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累与不累相为累
上期最差小说：《老彪作家》
老彪与其说是个作家，不如说是个投机分子，大半辈子没什么操守，趋势附炎，穿作家外衣，行钻营之事，好在最后他醒悟了一回。作家像记流水帐一样，味道像白开水。（饶家火）
本期辣椒：《其实都很累》
读得也很累。（任远）
邻居王元去了北京
刘一范实在不宜于做城市人，因为他一生都养成不了城市人特有的防范意识。上至王元下至有35个字台词的老太婆一干人等，都在对他进行再教育，而他一概拒不接受，继续顽固地坚持他的农民本色。这样的城市异己分子是注定要长久地被欺骗、被侮辱、被愚弄、被损害的。作者不动声色的描述颇成功，看得人真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不过，我们似乎还可以想得远一些，想到非刘一范可比的成功人士。他们转型为城市人了，可是我们略一推断，便发觉他们在出色地防范一切的时候，却已付出生命中原属珍贵的许多东西作为代价。本文有许多说明性议论性的文字，那是作者生怕读者看不出主旨而写的。还有，结尾以传媒的误导给悲剧染得更浓黑，这一招我们已见过许多次了，花样是否再加翻新为好呢？
饿倒街头
小说一开头便说达子在磨刀，磨刀的达子还口口声声说了准备杀人，后面当会有血淋淋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了吧？看下去，却不大见到血，只有那把时常会带出血来的刀闪着寒光。惊心动魄处不在场面而在心理。人间自有许多事会撩起杀人之心，起了杀人心的人会觉得世间有许多人该杀。不过，好在人世也自有其制衡的自动装置，于是磨刀而且拿着磨快了的刀准备去杀人的达子，就遇到几个让他杀不了人的明白人。我不想追问这个故事有多少真实性，只觉得作者的腾挪手段不错，颇能让读者总在担心达子会不会做出毫无意义的傻事。
边缘故事
《边缘故事》写出了许多自认为会拿笔的青年人的共同体验。他们先是酝酿好梦，然后栩栩然作梦游，最后终于到达梦醒时分。小说前半部分着力描述梦游阶段的潇洒，凡是在困境中故作潇洒过的人，都会觉得如亲历其境，看到了虫子和花生的潇洒。虫子和花生那潇洒的确是故作的，证据是：他们自名为虫子与花生已不止一日，如今更直接说了这两个名字是“代表我们的渺小、普通、平凡和无能为力”。我不相信他们原先没有“大志”。如果真的没有，进入豪宅区便不会发出“不公平”的怨艾了。虽然小说里写道，花生破口大骂，而虫子心如止水，但是我们却不妨把虫子和花生看成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自我，想法其实一致，只不过说法有分工而已。梦游毕竟是要醒过来的，随着面对现实时的逐渐清醒，无论是自嘲为虫子花生还是直承渺小无能都有了更深的含义：他们如果不从虚无缥缈间回到尘凡，那就会连成功与失败的概念都一片含糊。读者读完全文试说说吧，光是“女人”这么一件平常事，花生和虫子究竟谁成谁败呢？
作者对虫子花生们的生存状态是很熟悉的。因为熟悉，所以说起来颇为生动流畅。又正因为熟悉，所以还有许多感悟，很想一并告诉读者，反而分散了说故事的精力了。
画家和白衣少女
记得在上次评刊时，我说忘记了在哪一期《佛山文艺》上见过用“美轮美奂”去形容美女的。我打趣说，如真有像高级房子一般的美人，其体积如山，要嫁人只好嫁给那位要用吊车送医院的美国佬。不料这回竟有一位画家瞧中了一个少女的“美仑美奂的背影”，虽然把“轮”改为“仑”，但只能当别字看，于成语本义无所改变。这位画家的眼光由此可见是大异于常人的。本人凡夫俗子一个，实在无法认同这种眼光。先前王清淮博士评刊，曾说一个细节足以影响到全篇印象，我也有这种坏习惯，于是觉得光这么个“美仑美奂的背影”就足以把所有兴致扫除干净了。没有兴致，也就像画家无法投入对象一样的，还点什么评？不如扯横去说吧。我有幸接触到不少作者原稿，有些真可以用“错漏百出”去形容，而且似乎越是名气大的作家，更易于把作协会员证看成是错漏特权证。鲁迅说“写完后至少要看两遍”，那恐怕是他水平太低的缘故吧？我们现在随便写了“令人乍舌”，就不管你“咋舌”了；写了“气极败坏”，就让语言学家、中学教师摇头叹惜吧，他们“气急败坏”那才好玩呢！中国文坛出了这么些超越鲁迅的作家，真是可喜可贺。从前看过一段记载，苏联某个小学生写信给法捷耶夫，表示要当作家；法捷耶夫回信，指出他的拼写错误，说他不努力学好文字便不够格当作家。这法氏可能太迂腐了！又曾听金敬迈闲聊，他老先生说，抗战时读书要抄课本，而这一抄却给他积累了基本功。金老先生也许又太落后了吧？现时作家要讲效益，哪有时间管基本功啊！
扒灰博士
这故事是按一个善良意愿的逻辑编出来的。小说家都在编故事，只是有些编得有趣，有些编得无味。本篇卖点在于“公公是否那嫖客”，由此本来可以产生许多戏剧性的细节，让读者看得趣味横生的。但作者可能是太善良了，不忍心用自己的笔墨去捉弄那女主人公，凡遇这类机遇，大多匆匆带过。于是，故事就编得有趣之处从略，无味之处从详。
蹭舞的矮子雄
脚痒痒想跳舞，没有钱找不到舞伴，矮子雄居然琢磨出揩伴舞小姐油的妙招：这市井人物有点狡猾。后来受到伴舞小姐奚落，这才猛醒，知道要先挣钱：这市井人物也有点麻木。末了他又居然能在舞场火热的时段到路边拿锅铲：这市井人物还有点志气。但他毕竟妙招不多。电视播出过，泰国有位交警用舞蹈指挥车辆。假如矮子雄一边炒菜一边跳探戈，我一定去帮衬。
逝去的隐情
高潮不在生前而在死后，好处在出人意表。可惜即使在高潮处，也难以窥见小说中人的深层心理活动。这种故事，读时可以引人想入非非，读后却了无印象。文笔倒是较好的——之所以说“较”，是因为中间还有些毛病。例如“当他一接触这个女人的时候，每次望着她……”，那“一”和“每次”连在一起就费解了。
其实都很累
中华文化传统本来是主张“同归而殊途”以及“和而不同”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兴了一窝蜂。路途不准殊，观点只能同。政治挂帅，齐齐去做政治家；转个头，经济第一，就谁也别再讲其他。你不随大流，人家就嘲讽你落后，没出息。文学创作也一样，人家抬出个什么新主义，便可以宣判其他观念“陈旧”。但世界不怕宣判，依然照旧多样合成。贾兴安先生以自己的观念写自己的生命体验，写出了“前卫”的朱青和咪咪，也写出了“落后”得掉渣的张永康。他们“其实都很累”，不过各人累法不同，生命意义也随之而不同。价值观念在此受到震荡，势所必然。然而本篇只有一句“做假人比做真人更难”略带说教意味，此外就不像某些作者那样喋喋不休讲道理，而读者却觉得其间可领悟的道理更多，更多。
总评
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我们都憧憬自由，想按自己的方式不受干扰地生活。可惜我们还制造不出一个全能的飞碟独自去潇洒。活在人世间只能去适应各种关系，适应环境。城市需要防范意识，你没有，就倒霉。你爱一个人，那个人不爱你，你痴绝也不顶用。今宵有酒今宵醉？醒来后你还该为生存挣扎。你有吃有穿了，就会进一步提出精神上的追求，为那飘然远去的美人背影踏破铁鞋，可是“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应付下岗，应付恋爱，应付家境，应付朋友，无一不遇困难。于是有做人真累的感叹。因为累，便想办法追寻不累。而一追，却又是累。也有似乎很轻易追寻到的，《边缘故事》里的花生虫子，《其实都很累》里的朱青，开头给我们的印象都很潇洒。谁料到头来朱青不打自招：他其实更累。虫子花生嘴上没说，但表现出来的仍是以潇洒为累，亦即以不累为累。
面对累与不累相与为累的生活，我们是否可以找到一株菩提树，趺坐树根修成正果，仰天而嘘，心中得其三昧：累是不累，不累是累？
小说家不负责给出答案，综合本期多篇小说，却给我们提出这么个很耐咀嚼的问题。
短篇小说家的比武，细节和语言是决斗项目。很遗憾，本期许多作者都不免掉以轻心，而令贾兴安先生变得很寂寞了。
本期特别推介
贾兴安《其实都很累》。
深刻，有趣，细节描写和语言运用均属高水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