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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预言
你可忘了那逝去的?它可有一些幽灵,会出来替它复仇!它有记忆,会把心变为坟墓。还有悔恨,溜进精神底浓雾。会对你阴沉地低声说:快乐一旦消失,就是痛苦。
这是我喜欢的诗人雪莱的诗。像流星划过平静的夜空,空恍的幻觉,惊醒的痛苦。欲望和死亡的缺口相互交错。在某一刻,它和我的灵魂沉默对峙。
一、城市的酒吧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光秃秃的树干上压着细细的积雪,阳光很温暖,空气中有粉尘飞舞。
这是个我喜欢的城市。午夜寂寞的大海,低垂夜幕下闪烁的霓虹,还有女孩儿纤细的脚裸,冷漠的眼神,透明的唇。就像一双手的抚摸,刺激着我的感官,我不动声色的放纵着我的快感。
建国路上又有一家新的酒吧开张。音乐是有节奏的布鲁斯,酿香的空气里飞舞着醉醺醺的小精灵。我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打着节拍。
一个黑衣女子坐在那里独自喝酒。她的一只眼睛写着寂寞,另一只眼睛写着诱惑。
徐进,我们跳舞吧。小雅说。
我们在酒吧的地板上,八爪鱼一样的扭摆着。小雅粟色的长发在我的眼前甩动,不时触到我的鼻尖。我侧了一下身,视线正好可以落到黑衣女子的背影。小雅设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视线。
二、小雅
面对小雅柔密缠绵的感情,我常常感到苦恼和迷惑。我宁愿我们之间能若即若离,保持一种新鲜的记忆。就像在深海中漫游的鱼碰到另一条鱼。
小雅不是个笨女孩。只是在本质上我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她总是试图用各种方式把我们之间紧密的联系起来。
她总是喜欢问,徐进你爱我吗?爱吧。那我们结婚吧。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没听说过?我头也不抬。可是,我们的婚姻肯定不同,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惊艳的花园。她跳到我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长长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现,就像一只猫。我哈哈的大笑。
她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嘴里喃喃自语,你不爱我。我肯定你不爱我,你总是让我难过。如果你能少让我难过一点,我会更爱你。
我说,如果你能少爱我一点,说不定我会更爱你。
可是我怕你会忽然消失了,我有这样的预感。她的眼睛又泪光莹莹。
我不明白,她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三、诱惑
我和小雅气喘吁吁的回到座位上,大口大口的喝着冰水。我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对面的黑衣女子对我举了举酒杯。我用眼睛狠狠盯着她,抬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小雅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的身体无比轻柔的飘到她面前。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她把手伸给我,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我的身体。像一首空虚而灵动的诗。
我说过,我不是诗人。可是生命却总能让我找到一种诗的感觉。大朵的红罂粟,开满爱情的盛筵,所有的梦想只是一种梦想,所有的生命只是一种生命。
我的诗意被小雅幽怨的声音的打断。她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她的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她转身跑出了酒吧,我希望她能抡起胳膊给我一个耳光,可是她没有,从来都没有。
每当想到我要对她的眼泪负责任,我就会产生一种恐惧感。
黑衣女子饶有兴趣的望着我。你女朋友?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女人都是很麻烦的。我试图把她搂得更近一点,她缓慢而坚决的向后退了一步,沉默抗衡。我们静止不动地站立着,我讨厌这种僵硬的场面,甩头丢下她向门口走去。她跟上来,我们不再说话。沉默的走出去。
四、纵情
走廊里淡黄色的灯光像一双温柔的眼睛。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在唱机里放上一张马赫的钢琴曲。她说她喜欢小红莓。我说我这里没有。
她疲倦的靠在沙发上,我趁机抱住她,身体里的火焰在升腾。
窗外下着雪。绵密的大雪静寞的飘在诡异的夜色里,她精致的脸是这个夜晚唯一的亮点。我的瞳孔收缩了又放大,像一架高密度的摄像机。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我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一动不动。我在沙发上利落的把她脱光,可能是我镇静而娴熟的手法让她吃惊,她一把推开我,研究的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我不愿意呢?我把一件衣服丢在她的身上。我还真懒得强奸你。
过了片刻。她问我有酒吗?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倒了一杯递给她。她咕咚喝了一大口,呛得咳漱起来。她走过来抱住我,她说她的身体像个等待装满酒的瓶子,她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耳语,荡漾着酒气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充满了欲望。中途的我的手机响了两声,我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小雅。这个女孩总是会在和我吵架的两个小时后才后悔。
窗外的梧桐树在月光下轻轻摇动着枝叶。激情退却的瞬间,我们躺在那里又变成两个不相干的人。她把我的头发散开,轻轻的抚摸着。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回来吗?我从来没见过一张比你更漂亮干净的脸。你的沉默和聪明会让很多女孩上当,像飞蛾扑火一样。因为她们碰到一个擅于控制情绪而且胸有成竹的人。
我转过身换了个姿势沉沉睡去,我的欲望来的快去的也快。
五、梦
我又沉伦在那些奇怪的梦里,那是一些我无力打碎的梦境。我走在荒芜的沙漠里,我的身边还有安妮。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巫,一只流泪的猫。
六、我的安妮
安妮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们在一起七年。她是个和小雅完全不同的女孩,她从不流泪,即使是我和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只是望着我,一直的望着。让我有心碎的感觉,那一年我大病了一场。
我爱安妮。我和她分手并不是我不爱她了。我那时候只是想过另外一种生活,我想独自呆一会儿,或者说我想堕落一阵子。我不想伤害到她,可是却给了她另外一种伤害。她是个简单而聪明的女孩。很多事情不用我说她就能懂。
在四处游荡的日子里,一次次重复的失落中,我都无法忘记她。她的身影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有时在拥挤的人群里,有时在某个路口的转角。她一闪而过。嘴角浮着倨傲莫测的笑容,温暖而平淡。却在我的心底荡起温柔的涟漪。我确信我没有失去她,她就躲在我的身边不远处,从未稍离。虽然在我们分手后,我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七、预言
十岁那年,我得了一场怪病。一直发烧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然后喝很多很多的水。看了很多医生,久治不愈。母亲的旧朋友把我和母亲接到乡下,据说那里有个巫医看这种怪病很灵验。
那人住在离小镇很远的棚户区,一堆堆废纸箱,输液的玻璃瓶,旧报纸堆在房前屋后。穿过暗黑的走廊时,我差点被一只煤油炉子绊倒。那女人看不出年龄,面色苍白如洗,只穿件宽大的白布袍。袍子里空荡荡,
像木柴棒一样的腿下趴着一只老猫。
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小声点,我的猫在睡午觉。
她眯着眼睛,诡异的看着我。她说,你过来。她的目光如炬。我害怕极了。她用手轻抚我的头发,我的额头,我的眼睛。口中喃喃的说,你前世本是一棵精灵草。记住,你是棵毒草。你取天地之灵气,朝暮之甘露。你不害人,它人却因你而死。那年月闹干旱,天地都无水。你近旁的一棵草把自身的水分给了你,自己却干枯而死,你才得以活命。又一年,天寒地冻,你马上就被冻死了。一只猫从此经过,依倚在你的身旁给你温暖,却被你释放出的素液毒死。你今生必得偿还,你定会孤独到死。
母亲问,难道没有化解的方法吗?
她冷冷的笑。缘由天定,只能自行化解。她给我喝了一碗混浊的水,我的烧居然退了。
八、陌生人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全身被汗湿透了。卷起百叶窗,一缕阳光照进来。我微微眯起眼睛,远方崭新的地平线让我有确认自己活着的感觉。我的脑海中浮现一些新的面孔,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就像一个预言家的预言。我发现自己逐渐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对,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床头的留言让我想起昨晚的黑衣女子。她去上班,让我醒来打电话给她。我随手把纸条丢进垃圾筒里,就像每个我带回来的女人一样,我从不会刻意的寻找她们。
门虚掩着,我坐在马桶上打哈欠。
九、父亲
在我和黑衣女子纵情的那个晚上,小雅割腕自杀被家人送去医院。她父亲一遍遍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女儿的生死撑握在我的手中。他为了他的女儿不惜对另一个男人低声下气。他说,我求你,善待她一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他用“我求你”三个字,我被震慑住了。
我对父亲的印象仅限于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母亲在我懂事以后,指着照片一个穿白衬衣的高大男人说,这是你的父亲。去向不明。
我觉得在某一个时刻,母亲是憎恨我的。她说我身上有和父亲相同的特质,同样的漂亮和漂浮不定。总有一天,我会像他一样离开她。她的一生都被这样的爱恨纠缠着,她没法不爱我。我是她爱的延续。
十、我爱你
小雅的生日,我决定为她做点什么。也许是为了她的父亲。
我敲门,她从猫眼里向外张望。然后打开门,冲我微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生日快乐,我说。把那个粉红箔纸包着的小东西送到她面前。她没化妆的脸,在灯光下楚楚动人。她恍惚的眼神望着我,摸摸我的鼻子说,这不是梦吧。
她说她昨晚梦见我吻她,我的脸忽然变成一块石头。潮湿并且坚硬。
她叹息了声,把脸贴在我的胸口,听我的心跳。她给我看她支离破碎的手臂,那里布满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我问她,这能证明什么?
我爱你。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们面面相觑。
就像电视机失去了信号,屏幕一片空白。
十一、婚礼
小雅的父亲给了我们一个富丽堂皇的婚礼。据说此人很有钱,并且爱女如斯。婚礼在金壁辉煌的酒店大厅里举行,小雅一袭紫红色的华衣像桃花灼灼开在春风里。客人里不少名流显贵,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和各种愚蠢的表情。我确定我和这里格格不入,我难受的站在那里,像个傻瓜。
我的眼睛开始比这个冬天更加寒冷。玻璃窗上结出的窗花,有些像树,有些像人的脸。不经意间我看到安妮。在窗外倏然一闪,不见了。
小雅的父亲走过来,眼睛里带着笑和安宁。下巴上蓄着一圈漂亮的小胡子。他拍着我的肩膀,如释负重的说,小雅就交给你了。我又看到了安妮,这一次她躲在人群里。安妮,我喃喃自语。小雅的父亲嗟异的望着我。
我看到安妮的背影缓缓的走出去。我大声的喊,安妮。我不顾一切的跑出去。
十二、忘不了
我沮丧的走在大街上,到处是陌生而庸俗的人群。我坐在一家快餐店里心不在焉的喝可乐。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安妮冷漠的眼睛,小雅悲哀带泪的脸,还有小雅父亲愤怒的小胡子。
电唱机里蔡琴低沉着嗓音唱着,忘不了,忘不了。
往事像迷雾一样起起落落,生命一觉醒来就背离了它原来的轨道。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这真让人伤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伤感。
我从一个旧朋友那里,找到安妮的电话号码。我打过去,我说我是徐进。那一头是个低沉女人的声音,她说她是安妮的母亲。我找安妮。她说安妮四年前死了,在你们分手以后,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她总是偷偷跑出去看你,她忘不了你,我阻止不了她。一次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车祸。她说安妮总是抱着幻想,我总有一天会去找她,我只是暂时的离开而已。
看,只有我的安妮了解我。她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去找她,她的预言实现了。她却终于没有等到。
我的安妮。我曾经怀疑过我们是同一个人。
十三、蝴蝶的尖叫
午夜两点。街上没有行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迎着风没有希望的向前走,辩别着家的方向。
打开门,我看见黑暗中小雅猫一样的眼睛。
我们面对面的站着,沉默对峙。就像一个精典的电影镜头。
她站在那里像个森森女巫,紫红的晚礼服像凋零的玫瑰花瓣,一直拖在地上,带着陈腐的尘香。她的眼睛是燃烧的蓝色火焰,从黑暗里浮起,又在黑暗里沉积。
她伸出双臂拥住了我,我感觉到她手臂的力量以及身体里微微痉挛。一些温情从我寂寞的心底窜上来,我的小腹上有一种热哄哄的感觉。一种力量从我的身体里悄悄分离出去,带着摇摇欲坠的疼痛,我确定我的腹中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看到安妮。
她神精质的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冷笑着望向这一对相互纠缠着的男女。后来,她开始朗读诗句。那些诗浮噪,神秘而黑色。在花朵在黑暗中突兀的盛开,像白色的蝴蝶在坟墓上四处纷飞。那是一种铺天盖地又惊世骇人的美丽。又像是一个古老的预言。
我的周围荡漾着春天般的温暖,我像一种奇异的生物,一种特别的感觉寄生在我的记忆和肌肤里。
我看到地上躺着的男人,他的长发,他干净的苍白的脸。紫衣女孩的笑容月光一般的温柔,她怜惜的抚摸他冰冷的脸,她低下头在黛色的朦胧中寻找他的唇,那吻像一场温柔的雪崩,一种飞旋紧紧攫住了我。
那女孩儿走到天台上,以绝美的姿势纵身飘了下去。她紫色的裙裾纷飞,像一只尖叫的蝴蝶。
十四、我是一棵草
我没有死。
我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我是一棵草。
我无比真诚的望着他们的眼睛,我说我其实是一棵草。只换来他们的嘲笑,我很苦恼,没人相信我是一棵草,只有我的母亲相信我。
她用同样真诚的语气对我说,是的孩子,你是一棵草。
我真快乐啊,我是一棵草。
我也曾试图在一些不连贯的碎片中,寻找我丢失的身份。或者是一个合乎常情的解释,一个可以就这样继续下去的理由,总是不能。
我总是很渴,我喝很多很多的水。
我把花盆里的花都拔掉,从外面挖回很多的草种在里面。我给它们阳光,水和土壤,我要它们成为幸福健康的草。我不知道哪一棵是安妮,总会有一棵吧。
我常常看着桌子上的鱼缸发呆,母亲总是担心我会把鱼缸里的水喝掉。每一次她都会小心翼翼的问,你要喝水吗?
其实我在想事。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在做什么草了。我要做个鱼缸,安妮是水,小雅是鱼儿。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无法分离。
我微笑望着那条鱼儿,它再也不会流泪了。
鱼儿有眼泪吗?我不知道。
不久,母亲也死了。
我吊在天棚上的花盆掉下来,砸到了她的头。
我跑过去,妈你怎么这样,你弄坏了我的草。我看到有血从她的头上流下来,一滴一滴,染红了那些草。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的望着我。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也许是觉得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的手冰冷,她的眼睛始终睁着。
我知道从此我将会孤独,没有人再相信我是一棵草。
他们都不爱我。
十五、望
我被送去精神病院,那里有一些和我一样奇怪的人。
一个人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一棵草。他指着我的衣服说,你看你都黄了。我说冬天的草本来就是黄的,到了春天就会绿了。
另一个人对我说他是一只猫。我不相信,他那么丑怎么会是猫呢?小雅才是猫。他说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那些老鼠。
早晨起来,我喜欢蹲在屋檐下晒太阳。
我希望冬天快一点过去,雪早一点融化。
我的安妮还在等我。
后记
故事似乎应该结束了。
窗外城市的黄昏是蓝色的,空气中的忧郁被风吹得四处纷飞。拥挤的人群像水流,带着故事的碎片向前流淌,无休无止。一些目无表情的卡通人不停寻找着自己的磁场。一些模糊而虚幻的脸,带着记忆的碎片和一些没来得及实现的神秘预言。
爱和荒谬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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