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的时间是一支烟
郁金香的故事
离开你的七天
爱是有缘黄瓜与玫瑰
音乐剧《爱你是个错误》
十九朵玫瑰和一把青菜
浪漫终结
沉重的处女情节
俏俏
我用告别作她的嫁妆
慈母的鼓励
曾经沧海
在故土的爱:兰花花
纯真的岁月 简单的快乐
爱的天空有彩虹飞过
小 说 故 事
再编个故事骗骗我
再编个故事骗骗我


  下午,一个人看《春光乍现》,很模糊的看着,情节流走,没有高潮,充塞着浮光掠影的寂寞。梁朝伟在床上的眼神有些特别,很多次,他坐在街边喝酒。

  这种寂寞我早已洞悉了,它附骨着,成为身体里的一部分。慢慢渗出来,仿佛饥渴,或者三十年代旧上海的舞女拈花微笑,华丽,然而华丽背后空无一物。

  没有泪水,我眼睛干涸,就像垂死的鱼。抽屉里几部日剧静静的躺着,我已经不那么喜欢探究别人的故事。他们说我自恋,其实我是自私,无可救药的自私。

  唯一的宽容随着卓安的离去消失殆尽,我是爱卓安的,在一起的五个月里为他自杀了两次,当然,我被救活了。卓安忍无可忍的诅咒我,因为我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恳求他的怜悯,我抱住他的腿,泪水簌簌的掉下来。卓安不明白,我真的不想活了,真的有那么一瞬想化为乌有。

  其实卓安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啤酒肚单眼皮,可是没有关系,我统统不介意。卓安是我生活中仅有的出口,我咬他的肩头,吻他的身体。卓安有时候会抬我的下巴,郝连连,你非我不可吗?我拼命点头,卓安叹口气。

  九月份的时候卓安彻底的离开了,他去了新西兰,他妻子三年前就去了,他们合家团圆,在那个美丽的国度逍遥余生。

  我窝在公寓里看碟片,在黄昏的时候去超市采购,然后便是暴食暴饮。我吃很多东西,肉脯、薯片、巧克力,机械的咀嚼,证明自己还存活着。

  思宝来看我,她好奇的说,你花光了储蓄打算怎么过?我抱住头,她总是打中七寸,这女人每颗牙齿都恶毒,可恨的是她长着一副天使的面孔。

  我打算卖笑。

  啧啧,现在没有一笑千金的传奇了,思宝很认真的建议着,你应该搬差一点的公寓。

  我置若罔闻,这里每个角落都有回忆,这是我的土壤,我的废墟。

  我提出卡里最后的五百块钱,觉得心慌了起来,拼命去翻过去的名片,寻找有价值的线索。我找到了曾佑铭,这个湖南人去年很迷恋我,请我吃饭时拿筷子的手轻微颤抖。

  曾还是老样子——农民企业家,你不能要求他穿了观奇西装就真的风度翩翩了。憨厚老实,贼心不死。

  我在他怀里哭,他很紧张,仿佛我是烫手山芋,我听到他不规则的心跳声。很久,我哭得兴致阑珊,他的手才绕上我的腰。我用一句话打发掉过去的半年,我炒股炒得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曾小心的问我买了什么股票,我哭得更响亮,仿佛他这句话挖了我的祖坟,把伤疤撕裂,相当残忍。

  曾急忙安慰我,他说郝连连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哭得肠子都断了,曾佑铭仍然没有主动提出要给我点银子救救急。我哀叹出师不利,抬起头来正襟危坐。

  曾佑铭轻松了许多,专心开车。我问他去哪里,他说替我去开个房间,我暗喜,然后冷笑。车子停在君山酒店门口,这是一家三星级酒店,虽然三星,奢华程度却媲美四星。509,朝南的房间。

  曾佑铭站在房间里,有些手足无措。我朝他睨了一眼,先去洗澡了。没有关门,关门代表拒绝,而我现状窘迫,再拒绝无疑是自掘坟墓。我只希望他能够配合一下,使场面不至于太过难堪。

  当我围着浴巾出来时,曾已经走了,逃走了。我不禁笑起来,赤身裸体的笑起来,在宽大的床上我打他的手机。曾叫我好好睡一觉,他的声音那样温和,那样平静。我叫他明天过来,他说好,下午两点。

  一直到三点半曾才出现,他衣着朴素,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身材,脸上有不可思议的腼腆。据我所知他出身农家,大学毕业后经商,事业很成功,婚姻很幸福。可是,他请我吃饭时手会发抖。

  我揽住他的脖子,他那样高,我使劲掂起脚尖,缠绵的吻他。可是曾始终不入戏,我解他扣子,他竟然仓促间又系上了,反复了三次,我松开他,倒在床上缩成一团的笑。

  他这才爬上了床,压住我问,为什么笑?没有答案了,我把他拉近,缠紧,我是那样的急,急于敲定和他的交易,害怕他中途撒手。我有很多要求,一项项提出来,得先确认一个名份才可以理直气壮。

  而我的身体对于卓安来说是分文不值的,到了后来他甚至为了逃避我情愿喝得酩酊大醉。我开始在509住下来。无聊的时候就去大厅里坐着,向来往的男人抛媚眼。服务生都认得我,叫我郝小姐。她们瞧不起我,潜台词是什么不好做,做这个。我同样瞧不起她们,潜台词是这行饭你们就吃不来。她们装得很喜欢我,而我对她们眼里隐藏的鄙夷视而不见。

  曾隔一天会来看我一次,慢慢的我看出了他很多优点,他不沾烟酒,不近女色——他说我是个例外。

  我笑,是我破坏了他的道行,还是我道行太深?

  曾总是给我讲他生意上的事情,一讲起来就眉飞色舞,特别是九六年他事业的高峰期。

  有一次他想买一批水泥,可对方不满意这个价位,于是他另外雇人去报了更低的价,对方以为真的行情大跌,反而主动找曾签合同。

  我听得直打哈欠。

  曾承担了我,我承受了他。他很好相处,好得让我迷惘起来,这样的男人怎么肯和我在一起呢?如果时光倒流七年,我也许可以和他在一起,散步,吹风,数星星。

  我笑起来,七年前的曾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而不是开白色别克。

  曾不来的时候我就回公寓,开窗,拖地坂,擦桌子,做完家务就躺在床上回忆。我穿卓安的衬衫,他的体温还在,我想念他,二十七年来只爱过他,那样深那样绝望。我天生臣服于他,完全不讲道理的爱着他。

  我不许他去新西兰,割腕,吃安眠药。割腕那次泡在浴缸里,血涌出来,我在血水里安祥的闭上眼,卓安破门而入,他不愿我死在他手上,因为不想一生负疚。

  卓安和他妻子的电子邮件被我删得一干二净,卓安暴怒。他第一次动手打我,用力掐我的脖子,我一动不动,后来他松开手,开始摔杯子。我下床,赤着脚要去收拾碎玻璃。卓安把我扔回床上,太阳射进来,我伏在枕上低低的抽泣。而卓安,他坐回电脑前给他妻子发电子邮件,他告诉她签证拿到了,团聚指日可待。

  我去翻他的签证,他棋高一着,根本没有带回来。他悄无声息的拿走了所有证件,留在公寓里的只剩下牙刷、毛巾、衣服、拖鞋,以及那台586电脑,这些东西他都不要了,而我,我和这些东西并无区别。

  第二次自杀是他临走前几天,我彻底绝望了,想开煤气与他同归于尽,可他宁可住旅馆也不回来。我在凌晨开始吃安眠药,一颗颗的吞咽,边吃边打电话给他,慢慢的数,13、14、15、16……他大叫起来,郝连连你在做什么,你疯了,不要再闹了……24、25、26……

  洗胃真是痛苦,非常痛苦,卓安的眼神仿佛在说,自作自受。我想我是欠他的,没有人理我,一个都没有,对于寂寞我始终不能适应。

  卓安真的走了,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声音轻快得卑鄙,连连我走了,自己保重。

  去死,你去死,我低低的诅咒他。

  他朗声笑起来,你就当我死了吧。

  我把电话狠狠的摔在地上,跑到阳台上仰起头,许久,许久都没有飞机经过。我一直仰着头,只有这样,泪水才不会掉下来。

  局面还没有完全呈现便发生了转变,我得不到太久的宁静,注定要马不停蹄。我怀孕了,是卓安的孩子,原来他走不掉,原来上帝以另一种方式将他留下来,原来我们的纠葛永无完结。

  我在房间里踱了一整天,还是想不出完美的计划。我打算让曾来承担卓安的骨肉,很显然我没有能力,自己尚且要仰人鼻息。

  曾请求我去拿掉,我缓缓摇头。曾抚摸着我的长发,他低声说着他的妻儿,他不能背弃家庭,不能接受这个意外。

  曾给了我一叠钱,很多钱,我很想立刻去点一下,手指动了动,忍住了。我微微抬起下巴,悲伤的说,可这是我的孩子。

  睡在曾在身边我紧紧抱住他,从今以后要抓住他,我是即将沉溺的人,惟有他可以施予援手。我的确是可耻的,想从他身上得到一笔钱,然后永远离开。

  一直不能忘记半年前他发抖的双手,也许曾前世欠了我,今生来奉还,想到这里我苦涩的笑了。

  黑暗中曾突然开口了,他说,连连,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生下来对你没有好处,我不能给你一个好归宿,可我希望你可以从别人身上得到,你明白吗?

  我的心痛起来,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为我着想。我在盗用他的名义,他却在设想我的明天。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静静的落下来。

  想起卓安的冷漠,以及电话里轻快的声音,我心生寒意。纵然生下这个孩子卓安也永不得知,吃再多的苦他也不关心。

  没有勇气留下这个生命,曾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我不忍骗他。

  第二天我就去做了人流手术,其间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像。医生是个中年女人,对于我的痛苦她语含讥讽,呵,快活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我转过头,忍受着身体极端的分裂,手紧紧的抓住床单,汗水和泪水一齐淌下来。心里大声的叫着卓安的名字,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我死了,已经死了,最后不醒人事。

  我很虚弱,云游一样挣扎着回酒店,然后像尸体一样平躺在床上。终于清除掉卓安留下的最后纪念,他的笑他的吻,他的脸他的身体,一点点都随着冰凉的仪器而剔除了,从此,我也就死心了。

  退掉了公寓,把很多东西都扔掉了,贵重一点的则转赠于思宝。思宝对于我的现状非常嫉妒,她斜睨着,郝连连,你竟然可以柳暗花明。

  是的,我老了,二十七岁。我的脸已经不能细看,由于酗酒抽烟、睡眠不足、保养不当,雀斑不客气的占据了很多地方,而且皱纹眼袋都已根深蒂固。年轻美丽的思宝认为我失去卓安后应该去住一室一厅的房子,找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嫁一个三十岁的平常男人,然后凑合着打发余下的日子。

  她是这样认为的,她认为我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被卓安诈光家当,还遭到了抛弃。其实思宝错了,和卓安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让他一点点来欺骗。

  在和卓安冷战时看一本小说,题目叫做《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吧》,我没有看小说本身,眼睛怔怔的看着这行标题,泪水缓缓落下来。编个故事,请编一个骗骗我,乞求着谎言,因为谎言能让我不直面现实。虽然对于现实我一清二楚,我就是这样的人,一直在粉饰太平,以为不看不听不说就不存在,自欺欺人。

  卓安只爱他妻子,他思念她。他和我做爱从不开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拧开灯也会闭上眼,就算睁开眼,还是会闭上心。

  卓安每隔三天都会和他妻子通电话,他怕我惹出麻烦,总是穿着睡衣跑到楼下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我站在阳台上俯视他,他脸上的微笑那样温柔,这种表情从来不曾恩赐于我。有一晚他的电话卡打完了,向我借卡,我不肯。于是他去翻我的皮夹,我尖叫起来,扑上去,手指甲划破了他的脸。他一痛,卡被我抢过来。他抚住脸,说连连不要这样,求求你借给我,我付你钱。

  他为了一张电话卡而哀求我,然后凑上前来吻我,爱抚我。我痛恨他这样,用脚狠狠的踢他,他忍住痛,从我手中一把抢走卡,趿着拖鞋飞奔下楼。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我真的不想再活,想等他睡着了用菜刀砍他。手里握着菜刀,沉沉的,我没有勇气把菜刀带进卧室。

  回到床上我吻他的颈,用力的吮吸,直到他醒来。他醒来了,拍拍我的肩,翻身再睡。

  卓安很寂寞,妻子出国后留下了大片空当无法填满,而我,我不过是自投罗网。

  思宝还在那家夜总会上班,她比我小五岁,这不是普通的五岁,几乎就是女人一生中最关键的五岁。

  思宝的梦想维系在男人身上,可是男人们都很谨慎,思宝始终无法降服任何一个。思宝一直以我为反面教材,她不允许自己像我这样,可是我竟然咸鱼翻身。这对于思宝并非是激励,而是沉重打击。思宝目瞪口呆于我奢华的生活,决定改旗易帜。

  她在电话里说,连连,我要去读书了。然后她说了一个很古怪的专业名称,我没有听清楚,我只知道二十二岁的袁思宝要去洗脑,她决定过另一种生活,决心出现在阳光里。一直以为思宝注定属于夜夜笙歌的一份子,像我当初一样,只晒月光不晒太阳。

  我很颓丧。在这个充满诱惑的都市里,思宝无心恋战就激流勇退,我虽然早萌去意,却为一口饭而迟迟不得谢幕。

  二十七岁,二十七岁,假如没有曾佑铭也许我真的人老珠黄。曾佑铭让我回光返照,坐在酒店里喝咖啡,听别人恭恭敬敬叫一声郝小姐,在商场购物时可以随心所欲懒得看价格,让我住在509,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美丽。

  我还是在害怕,眼前的一切稍纵即逝,只要曾佑铭一下逐客令我就打回原形。二十七岁,没有力气没有能力重新来过倘若二十二,可以和思宝一样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而今我已经阅尽千帆满目狼籍,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从曾身上刮一笔钱,一笔钱,足以保证我的余生不受流离之苦。

  曾买了一条铂金项链给我,我很开心,放在手里估量项链的价钱。估量完了,我斟酌着以何种理由向曾要一笔钱。

  想了足有半个月,告诉他说母亲病重,要动手术,需要一笔钱。

  曾凝视我,连连你可以把这些话重复三遍吗?

  我一愣,为什么?

  我想知道同一个谎言重复三遍会不会露出破绽,曾淡淡的说。

  我的心一沉,脑子里轰轰作响。曾双目炯炯,透出商人的精明,这种精明以前他从来不用在我身上,而现在他似乎存心让我无所遁形,存心看我的窘迫。

  我强作镇定,咬紧牙关的说,曾佑铭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在讹诈你?

  他缓缓点头,连连,你母亲在六年前就已经死去。

  我掩住口,天,他竟然知道。

  你调查我!我激动起来,曾佑铭你太阴险了。

  他苦笑着,你不能要求我对你一无所知,这太危险。

  你到底知道多少?我背脊发凉,卓安,以及那个暧昧可疑的小生命。

  全部,曾简洁的说。

  那你为什么还若无其事?我退后两步。

  以前愿意让你骗,但从现在开始——不愿意了。

  我的贪欲穿错了外衣,在他面前其实我一直是赤裸的。我跌坐于床,领教了曾佑铭的厉害。隔了片刻,我索性打开天窗说,是,我需要钱,需要一笔钱。

  曾佑铭掸了掸烟灰,略一颔首。

  恩情已经完结。

  我下手太过仓促,等不及他投放感情就收网了,这不能怪我,二十七岁,我想我已经耗不起。我高估了曾对我的感情,就算他对我动过真情,也在我贪欲里烟消云散了。其实我应该好好的与他演一出对手戏,毕竟他强于其它男人,比如卓安,毕竟他能给我许多,而不是一味索取一味拒绝。

  失策。

  曾在我的户头上存了一笔钱,比我所希望的整整多了一倍,我在自动取款机前怔怔的看着,觉得那个数字不真实。

  许久,随手按了个数字,一大叠粉红色的钱吐了出来,粉红是无辜的颜色。

  风很大,有一张钱被吹走了,我急忙去追,追到路中央,不顾一切的弯腰去拾。一辆轿车猛然停在我面前,车主探出头大声的骂道,想死就自杀,不要连累别人。

  我的手紧紧的抓住这叠钱,退后一步,车子开走了。又有新的车子驰过来,我前后都是车子,络绎不绝,它们擦身而过,使我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我被孤立了,手足无措的站在九月的街头,有一瞬间我想到了死。
© 2003 凌云电子企业 (版权所有,不得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