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的时间是一支烟
郁金香的故事
离开你的七天
爱是有缘黄瓜与玫瑰
音乐剧《爱你是个错误》
十九朵玫瑰和一把青菜
浪漫终结
沉重的处女情节
俏俏
我用告别作她的嫁妆
慈母的鼓励
曾经沧海
在故土的爱:兰花花
纯真的岁月 简单的快乐
爱的天空有彩虹飞过
小 说 故 事
在花店的日子




  时间像流水,打工的日子也一样;在花店的日子里,我边走边唱。

  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屋看眼色。朋友把我推荐给花店老板打工,我牢牢记着这句话。林黛玉进贾府似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放下这行做那行,不教自己闲手片刻。老板满意了还不行,求得全家老少皆大欢喜,我才能在花店站稳脚跟。

  先前在家乡,跟着爹娘过日子,我可不是这等货色。娘老是为我忧心忡忡。做什么事一副吊儿郎当相。天塌下来帐子顶。成天呆在书房不出门。责任田土里有当紧事要做,手里提着锄头,怀里揣着书本,挖了十分钟地,便坐在锄把上读二十分钟书。一两分地,三四天挖不完。跟踪而来的娘,发现了这个秘密,哭骂声惊天动地。忤逆之子雷打不动读他的书。气得娘披头散发石头一般将她自己投进山塘。寻死不成,母亲发誓赌咒,不再讲我半个不字,过后不到三二十分钟,又念紧箍咒。你只顾读书,要吃要喝哪里来?你一世不要阿娘(妻子)了?一世靠读书过日子?跟着我们,在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做不动了,老了死了你依靠哪个?

  我恼怒地吼:“你就死死看吧!”

  我的书读得愈多,脾气愈大。爹娘的三两句说得不好听,我暴跳如雷。不是粗声大气顶撞他们,就砸东西泄愤示威。有一天,吵闹过后,冷静地一想,爹娘一心一意为我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居然恩将仇报。自己以读书人自居,这点好恶都分不清。痛改前非改过自新的样子,和风细雨地请求爹娘原谅。末了说您们不要为我担心,我读了那么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您们放宽心,我将来会有出息的。我有个请求,为减轻您们负担,也为两个弟弟的前途着想,我决定分家,您们把心思放在二伢三伢身上,不要为我考虑。

  母亲简直气得发疯,坚决反对我分家。父亲骂母亲不开窍,他分了家,我们就少一份负担,结婚,修房子等等,我们就全不要动脑筋了。娘说:“说出去村里人知道好不好听?他能养活自己吗?将来呢?他这样下去,我有喊的他喊哪个?”问题一大堆。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母亲反对不反对,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孤军奋战,踩了千把块土砖,在坟坡砌了个小土屋。趁母亲外出赶集之机,偷一些简单的锅子碗筷,算是成了“家”。

  村里几个同伴玩笑说:一定要祝贺。放了几挂鞭炮来,我好感动,赊了几斤水果和米酒招待大家。他们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只要说出来,我们尽力而为。但是,我们有个请求,日后你写书成名了,不要忘了我们。我羞愧难当,连说岂敢岂敢。

  在坟山土屋半耕半读,日子虽清苦,心境倒特明丽振奋。一年后,屋顶稻草被鼠们糟蹋得不像样子,大雨大漏,小雨小漏。后来我外出一些日子,回到坟坡土屋时,土屋早倒塌了。嘘唏有声,我明白,老鼠和母亲统一战线,是我宁静土屋的共同摧毁者。土屋没了,我离家出走。飘泊到南粤圣山市。几经周折几经磨难,我终于投身花店打工。我想这份工一定要打好,轻易不能离开花店。老板叫我立着,我不能坐着,老板叫我出去葱园,我不能去蒜园,听老板话跟老板走,讨得老板欢心,求得自己安心,老老实实打几年工,有了钱,回老家修个新洋楼,讨个好老婆,成家立业,爹娘省心,我才开心。成了家,把心思一半放在养家糊口上,一半放在读书创作上。一国两制,一心二用。有了生活依据才能有创作的可能。搞创作打的是持久战,欲速则不达。

  所幸碰到花店老板是个同龄人,脾气也不错。我老担心老板脾气大,我个性孤傲,脾气牛犟,针尖麦芒,如何朝夕相处?老板娘蛮像个老板娘,这叫阴阳互补。老板脾气好,老板娘却不然,看长相就知道是个难对付的主儿。脸上泼油不流,餐餐山珍海味,大概吃下去营养专一滋补了好动歪主意又爱训人使唤人的脑筋了。香棍子顶萝卜,怎么看也不雅观。难怪老板爱打野食。

  “阿浩,屋先不要扫,你快去花场剪玫瑰,剪玫瑰回来,把这里的菊花搬到路口准备装车……”老板娘从来使唤人没个完,“日理万机”,我这个“总理”有忙不完的事干。

  我跟着老板刚刚从花店回来,老板锁了摩托,进屋唱卡拉OK。我放下头盔,随手拿起扫帚打扫卫生,她就叫上了。我一脸高兴的样子,恭顺地放下扫把找剪刀,笑容可掬地推出三轮车去花地。路上,心里不大痛快,天都黑了,还要去花场。也罢,在屋里她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不是叫做这个,就叫做那个,牛拉犁拉累了都有个放它吃草休息一下的时候,把我当个上足发条的时钟使用了。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在爹娘手上那么自由散漫?打工的钱就那么好挣?有让她使唤的机会是你的运气知道不知道?可是,这样下去,怎么办?看书没有时间,连笔摸都不能摸了。忍耐一下吧,你不是常说:拳头缩回去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吗?不急这一阵子吧。只有先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才能搞业余创作,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安身立命吧。打工生活不是家居日子,你要好自为之啊。在家时,谁把你放在眼里?个性不好啊。从来认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从不主动和人套近乎。人家找你谈话,你还懒得理睬人家呢。现在来到南粤,应该说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才是,广交天下豪杰,朋友多了路好走嘛,不要总是一副孤儿相,要么高高在上的冷傲样。老板娘早就不满意你这张永远苦丧着的脸相了。心情好的时候要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要笑,这有什么为难的?打工就打工,怎么还要学着变脸?招她惹她了?难道给她打一辈子工不成?我就是我,不平凡的人物!哈哈哈,不平凡的人物,你在干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么?别忘了你是个打工仔,哪儿都没有超凡的迹象。

  “阿浩,你明天搬到我家里来住,不要到你老乡那里住了,有事我随叫随到。”老板交代说。

  “好、好、好,”我一阵窃喜。老板叫我到他家里住,表明他对我完全信任了,对我信任了,我能够长期干下去了。在老乡厂里住,老板发觉了,老乡就遭殃。我满心欢喜地扛了背包来老板家。

  老板说:“你把楼梯下边的东西收拾好,你就睡那儿。”我乍听,悲从中来。原以为他会安排我住西边放花篮的空屋子。我早就设想好了,如果能搬到空屋子住,就偷偷地叫春叶来。没想到让我住在楼梯下边。楼梯间在大门外左边,右边是臭气扑鼻的厕所。楼梯间很窄,原来堆放杂物脏物。清理半天,万难扫除干净。摆上几块木板,放上我的背包,就是我的“卧室”。楼梯上放了不少脏鞋衣物之类,上楼下楼,我的床铺上就满床灰尘。我就想,老板家的狮子狗可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成了什么?卧薪尝胆吧,努力创作,只有创作上成名成家了,才能改变你的命运。还好我比别人强,爱好创作,将来希望大大的有。又一想,千万不要让老乡知道,尤其不能让春叶知道,不然的话,我在他们面前多没面子啊。

  弹指一挥间,到了月底,早就盼望发工钱了。春叶所在的厂又停产了,一时找不到工作,厂里又不管吃,只让暂时住着。作为她的恋人,我该爱护救助她才行。这一天晚上,老板、老板娘坐在客厅看录像,我抱着老板不满两周岁的儿子,逗小老板玩儿,我虽未结婚,也不知道喜欢小儿,但是老板的儿子不喜欢也得装喜欢。老板从皮袋取出十元一张的一叠钞票,说:“阿浩,发工资了。”我的脸一热,不太好意思地收下了。数都不数放进口袋。

  忽然间,记起几天前,我的鞋破了,老板给钱买一双新球鞋穿了。我知道,在花店打工,衣服要整洁,要注意仪表,不能再像青年毛泽乐不修边幅。鞋子早不能穿了,又不好主动开口预支,生怕老板责备我多事,才做几天工就伸手要钱?一天,老板主动叫我买鞋,我很感动,但不能忘了还钱。老板不要还,我得主动提出来,钱字太让人敏感了。不能让他以为我特想钱了,爱贪小便宜。我要洁身自爱,不让人看不起,不管走到哪儿,做人都要本分忠厚。

  “你找我吧,球鞋是老板给的钱,八块。”我说。老板娘接了。可她没有一元二元的小钱,我本不想她找的,怕她起疑心,以为我背她面得了好多好处。老板见状,灰了脸,对老板娘叽叽咕咕一阵。

  老板说:“阿浩,算我给你的小费啦,以后你好好干就是了。”我唯唯诺诺连声道谢,听到小费二字,觉得有点幽默,背着老板娘,对他的情人他特肯给小费的,于是笑出了声。他似乎明白了我的笑,扮了怪相,逗得小老板也笑了。老板娘白了他一眼,怪他大方,不情愿地退还我的十元钱。这一个来月,加通宵夜班,差不多有二十来天,又累又困好几次在老板摩托车后打瞌睡,险些丧生。老板另外请了十几个临时帮工,这十几个帮工是他亲戚的朋友,一天一夜给一百元,我一个月工钱三百元,是临时工的几十分之几?我想老板一天都是几万几万的,老板娘对我的工钱都不肯多加一点点,几块钱的鞋都放上心,我明白自己吃亏了,也不多嘴,脸上表现得很满意的样子,仿佛从来未见到几百元钱似的,受宠若惊喜不自禁。

  春叶收下我的钱,分外高兴。她说:“今天晚上算你请客好吗?”她带我到排档夜宵。我吃东西方面,受母亲影响极深,好吃的从来让别人多吃,自己少动筷子。再说,我在老板家,老板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伙食不是很差。不过,我自己自觉,很少上桌,端了饭碗,夹一点菜远离餐桌,蹲在门外边吃。春叶吃方便面的日子多,面黄肌瘦的,我动了怜香惜玉之心让她多吃。

  夜宵毕,她不急着回厂,说:“送你回老板家。”意思我给了她钱,救济了她,她只有这么回报我。我说:“一起散散步吧。”于是漫步于沿江公园,择荫静处相依相偎坐了。枯坐老半夜,她不说走,我只好奉陪,到该走的时候,她的厂门已关,没地方可去,望望我,我心说:我原不打算睡你,你并不是我要睡的女人,既然老天爷刻意安排,那就随意了。我带她去了老板家。老板蓦地见我身后相跟着一个女孩,姿色尚佳,老板格外来劲,对我情同手足,抱了我的肩,亲热极了。

  “阿浩,你OK,不声不响就泡了妞回来。小姐,阿浩是怎么搞到你的?不要见外嘛,噢脸红了不好意思了……”

  老板娘在里屋接腔:“OK你个头,还不快进来?”老板给春叶做了个鬼脸,拴了院门。趁他转身关大门之机,我悄悄地请求:“让她睡客厅?”他说:“睡什么客厅?抱着她一块儿睡那个吧,不然,就让我和她那个?”关紧大门,进去了。

  春叶面向墙壁,一直不敢出声,一动不动地站着,见我钻进楼梯间肮脏的蚊帐里边,她诧异地问:“就这?”我点点头,轻言细语地:“委屈你了。”她要走,我抱住她,挣扎了一阵,她无可奈何地依从了我。床板刚刚挤得下两个人,平生第一次偷吃禁果,在如此尴尬之境,我怎么也激情不起来。想不干她,又怕她恨我怀疑我有病,干她又没情调,读书人特喜好个情调的,想一想机会不能错过,和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什么滋味尚未品尝出,便囫囵吞枣。

  老板有两间花店,一间在圣山,一间在鹤山,另外在南海老板家有个农场。圣山的花店,原来是老板的内兄代理经营,内兄心狠,大花篮生意他接手瞒着老板私吞了。老板知道后便反目成仇。内兄另开了一间花店。鹤山花店,老板仍旧交给堂弟阿豪看管。圣山花店由我和另外一个会说广州话的广西妹凯欣共同看管。老板穿梭于圣山鹤山南海之间。我白天给两家宾馆插送鲜花,晚上住在花店不再回南海老板家。凯欣在花店附近租房子住。

  到了五黄六月,开业所需大宗花篮生意没得做了。老板呆在家里,有事手机联系,很少来花店,偶尔来花店,背着老板娘带了个发廊妹打个照面,骑着摩托车,一边唱着,独自去偷欢,谢绝你监管,一边同发廊妹调情,一溜烟消失在商业街头。

  老板曾交代我:如果阿丽(老板娘)找,你就说我和朋友谈生意去了。我慌忙说好的好的,老板的隐私不避我,有好几次了,他带着我去他情人住房。我在住房外看守他的摩托,有时让我在餐厅喝珠啤。

  自从我和工友凯欣看管花店后,老板对我格外亲近,三天两头到酒楼吃饭。多次暗示我,看管紧凯欣,防备她卖花不上帐,或者少上帐,把钱塞进她的口袋。我原来在花店附近的成才书店看书或买书,和凯欣混熟了。凯欣不日来花店打工,我感到好意外,因为熟识,乐意和她同锅操食。

  老板对我愈信任,我觉得责任愈大,对他愈发忠实。想到老板买鞋给我,又让我同春叶一起到他家里同床共枕,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管老板在不在身边,做事一样勤快一样负责。凯欣看到老板对我亲如兄弟,犯了嫉妒。老板娘在花店总爱挑刺儿,说我卖花不行,又不肯拖地板,说得我一惊一乍的。窥视老板表情,老板全心全意没用心听她口罗嗦,我才放了心。我知道嫉妒是女人的通病,对她表现亲密些,她就不会多嘴多舌了。我和凯欣随便了,老板很反感,给我脸色看。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和凯欣关系好,老板担心我们狼狈为奸。凯欣看不出来。老板来花店时,我故意疏远她,不和她嬉闹。老板不在花店时,我正色告诉她,我们亲密无间,热恋情人似的,老板会猜疑,以后老板在花店你注意点,正经点。

  她说:“我一看到你在老板面前,老鼠见了猫一样,我就好笑。觉得你挺好玩的。在我面前,你热情奔放;在老板面前,你诚惶诚恐。我不明白,不在花店打工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得我脸红一阵青一阵。我回敬:“我们家乡重男轻女,这南方呢,轻男重女。女孩子可以随便炒老板,男人只有让老板随便炒。我不在花店打工了,去哪儿安居乐业?”

  她说:“我介绍你到我哥哥所在的玩具厂去。”

  我说:“你去不去?”

  她说:“你真去了我也跟着你去。”

  我说:“那不成了私奔?”

  她哈哈大笑:“私奔不好吗?阿浩,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疯卖傻?我追你追得好苦啊。”

  我故意大惊失色:“是吗?从书店到花店才几十米呀,追得不苦嘛。”

  我疑惑不解:南方的女子为什么脸皮比城墙厚?春叶当初和我“初恋”阶段几个月难听到她说句话,默默无言地帮我洗洗衣服,陪我找工作。哪像凯欣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真那么有魅力?居然能够使一个少女追我追得好苦?迷恋得使她连羞耻感都丧失殆尽?晚上关了店,我拿着镜子仔细地拜读自己的脸。我的脸和我的身材一样出类拔萃,尤其这张脸,既有黎明的忧郁美,又有刘德华的刚毅美。我在心里感谢父亲和母亲:我先前总是怨恨您们没有能力,没有给我们兄弟什么财富,打心里从未敬重您们,现在才知道,您们留给我们的是无价之宝,生下我们兄弟,个个英俊潇洒,谢谢了。

  和春叶同居一段日子,对她了解越透越觉得特没劲。春叶相貌不错,我一脚踢开她,别的男人立马会抢。老板早就暗示过我,又不是你老婆,你一个玩有什么意思?让我分享分享吧。有几次,我偷偷看见春叶和老板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我妒火蒸腾,你想给我绿帽子戴?晚上做爱时,拼命地干她,有惩罚她的意思,干得她直哼哼,不知是痛苦还是特快活?我烦恼死了。我决心离开她,她太平凡了,写起她读不出,说起她听不懂,太差强人意了。可是,隔上三五天,又想念她,生怕她在厂里和别个男人鬼混。关了店,骑了单车午夜狂奔。这样下去对她不好,对我更不利。我必须另外找一个比她优秀的姑娘取而代之。找谁呢,凯欣吗?她更加不适合我,没有羞耻感的女孩,生活在一块儿不要命才怪。

  现在有时间读书创作了,把精力和时间移植过来,不要为了女人浪费了时光。对我来说,什么都不在话下,惟有创作是至高无上的。想找到你心目中的女神,只有在创作上有了成就,成名成家了,还有什么你不能得到的呢?在你目前所处的环境中,永远不会有你心仪的女孩。即便有你心仪的女孩,你也碰不到。即使碰到了凭你的身份地位你也得不到。瞎子撞天婚,即使侥幸你得到了,你也养不起,最后还会去别人家马桶撒尿。所以,暂时不要为虚幻的感情问题枉费心思。春叶可以满足你的生理需要,暂时玩玩不是两全其美吗?坐在花店门口的榕树下,我这么凝神结思神游八极,感受到通体舒泰好不惬意。凯欣叫我进店帮忙剪掉玫瑰刺儿叶儿,我愉快地走过去,不再怨她指手画脚俨然老板娘,在她皮球似的屁股上捏上一把,一边剪刺儿叶儿一边调口味。

  出于对她的好意,我把老板先前教我如何泡妞又如何抛弃难放手的女人的秘诀,转告凯欣,目的是叫她千万不要上了老板的当。也有另一层用意,老板和她勾搭上,就会冷淡了我,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凯欣,她到老板枕边打小报告,我吃不了兜着走。老板对老板娘有没有真情,谁也摸不准,但他绝不会和老板娘离婚的。因而,尽管他对情人要死要活,只不过图一时快活。不可能与他任何一个情人相守一生。可恨凯欣出卖了我,在我背后,把我的话学舌给老板听。老板见了我,灰了脸,严厉地指斥我不是好东西,原以为你老实可靠,我对你说的话,你不会对别人乱说,你居然背叛了我。从此以后,他不带我上酒楼,一改往常亲热劲儿。

  “阿浩,把垃圾倒了。”

  “阿浩,怎么把郁金香弄坏了?好贵的你知道不知道,你眼睛做什么去了?”

  “阿浩,把地板拖干净……”

  老板一改常态,正经八百做起老板相,在凯欣面前把我当个佣人使唤了。学起阿丽,不让我闲手片刻。我心里火烧火燎,表面装着任劳任怨的傻乎乎忙活着,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老板使唤你,是天经地义的,你有什么不满的?然而,倘若凯欣不在我面前,他怎么使唤,我都不会难为情。凯欣虽然不是我所喜欢的女孩,毕竟是个女孩,曾经动过她邪念的:毕竟我是个男孩,让老板这么使唤来使唤去,既恼火又自羞,脸上热辣辣的。

  如果我是老板,老板是我的打工仔,让我在凯欣面前这么任意使唤我才高兴。我这么痴痴地想,偷空儿窥视凯欣,凯欣正幸灾乐祸地抿着嘴儿窃笑。我怒火万丈,好你个凯欣,我为了你好,想保住你的处女之身(天知道是不是处女),将来面对你丈夫可以理直气壮。你把我好心当狗屎,不说你报答我,总不该出卖我!我会以牙还牙的!你呀,就要让人整一整,她是你妹妹?她是你情人?什么都不是!干吗上心她?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母亲常说你读书读到牛屁眼去了,那么傻?你的嘴巴得罪不少人,没少吃你嘴巴亏。吃一堑长一智,看你日后还当长舌妇!

  老板对我不善,但他对我很了解,放心我。晚上我依旧睡在花店,不怕我弄鬼。先前有几次,顾客几千块大花篮钱都让我代领,放在花店过夜。我从来不曾动过金钱方面的邪念。也许自己读书多,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以为大丈夫应视钱财如粪土,将来成名成家了,什么金钱,什么美女,都不在话下。成长路上要自强不息自尊自爱,不能栽筋斗,做俗人。然而,如今老板对我改变了态度,我就动了心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广佬叫我们打工者“捞仔”,千里迢迢来广东,的确是为一个“捞”字,能捞就要捞,不捞白不捞,捞了也白捞。变节不变节也就不多想了。

  晚上九点关店,是老板规定的。九点一到,凯欣走人。她走后,我磨磨蹭蹭地把花桶里的陈水换新,然后慢吞吞地拖地板,整理花店里边杂物,争取时间让顾客光临。九点以后卖出的花只有我一人知道,老板从不过问。我亦从未手脚不干净——记在帐本上。此时此刻,我就打算把九点以后的卖花钱据为己有。巴望顾客来购花,不像从前拒绝购花。做贼心虚,这话不假,首次想捞这笔外快,紧张得够可以的。担心隔壁老板告发,担心顾客是老板雇请特意为考验我而来。为谨慎起见,每个购花者的帐目我都上帐,只是30元上帐15元,把未上帐的钞票塞在裤头布缝里。如果邻居老板告诉老板,这一个晚上(九点以后),卖了几次几次花,老板次日一查,我几次清清楚楚上了帐。其实这是多虑,凯欣不知道,老板不知道,邻居老板更不会管这等闲事。我一天好几次拿老板钱到邻居精品店卖饮料,精品店老板不会自断财路,做对不起我的事。这么考虑周全,觉得万无一失,心里愉快了。读书使人明智,托了读书的福,比白丁们精明,我自负地想。

  果然老板不知道,然而,凯欣发难了,她说:“阿浩,老实交代,我表妹看见你晚上关店后做了几次生意,你都上帐了?”我的心不由一紧,幸亏老板不在。我心中无事硬如铁的样子,挖苦她:“老板娘,我都记帐了,你查一查吧。”

  她脸不改色地说:“阿浩,近来几天你对我虎视眈眈的,把我当仇人。听说你老爸没过世,不然你疑心是我打死的。我如有得罪你的地方,你说出来,我以后改正吧。”

  我没好气地说:“见外了。我们谁跟谁呀,都一家人了还讲两家话,打是疼,骂是爱,你别说没啥对不住我的,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也是我的福分,也是看得起我。”心里沉吟: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你让我越来越失望了,你这个人从表面上看,眉清目秀堂堂正正,内心却够复杂的,深不可测捉摸不透。我们有缘来到一块儿,应当开开心心过日子对不对?”她动之以情地说。

  “这你就不对了,不要虚化现实,我们在一块开开心心,能做到吗?我晚上一个人在花店冷冷清清的,怎么开心?”一般情况,我是很尊重人的,对年长的或者残疾人总尊称师傅或老师。一旦惹翻我了,得饶人处不饶人。你有什么资格查我帐?都是打工的,应当相互尊重,相互支持才是。你做我初一,我做你十五,有什么意思?她的表妹在花店左边过去第四间面包店打工,想不到连她表妹都监视起我来了。我想小心天下行,只要不落把柄在她手上,不要紧的。凯欣,我会给你不好看的!

  春叶有几个星期不打电话找我了。我坐在花店心里很烦,担心她跟别个男人有勾当。请假去南海市找她。她仍然没找到厂。我的工资她快要吃用完了,正要打电话找我。

  “你去圣山,我不要你上班,做我包妹吧。”我说。

  她正色地说:“那要不得(她不明白包妹是什么意思),我也要挣钱,以后结婚成家了,要的是钱用。现在用你的钱,我心里老不自在。不打工,要花你的钱,多没意思啊。”她居然考虑起我们以后成家的问题来了。我心说:你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一厢情愿了,你以为你是谁?我会和你这样的白丁女人结婚?痴人说梦罢了。

  嘴上却说:“是倒也是,女人当自强,不过我见不得你的受苦相,到我那边去找找工作吧,一时没找到,住在花店也不要紧。我不放心你在这里,万一你被人拐跑了,我没有你,那我怎活下去?”

  她扑哧一声笑了,说:“花言巧语。你心里巴不得我离开你,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说:“你是陈世美把我也当陈世美了。走吧,马上去圣山。”

  到了圣山,不能马上到花店去,叫她先到圣山乐园玩到晚上九点以后才进花店。老板说过,不能带人到花店过夜。派出所查到了很麻烦的。你又没有暂住证。晚上睡觉连灯都要关掉。我当时想,凭你这点水平唬我哪?小儿科。真带春叶到花店,也挺担心的。人到了圣山,即使担心也要带进去住。她到了圣山,我就放心了。但是,她独个儿在乐园玩,又怕别个男人勾引她,骗了她。一天好几次借去乐园方便之机,看她有没有同陌生男人在一块儿谈话或调情。

  凯欣说话了:“先前你上厕所,往南去垂虹公园,现在怎么改变路线了,往北去乐园?莫不是去会情人?”

  我说:“我每时每刻都在会情人,难道你不知道?”私下里却说:你这个女人管得真宽,我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你了?自作多情!

  我在乐园同春叶说一阵话,回到花店时,凯欣说:“阿浩,刚才有个老板订了一束玫瑰,叫你送去,签收后要收十元送花费。”我说:“好吧。”举着一束红玫瑰,骑上单车,按指定的地址寻收花者。送花回来,把十元钱给她。

  她说:“浩(省了一阿字)这十元送花费就不用上帐了,我们各人五元,你说好不好?”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不由一阵窃喜。好你个凯欣,这下把你逮住了,有了这个把柄,我看你在我面前还趾高气扬不,还怎么在花店混下去。转念一想,一个男子汉,处事为人不要小肚鸡肠。不,我说,好几个月了,老板对我仍然耿耿于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毛泽东主席他老人家教导的。

  我点头同意收下五元。怕她对我心存疑窦,我装着表示对她的行为很赞同的神情,说了一阵打情骂俏的话。说到热烈处,在她粉脸上捏一把。想到她不久将离开花店,我便不将她放在眼里了,行为更其轻蔑。她似乎觉得刚才的分赃行为不太妙,为掩饰内心的惴惴不安,极力迎合我,让我随意摸摸捏捏,她好开心的样子。

  孔夫子说过:“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我虽然厌恶凯欣,但没有要“欲其死”的地步。我是希望她离开花店,不要眼见她生活比我好。种种劣迹表明,她是不希望我生活比她好。她欲在花店发一笔财,我和她共事,和她不是合得来。我又曾是老板极信任的人,因此,她离间我和老板,使我处于尴尬之境,老板不信任我,而信任她。她反过来做好人,安抚我,教我对她俯首贴耳,她在弄鬼时,让我看出了蛛丝马迹,我不能告发她,即使告发了,老板也不会相信我,同时,她严格监督我,不让我从中捞到什么好处。这样,她可以在花店为所欲为而无所顾忌。

  我不是省油的灯,你眉头一皱恐怕你自己一时半刻还没思谋出个所以然,我已透视你动什么念头了。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尽管如此,我不想同这样平凡的女子暗地里搞智力游戏。挤走她是上上策,相信换了另一个女子不会像她这么麻烦。

  我早看出老板想打凯欣的主意。老板乃情场老手,不会弄得鸡飞蛋打的局面,慢慢地搞感情投资,待凯欣心旌摇荡不设防之时,便伺机而动。凯欣正是从老板眼神中读出这点眉目方才利用他的弱点在花店弄手弄脚的。但是,我不能对老板说凯欣如何如何不是。借机到老板娘耳边吹吹阴风,把凯欣如何搞钱,平时如何偷懒耍滑头,老板在花店,她装着勤快的样子,老板不在花店,她翘起二郎腿,给她男朋友表姐堂兄什么的煲电话粥,来顾客买花,她指使我干,忙得我团团转,少做好多生意。老板娘平时叫我“傻瓜浩”意思是我为人勤苦耐劳忠厚老实。我的话只要对她有利,她听进耳里记在心里,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往常我极少和她说什么体己话。

  “难怪这两个月电话费那么多,原来是她干的。阿浩,你不要学她样,你晓得我也晓得。”老板娘果然听信谗言非常生气。我想到异己即将排除,在花店我将大有作为,乐不可支,但装着懊悔莫及样,忙活别的事去了。

  不几天,凯欣离开了花店。凯欣犯糊涂了,干得好好的,阿丽(老板娘)叫她走人,哪儿做错什么事了?见她恋恋不舍的离开花店的沮丧相,我过意不去,说:“欢迎你有空常来玩。”她轻轻地对我说:“我会的,我喜欢在花店打工,更喜欢和你在一块儿上班。阿浩,你知道为什么吗,阿丽炒我鱿鱼?”我沉吟道:“你比她年轻漂亮,这叫异性相吸同性相斥。”她未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走了。

  凯欣不在花店,老板夫妻经常亲自来花店做生意,早上八点来,晚上六点回去。我一个人给老板打工,老板对我态度友善如初,隔几天带我到酒楼“饮茶”。我的心境晴空万里,成天价喜气洋洋,心情好,有了创作的冲动,一口气居然写了几个拿得出手的短篇小说,怀抱必然能发表的信心与热望,投给南方有名的文学杂志。稿子寄出去,瞎子盼天光,天天盼望杂志社来信。久等不见音信,心就凉了,过后,卖花送花的事一忙活,忘了投稿的事了。

  春叶白天仍然在乐园呆着,晚上打烊,立马去乐园接她。家乡有句俗话:梆棰上街三年成精。在花店呆长久了,熟悉了周围环境,我不再像当初那阵子,胆小怕事总是仰人鼻息。现在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板早就从隔壁精品屋老板口中知道,我经常带女孩在花店过夜,老板也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暗示我,注意影响。我当作耳边风。在他心目中,我阿浩永远老实值得信赖永远不会变更。要找到我这样老实可靠的工仔是可遇不可求的。了解到这些情况,我无所顾忌了,趁打烊之机,天天可以捞几十元外快,远比正工资丰厚喜人。在老板面前,不乱说话,喜怒不形于色,比先前更勤快更憨厚。事实上把老板卖了,他还帮着数钱。

  有了外快,在春叶面前更加神气活现不可一世了。我们开始了南方有钱人的夜生活。或夜宵,或看电影夜市,或进舞厅。言行举止俨然大老板作派。在本地摊贩面前购买东西,出手大方,块儿八毛不找居然昂然离开。春叶在我眼里,要姿色没姿色,要气质没气质,更加不是人了。

  一次,在花店钢丝床上,翻云覆雨之后,我说:“春叶,我一直不喜欢你,你知道吗?”她愕然半晌,说:“我知道。我早就感觉出来了。你是读书人,不会真心实意对我好的。我要文化没文化,要漂亮没漂亮,你不过是当我作玩具,不新鲜了,你迟早会抛弃我。我是个蠢人,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我哈哈大笑,说:“看出你脑子里装的不全是糟糠,蛮聪明的嘛。”

  清早五点钟,她收拾衣物,说:“我去南海表姐厂,你不要管我了。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话已经挑明,在一起就没有意思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说的一时气话吧。”我担心她变卦,缠住我不放。

  她说:“我那么贱么?”

  想想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动了恻隐之心。情不自禁抱住她:“再躺一会儿吧,天还没大亮哩。”忽然想到,通常是情人翻脸便成仇人,倘若她一怒之下,去南海老板家,将我在花店捞外快的事泄密,我就惨了,便掏出六十元,安抚她,请求她宽恕,说:“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她脸无表情,说:“谢谢了。其实你不了解我,我记得你说的一句玩笑话‘女人当自强’,离开你,我会挺起腰杆的,你放宽心吧。还有表姐呢。”

  想到这么一个女子,能如此宽容我,能如此大度地面对逆境,我感动了。

  凯欣被老板娘炒了鱿鱼,春叶又让我抛弃了,每每独自一人想起被我坑害过的两个女孩,我有些难过,我是什么东西?无为小人儒!

  来到花店才多久,我就改头换面了。我多么想回到在家乡时那个纯朴善良奋发向上的我身上去。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给我一片明丽的天空罢。坐在花店我这么自省自惭,越来越看不起自己痛恨自己起来了。花店原本是美好的去处,常给世人以清新与美丽温情与挚爱。而我不托花店的福,偏要糟蹋自我,为了一己微利,扼杀质朴与美好的禀性。

  意外地收到了杂志的通知,我的拙稿被录用,下一个月就发表出来。在家乡时的我或者换了别个作者,闻讯定然心花怒放云蒸霞蔚不知身在天上人间了。而我,读了通知,水波不兴,我不配的,不是吗?文如其人,而我,小说写得至情至美,现实生活中的我面目如此可憎!

  “老板,我不想在花店过夜了。”我请求老板。“不行啊,花店要人守的,再说,出了什么事,我也摆得平,你有那个什么叶晚上陪你,你嫌烦了吗?我又从没说你半个字,是不是?”

  我不好说什么了,记得孔夫子说过:“内省不疚,夫人忧何惧?”

  老板又请了个打工妹,我给工友打了照面,我的心不由一紧,原来是在面包店打工的凯欣的表妹阿莲。此前她经常来花店玩,她早是老板朋友阿文的小情人。曾经阿文的老婆还来过街上找阿莲吵过一次的。我明白了,老板请她来花店,是阿文的主意。图个方便。阿莲的到来,对我不单是一种威胁,一种打击,她虽不是老板情人,阿文和老板亲如兄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老板情人一样。面对这么个角色,有我好日子过了。果然,她来花店不几天,对我颐指气使,俨然老板娘翻版。

  “阿浩,不是阿文说起,凯欣是你告的阴状我们姐妹不知道是谁害了阿欣。看不出,你这个人这么恶劣。当人说人话,当鬼说鬼话,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你有本事,让阿丽赶走我?试一试?……”

  我一直内疚不安,她这么当着我的面,往明里一说,我脸没处搁了。

  她和凯欣不一样,说话不怕人难堪,做起事来男人样风风火火,又特能缠人,阿文、老板、阿丽称她能干漂亮。还有一点,大胆,我和凯欣捞钱,偷偷摸摸,心照不宣,而她卖花不记帐,当着我的面把老板抽屉里的钱往她精美的小坤包塞。先前在老板娘面前,说凯欣做事偷懒,爱打电话,纯是胡编乱造,阿莲就是这个样,坤包里有个电话本,密密麻麻记了成百上千个朋友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她吃饭,同她一桌用餐,她的筷子伸到我的胸前一边碗里夹菜,我这边去了大半边,她胸前菜碗里动一点点,老板娘见了,半是玩笑半是怨恨地说我:牛肚马肠,乡里人吃东西那么馋!人家阿莲那么斯文。我有口莫辩有苦难言,一物降一物,在阿莲面前,我只有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分儿。

  不久,老板娘像当初炒凯欣那样,把我背包往门外一甩,说:“你走,花店不要这么多人吃闲饭。”总以为自己是非常人物的我,就这么败在平凡女孩阿莲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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