下,但他还是不露声色、显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应下。众人眼里的小王很朴实,很懂事,也很谦恭,农家孩子的优点都集于小王一身,众口一词地就都说他好。

  时光荏苒,几年过去小王成了王科。这个单位的人为了方便顺口,一律把处长科长后面的长字去掉,前面冠以姓氏,所以小王便叫王科。

  王科虽说升了官职,依然不改本色,依旧夹着尾巴做人,别人一说起谁谁当了官便牛起来自然会提起王科,说你看人家王科,还是农家出来的孩子呦,本分。那时,他与周大头依然是哥们,常在一起喝酒胡侃。

  又是两年过去了,王科升格王处,是实权派的王处——财务处副处长。这时的王处家也成了业也立了,将军肚也随之腆了起来。王处常常大衣不伸袖子,总是伟人的风度披在身上,说话也变了腔调,张口闭口“嗯,啊”的。这时的王处就不再是过去的小王或王科了,那种小人物干的事用不着劳烦他亲自动手,财务处青年男女一大堆,自然不乏有步他后尘的接班人,小王扛麻袋挥拖把的景观从此在大楼销声匿迹。

  王处这时不再与周大头这等人论什么哥们,他想让周大头们再看他是一副高山仰止的感觉,便有意与这些人拉开了距离。周大头自然识趣,从此不再找他喝酒神聊。

  大家感慨,说人哪,说变其实也很快呢!

  昨天晚上,王处摸索着蹭进小辣椒的被窝,未及碰到身子,便被她一脚蹬到了地上。小辣椒是王处第二任媳妇,前任他爹给找的农村媳妇,在他升入王科后便以感情不和为由像扔件旧衣服一样让他给甩掉了。当初王处并不喜欢小辣椒这个人,听说这姑娘是刁横得出了名才不好嫁人的,之所以点头答应这门婚事,他完全是看上了小辣椒舅舅的头衔——那时她舅舅还没退下来,任市委组织部长。婚前小辣椒辣,婚后的小辣椒辣得更甚。看到王处趴在地上的狼狈相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淌,尔后又突然一扳面孔,说:“一个破执照至于跑这么多趟还办不下来,你活着还有嘛用。”小辣椒用她很浓的地方口音接着又说:“嘛时候办下执照嘛时候碰我,要不你就死了算球的吧!”她说这话时,是恶狠狠的,眼里甚至冒着火,让王处不由不起一身冷痱子。

  王处从地上爬起,讪笑着。他腆着脸说:“夫人息怒,明天一上班我去办是了,嘿嘿,你不知道现在办点事儿有多难,工商税务这帮王八蛋,也忒他娘地黑了些。”

  接着嬉皮笑脸地唱了起来:“叫一声姑奶奶,听我表一表,姓王的本是块当官的料……我的姑奶奶呀……”王处唱得韵腔韵味,十足的唐伯虎。

  小辣椒扑哧笑了:“你呀,死鬼,你这人没嘛好,要说好呀就是没囊没气的。还贫嘛,上来吧,看冻着啦。”然后温柔得让王处觉得她不真实。

  小辣椒有个同学的弟弟想开个建筑装饰材料门脸,小辣椒和那个同学打了保票,说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工商税务还不是咱自家开的一样嘛,你就让你弟弟等着开张剪彩得了。王处隐隐听说这个男人和自己的老婆有那么一腿,就不大情愿给办,一直拖了许久。直到有一天,小辣椒恼了,问他裤裆底下长没长那玩意儿,骂他不是爷们,说怎么啦,不就是我和他近了点嘛,有嘛?嗯,你说有嘛?我要真和他有嘛还说明你老婆有魅力呢,你应该感到自豪才是,怎么那么小肚鸡肠呢!

  如此听来,倒好像谁家的老婆没有外遇,就是人家女人没本事,人家丈夫也应该自惭形秽喽。你说这是啥逻辑!

  痛骂一顿后,小辣椒又柔声说,我跟人家近,还不是为了你,你想升正职,没人帮助你升个屁,那个同学可是在市委工作,如果要是得罪了他,那以后的事还有嘛好说的呢……小辣椒当时是恩威并施,连哄带骂,别说,王处还真不敢吊什么歪歪,过后就屁颠屁颠去办了。当初他能顺利升为副处,全靠小辣椒的舅舅,否则凭他自己,恐怕到王科这级封顶了。自己的政治前程还真和这个女人有着密切的关联呐,他知道老婆的能量,所以,对女人的丑事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喽。他常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水至清则无鱼,尽管老婆不忠诚于自己,可自己将来还能得到别人很难得到的东西呢,绿帽子换官职,嘿,一点也不吃亏!

  他就这样安抚着自己,因此,才跑得这样欢势。

  周大头将车停在工商局门口,王处说你别走啊,我这说不好几时完。周大头明白他不让自己走的意思,无非是让人知道他是坐奥迪来的,故意逗他说放心去吧,就是头儿用车咱也出来了,管他那个呢。王处闻听此话有些受不住,忙问是不是真的。别看他敢和李队长牛×,和周大头这样的人牛×,正经在领导面前他和孙子一样,毛也不敢一根。周大头看他那孙子德行,开心地笑了,气得王处骂“操蛋操蛋操鸡巴蛋”。

  王处一下车,碰到了郭科长,郭科长看了一眼黑色奥迪,带着一脸的艳羡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还是王处长牛啊,出入奥迪坐着。怎么样,什么时候唠唠。”

  王处得意地笑笑,他明白“唠唠”的潜台词是什么,就一脸阳光灿烂说:“那还不好说,就今天晚上吧。”

  又问:“我的事儿办得怎样了?”

  俩人一边往里走,郭科长一边笑道:“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王处长要办的事哪有办不成之理,不过今天你还得把税务局的刘大胖子请来,上次没请他他就一脸的丧相,我去找他盖章跟死了亲爹似的,推三挡四愣没盖成。”

  又说:“除了老葛就差他一个戳了,都盖上去明天你就可以把执照拿回去了。”

  说着其它科室的几个人都凑了过来,这个王处长那个王处长地疯喊着。王处掏出红塔山胡乱地撒着,大家凑趣说:“不行,不行,王处长今天得请我们,不然的话就让你再跑五趟。”

  王处拱拱手,嘴上笑着四周拜了又拜:“哥儿们,暂且饶了我吧,再办不成老婆连家门都不让进了。”心里却恨恨地骂,狗日的,为了这个鬼执照都请你们吃了八回,还不算附加别的服务内容,哪一回不是他娘的千八百的,虽说自己没掏一个子儿,但也吃得老子心疼的慌。可有什么法儿呢,谁让你来求人家来,嘴上就说:都去都去,今晚上老地方见。

  闹了一会儿,王处提起正事。大家说好说好说,总不能老让王处长跑呀,就让毛股长给技术监督局的老葛打电话。毛股长拿起电话拨了号:“老葛呀,你不是想洗澡吗,怎么样,今晚喝完了去蒸桑拿吧,有小姐按摩。”俩人在电话里打了一阵哈哈就放了。毛股长说王处,借你的高级轿车用用,就出门去找周大头了。

  时间不长,毛股长扬着那只差一个戳的表格回来了。王处想,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看哪里都一个样。人呐,都他妈是利欲熏心的嘎杂子!他在心里感慨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和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说回去还有事呢,就披上了大衣走了。

  出了工商局大门,一股悠悠的小风吹过来,空气有些凉,飘散出浓浓的秋意,王处不禁耸了耸肩上的风衣。他感到有些疲倦,上了车便不言语,眯着眼小憩。在平民百姓眼里,他活得挺滋润,可个中酸甜苦辣谁人又知晓多少呢?在下属眼里他是爷,在上司面前他不就是孙子吗。自己这么多年什么没干过,除了在外当孙子,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回家还要在老婆面前低三下四,几年的地板是那么好拖的?二百斤的麻袋是那么好扛的吗?“王八”这顶绿帽子是那么好戴的吗?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熬到这份上我容易么,如今我也可以在人面前称爷了!这样想着,他嘴角微微咧了一下。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交警在指挥台上错落有序地挥舞着手势。

  周大头从反光镜中看到了他这一细微的表情,二人毕竟曾经哥们过,他太了解他了。周大头心说一定是又得意上了,又做当爷的梦呢。呸,庸才!

  其实周大头是个人才,他脑子聪明、活泛,那大大的头颅里面装的都是才智,只是看穿了官场上的游戏,甘于平庸罢了。那年单位二产开了一家食品商店,他做了经理,利不大,一年下来竟也赚了十来万,单位里上上下下,无不认为他是个经营管理奇才,一时对他刮目相看。谁知好好的,突然他死活不干了,让大家着实的猜测了一番。后来传出,说某领导曾暗示他活泛些,要提他做计划经营副处长,他懂得活泛背后的交易是什么,他拒绝了那位领导的“好意”,主动提出辞呈。后来领导班子换届,那位曾经“照顾”过他的领导离职,新任领导赏识他,几次想起用他。他说没意思,他不想再涉入官场半步;他还说,做司机挺逍遥,什么都不图,人一辈子活的就是自在,官场上尔虞我诈忒累的慌。他顶看不上王处这样的小人,也从不把他放在眼里,高兴了与他搭讪几句,没情绪了懒得理他。

  眼下他兴致大发,便调侃问:“做美梦呢,又和哪个妞儿干好事呢?”

  王处瞪了他一眼,“开你的车吧,回去还有事呢。”

  周大头心说,这王八小子心气不顺呢,不然一说起这个来,他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周大头不再作声。车开得一溜风似的飞快。稳稳的飞快。

  回到处里,王处便急火火地召集财务处全体人员开会。

  “啊,是这样啊,根据情况,现在把处里人员做一下调整,啊,一科的会计林宁去二科加强一下力量,这项工作嘛——”他要尽快解决李队长的问题,所以不用兜圈子。停顿了一下,他转动着手里的“市长”杯,然后继续说:“这项工作暂时由李玲玲接替……”

  处室内做人员调整本属正常情况,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他说的名字令大家为之愕然,就一齐将目光射向了那个看起来更像小学生似的小姑娘,那目光分明是:她胜任得了吗?

  叫李玲玲的小姑娘似乎被众人的目光灼伤了,她眼里顿时汪起一层亮亮的东西,随后无助地低下头。

  “嗯——”王处很威严地将“市长”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说:“这是处里的决定,有什么大家当面说,谁也不许在下边瞎嘀咕,嗯,说到这里。”说完,他谁也不看走了。

  李玲玲是车队李队长的女儿,高中毕业不知怎么到了财务科,群众当时对新来的小姑娘反映挺强烈(当时机关改革进入尾声,这里一边精减人员缩编,那里一面进人),纪委为此还收了匿名信,后来便说她是实习的学生,这才平息了众怒。谁知时间一长人们懒得过问了,三弄两弄李玲玲就成了正式的。财务处这班人马除王处外算是半白丁,其它人员起码都是大专以上学历,唯李玲玲是高中生,她就做了出纳。过了半年,李队长就三番五次找王处想把他女儿调换一下位置。换言之就是想做会计。对于李队长这一要求,开始王处挺为难,因为李玲玲的确没有什么出众的表现,倒有几次连人民币都点不清的时候,说老实话,他的确怕惹出麻烦,心里也骂李队长没有自知之明,一直拖着没办。后来禁不住李队长一趟一趟往他家跑(当然不是空着手跑),官场是有游戏规则的,彼此间也是互相利用的,这样,俩人间一下有了默契,成了朋友。中国人的等级观念很强,按理他没资格坐奥迪,那是单位一把手的专车,但因了与李队长的关系,也就事在人为了,所以无论王处什么时候要车,即使车队的车全放出去了,他总是有车坐的。为此,其他的处长们颇有微词,但也没办法,谁让你跟李队长不铁呢。

  这样李玲玲一个高中生楞把大本生给挤跑了。李队长如愿以偿,自是万分感激王处,这是后话。

  午饭后,王处正眯着眼要入境,电话铃刺耳地响起。他迷迷糊糊拿起电话:“谁呀?市公安局?”他睁开眼睛:“嗯,是周宇泰。”

  对方好像患了伤风感冒一样,捏着鼻子说让他下午去一趟公安局,他以为是谁和他开玩笑,不耐烦地说:“谁呀,有话说,有屁放。”

  对方依然是那种腔调,但明显比刚才威严了许多。王处想不起这陌生的声音是谁来,他从床上坐起:“公安局?公安局找我什么事,是吃饭吗?谁请也轮不到你们呀!”他仍然希望是谁在和他开玩笑。

  电话那端传过一阵嘿嘿冷笑,说如果你想吃公安的饭,恐怕也很容易,想必你还是真想吃了,别说了,你下午来一趟吧!

  对方口气很硬,王处不免生气,公安局有什么了不起,公安局也不能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呀。他想起了身边的人,那种对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想到这儿,他冲着电话傲慢地嚷:“你说让我去就去啦?哼,你别拿公安局吓唬人,公安局怎么啦,公安局也他妈没一个好鸟!你以为你是谁,竟敢用如此恶劣语气与我讲话,孙子,你先他妈撒泡尿照照自己再说吧!”骂完啪的一声他将电话撂了。

  放下电话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闭着眼回忆了一下刚才与电话里的人对话的情形,那人确实是点自己的名字,唔,也许真是公安局找自己呢,可他们找我干什么呢?刚才真不该耍牛×,那帮东西也真不好得罪的呢。想到此,他深为刚才自己的莽撞懊悔,他心里这时就像有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自打自己升迁后,也的确是张狂了些,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他在心里查帐本似的,一页页翻起篇来。他想起了那次从基建处给乡下的二弟要了两车砖的事。二弟来信说要盖房,虽没直接张口管他要钱,但满纸透出一副可怜相,毕竟兄弟手足情深,他本想寄些钱回去,但时常小辣椒控制得太紧,根本不容他私设小金库,况且盖房也不是三头二百能解决的事,无奈之下他去找了林帆。林帆说小意思,这点小事基建处长还是有权做主的,就大笔一挥给他批了两车砖。其实他明白,林帆是想利用他,这叫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实际也是如此,后来他的确给了林帆不少方便;他又想起了大弟生儿子时,被村子里追着交罚款的事。大弟仿佛为了邀功似的,先说如果他不生个儿子,王家就要断后,然后又哭诉道:“可前两次就被罚得倾家荡了产,这个老四——也就是这个儿子,让我拿什么去补窟窿哟!”大弟见他没反应,又进一步说:“大哥总不能看着我像黄宏一样,超生游击队似的去四处流浪吧。”没法儿,他只得从处里三倒两倒弄了五千块钱给了大弟。这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如果填不上,要愣说是挪用公款他还真一点辙也没有;还有那次在银座大酒店包房里,光着屁股刚要与一个小妞儿入巷,就被扫黄打非的公安给逮了正着,人家执意要通知单位,直到自己呼来与公安有关系的朋友,悄悄交了罚款才算了事。那妞儿真美呀,那浑圆的肉体满眼的风情使他至今难以忘怀;还有那件事……

  哎呀,算球去的!越想事越多,越想心越慌,谁能保证这些事不东窗事发呢?……

  心里正六神不安地翻腾呢,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时,他强作镇定地起身点了支烟,然后像审视一件工艺品一样定定地盯住茶几上的电话。电话不管他的心情如何,旁若无人地响着,不屈不挠。王处稳稳神,狠狠把燃着火的烟往地下一丢,然后抓起电话。他极其柔和的声音与刚才判若两人:“喂,公安局啊,对不起,刚才还以为谁和我开玩笑呢,失礼失礼啊,请问您……”他只管一气说下去,却不知电话那一端传来震耳的大笑声。等那人笑够了,才说:“老同学,怎么个意思啊,想吃局子里的饭了不是?哈哈哈……”

  王处这时恍然明白,说了句是你小子呀,就两腿一软扑通一下跌到沙发上。他骂:“你小子他娘的玩什么花活,我还以为真是那帮狗日的呢。”对方说:“心虚了不是,你那腿肚子一定转筋了吧?”接着又很有意味地说:“那碗官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哟,小心着点吧老同学,哈哈哈……”

  王处心虚地说了句我才不怕呢,然后赶紧岔开了话题。俩人在电话里乱哈哈了一气,对方才说找他有事。王处一听乐了,说晚上说晚上说。他想,反正工商税务这帮人你也熟,不如宰你得了,就说了晚上请人的事。对方想了一下,说了句“行啊”就放了电话。

  晚上,“王府酒店”灯火辉煌,“圆梦轩”雅间里,王处、工商、税务、技术监督管理等局一干人围了一桌。众人等得直敲桌子,刘大胖子说:“有钱人就是牛×,人家马向前就可以摆谱,你们谁试试?”

  郭科长冲大家眨眨眼说:“马向前算个屁呀,除了有钱他还有什么?”

  老葛艳羡地冲王处道:“也是,这年头要说还得王处这样,有了权要什么没有?”

  王处谦逊地摆摆手:“不行,不行,我算个鸟啊。”谦逊中明显带有得意之色。王处没和众人提让马向前买单之事,他只玩笑说马想你们了。

  毛股长一副博大精深地挥了挥手,道:“这年头有了权就有钱,权力可以支配一切;有了钱就有权,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等马向前的功夫里众人七嘴八舌地辩证着权与钱关系。

  侍应小姐引导着一位颇气派挺风度的男士进来,只见他极精致的脸上呈现出一派谦和的笑容,又手抱拳对众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了诸位。”大家齐齐嚷道:“马大款姗姗来迟,罚酒,罚酒三杯。”众人急着与他寒暄。

  马向前很绅士地冲侍应小姐一摆手:“上菜,上菜。”

  反正有人付帐,吃客们就捡着贵的点,生猛海鲜,大王八点了一溜八开,不过瘾,嚷着上茅台上五粮液。

  马向前坐在那里,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王处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他与马向前中专同窗三载,毕业后同分一家单位供职。马向前脑瓜聪明、灵活,学习不费力就能获取好成绩。王处自卑而又不甘下风,暗地里苦苦与他较劲。马不屑与他计较什么,他越发地在马面前没有底气。这种自卑感一直持续到他做了王科,而马那时仍是一名科员。前面说了,王处在王科时还能夹着尾巴做人,唯独在马向前面前趾高气扬颐指气使。而马还是学生时代那样,什么都不在乎,他就越发地在马面前得意起来。

  人过于聪明容易招致反感,尤其在上司面前你要显得比他愚笨,你才得到领导的赏识,马向前的聪明才智使他的领导有了潜在的危机感,工作中就处处百般刁难他。在王处还是王科时,马向前一怒之下,不与这帮庸俗的人共舞,辞职下海了。他开了一家科仪电脑公司,在当今高科技时代,他的公司发展很快,几年下来,他已拥有四家连锁分店,成了小城众人瞩目的人物。

  王处不服气,总是一副你有钱算个屁呀,地位、身份才是一生追求的目的。

  觥筹交错,众人开怀畅饮。马向前边喝边和王处谈事。他们的另一个同学汪海的孩子患了一种怪病——全身皮肤溃烂,经好几家医院诊断,均查不出是什么菌引起的,目前病情很重,急需一大笔款子去北京治疗,而汪海两口子单位效益不好,都下了岗,处境窘迫。马向前对王处说由他俩牵头发动同学为汪海捐款,帮他们度难关。马向前还说,他已在网上发出求救信,向社会求助援助。

  王处在马向前面前自然显出一派风度,满口应承下来。他举杯与马向前碰杯,豪饮起来。

  这时,马向前的手机在乱哄哄声中嘀嘀地响起来,他起身出去。

  饮到极致,难免有人舌头发僵,浑身燥热。计量认证局的刘大胖子这时血管一冲冲地涌动不止,他喷着酒气红着眼色迷迷地拽着他身边税务局的小张嚷道:“小姐,跳舞,跳舞。”边说着那张臭烘烘的嘴就拱到小张的脸上。

  小张还是个新分来的学生,哪里见过这般阵势,脸涨得通红,一边无助地用眼神四下求救,一边用手推着老马,可刘大胖子越发地将整个身子贴紧小张,间或腾出一只手在姑娘的胸上胡乱摸一气。小张姑娘气急交加,窘得小脸没了模样,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好可怜哪。

  可人们假装漠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依然带着涎笑喝酒,吃菜,无动于衷。

  小张的目光扫视到王处,王处刚好仰脖往嘴里灌酒,当姑娘求助的目光射向他时,他的心如同被毒蛇咬噬了一般,痛得一颤,倏地一个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的女孩在他眼前一晃。为了供他读书,小妹那年到镇上小酒店去打零工,一日来了几个酒徒,酒至半酣时,一个小白脸用污言秽语调戏小妹,小妹不理,小白脸便上劲,便动手脚,小妹不从,大声呼救。然而人们只是冷漠地注视着,眼看那帮酒徒将小妹拉出了酒店。十六岁啊!那年小妹才十六岁,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就这样被他们给糟蹋了。事后店老板和小镇上的人说,谁敢管哪,一帮地痞流氓,那小白脸的父亲是镇上的首富,镇里的干部全让他买通了。当小王暑假回家后才知道这件事,小王瞪着愤怒的眼睛对父亲说,告!告他们!父母凄楚地拦住了小王,说,他家是镇上的恶霸,告不倒的。小王说,不信就没有王法!父母说,这种事先前也有过,告不下他反把女孩家的名声败坏了,事弄大了你妹子还嫁不嫁人哪。看着小妹哀求的眼神,看着父母衰老的面孔,小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后来小白脸家打发人送来二千块钱,事情不了了之。这件事给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从那时起,他在内心发誓一定要混出人样来,要让父母让小妹过上好日子,后来他果真将小妹从乡下弄了出来,这是后话。

  王处每每一想起小妹的眼神心便刀子割一般地疼痛,然而,这种疼痛瞬间就被一种利益敲得七零八落,因此他闪电般地迅速将眼光挪开。刘大胖子刚刚给他那张纸盖了最后一个大红戳。

  马向前回完机一推门,刘大胖子正死乞白赖地缠着小张轻薄她呢。马向前一向见不得别人欺侮弱小女子,尽管他在商场混了好几年。他怒火中烧,白净的脸涨得猪肝样血红,上前一步,照着刘大胖子肥嘟嘟的黑脸,左右开弓就是俩大耳光。

  刘大胖子晃了晃那张闪着亮光的秃头,愣住了。众人愣住了。

  片刻间,屋子里大静,只有窗上的排气扇在呼呼地疯转。

  马向前用手一胡噜,将刚上来的一汤盆鼋鱼汤及一盘大龙虾舞到地下。那鼋鱼龟缩在桌子脚上,还在探头探脑地好奇;紫红色的龙虾趴在碎裂的景德镇瓷器下,失却了往日的骄横。马向前横了一眼众人,用一只手掸落裤子上溅的一丝绿叶,从嘴角吐出一句“败类!”然后一甩背头,去了。

  小张姑娘也泪水涟涟地随着去了。

  屋里又是片刻的大静。众人面面相觑。

  王处回过神来招呼大家:“吃,接着吃。”

  一干人又继续吃喝起来。王处借着酒劲说:“看见了没有,这就是有钱人的作派,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哼,我看是整个一个没文化!”

  众人随着王处,随着酒意一起声讨大款的不是,把大款编排得一无是处。

  中国人的劣根性充分体现在这些人身上(恨人有,笑人无)。中国的酒文化也充分表现在这里(喝多了耍酒疯)。什么叫层次!什么叫身份!什么叫文化!他们吃了你的,喝了你的,最后还骂了你。这就叫中国文化?!

  众人吃喝得杯盘狼藉,东倒西歪。“洗——洗澡去!蒸桑拿去!”不知谁大着舌头喊了一嗓子。

  他们摇摇晃晃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出了“王府酒店”。一溜高级小车顺排停在门前。王处直奔一辆银白色车门前,耶?怎么开不开门。他围着小车转了一圈,抬眼看了看四周,“周大头,周大头。”他大声吼了几嗓子。无人理他,只有风摇摆的声音在回应他。

  毛股长踩着棉花团一样轻的脚步过来拽他,他一抡胳膊,把毛股长搡了个仰面朝天。毛股长爬将起来一把扯下披在他身上的风衣,然后抡了几次;风衣在毛股长手里旋转了一阵,风儿似的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像一面旗子一样,飘扬在夜色的上空。王处想去抓那件风衣,然而身体不能力行,够了几够俩人最终撞到一起,就在地上缠滚起来。杨科长拍手叫着当裁判,刘大胖子直着脖子干干地吼着“该出手时就出手呀,风风火火闯九……”哇——“州”字随着酒臭,吐了出来。

  四周圈满了看热闹的人。

  酒店保安来扯开了他们,众人鸟兽散。王处仰天哈哈大笑,疯狂地叫喊:“毛股长,你去叫车来,最好的!老子就是要坐世界上最好的车,老子就是要的这个派儿!”

  郭科长随声附和:“对,你是处长,就是要最好的!”

  王处又叫:“宝马!凯迪拉克!奔驰!哈哈哈……”他用手一辆一辆摸着停在那里的小车,嘴里嘟囔着什么,那模样有些像一个母亲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孩子,爱不释手。突然他一转身,飘飘忽忽淹没在黑暗里。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全喝疯了。

  一阵秋风割下几片枯叶,忽忽悠悠地飘荡在空中,又扬扬洒洒落在了地上。惨白的月光下晃着一群醉意浓浓的酒鬼们,当风一吹,那酒意散了一半儿。刘大胖子突然叫道:“王处长!王处长哪去了?”众人四下张望了一番,踅着路往回去。月光下,影影绰绰见一人绕着一棵树转圈圈,那人一边转,一边挥舞着胳膊挣扎,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小姐,别拽啦,我是处……处长,是有……身份的人,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小……小费不是给……早给过了吗?怎么还要……要双份呀?”

  刘大胖子等一干人走近一看,正是王处。原来他开闸泄洪后用腰带把自己铐在了小树上。

  风渐渐厉了起来……
© 2003 凌云电子企业 (版权所有,不得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