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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草戒指
我的草戒指
一、 草戒指
当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的时候,我曾想--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终于要嫁人了,那我会选择在秋天,秋天是雁儿同南方的婚礼,是叶儿同大地的婚礼,是微风儿同野菊花的婚礼,是露珠儿同小草儿的婚礼,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里,披上嫁衣,我也将是秋天的美丽的南国新娘。
我曾把我的这个梦想告诉乃风,那是个秋天的黄昏,我们坐在草地上,身边开着零落的雏菊,乃风正拈着一根草拨弄着。
他笑嘻嘻地把那根草在我的中指上绕了一圈,随意地打了个结,又笑嘻嘻地说:"等我赚了钱,就回来娶你。"
我把那枚戒指夹在一本书中,是乃风送我的《海的女儿》。
我想,若将来真的想嫁人了,那么就嫁给乃风吧。
那年我8岁,乃风16岁。
我的爸爸是个军医,我跟妈妈是随军家属,所以在我记忆中的童年,充满着各种颠沛流离,生离死别,充满着孤独、茫然,还有一丝别的小孩子不能体会的苍凉。
直到我到了上学年龄,因为要念书的关系,爸爸把我寄养在了裴伯伯的家中,裴伯伯也是军医,乃风便是裴伯伯的儿子,因为正在念书的关系,与裴阿姨定居在小镇上。
裴阿姨是卫生员,长时间不在家里,所以,我总是由乃风带着。
那年乃风念初中,是镇上同龄人的"头",我则成了他们这群男生的"小尾巴"。
他们爬上高高的椰子树上割椰子,我就在树下抱着脑袋捡得不亦乐乎;他们去海边游泳,不识水性的我就帮他们看衣服,无聊时就捡几块石头砸他们;他们去河边钓鱼,我就乐癫癫地等着帮他们将鱼从钩上脱下来;他们去山上捉蛇煲蛇粥,我就坐在高高的树上的枝桠上瞪着眼瞧着。
这些事都是在乃风的带领下进行的,当时乃风是个又疯又野的大男孩,我则是个又野又疯的小丫头,所以他们叫乃风"大疯子",叫我"小疯子"。
乃风他们是我的大哥哥,而我,是他们小小的,小小的妹妹。
可晚上的乃风就完全不同了,谁都想不到,他会那么细心地安置我上床睡觉,帮我把书包整理得好好的,鞋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每天早上还会把我短短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让我精精神神地牵着他的手,上学去。
谁都想不到,他会在我睡不着或想父母时给我讲故事,他讲的都是聊斋里的故事,起初是为了吓我,可我一点也不怕,还迷上了那些善良的狐狸精,我甚至希望自己就是那些妖精,上天下海无拘无束,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用上学考试做作业。
于是我总缠着乃风一遍一遍地讲狐狸精的故事。
一天晚上,乃风忽然指着我哈哈大笑,他说:"我明白你怎么那么喜欢狐狸精了!
宝瑚--宝狐,哈哈哈,小狐狸!"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嘿,脸尖尖的,眼圆圆的,果然是只小狐狸!"
所以,以后他高兴时就叫我小狐狸,不高兴时,他就叫我小妖精。
有一次他给我讲完故事后,随口说:"狐狸,将来长大了要怎样报答哥哥啊?瞧哥哥这么疼你。"
我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我嫁给你吧。"
他笑出了眼泪,揉着我的头发,说:"笨狐狸,好笨的一只狐狸!"
他以为我是童言无忌,其实,我是很认真的。
别的小女孩或许说过就忘了,可我根别的小女孩不一样,我知道。
读四年级的时候,爸爸终于调回家乡医院工作了,也就是说,我必须同裴叔叔一家道别了。
而我知道,这次离别,也将同以往的任何一次"搬家"一样,相逢茫茫无期了。
走的那天,朋友们都来送我们,我却找不到乃风。
等我们上车时,才看见乃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跑近,疯狂地挥着一包什么,那小包裹从车窗外塞进来,是我手绢儿包着的,他送的《海的女儿》的小人书,我忘在他家里了。
"小狐狸--"他在车窗外大喊。
这时车子发动了,我终于没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不是再见。
泪眼朦胧中,我也终于没能看清,他眼角那滴亮晶晶的东西,是汗珠,还是眼泪。
我翻开书,在小人鱼化为泡沫的那一页上,找到了那枚草戒指,我想起了那个秋天的黄昏,落阳,风中的雏菊与笑嘻嘻的乃风。
我在心里说:"不要紧的,乃风哥哥,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嫁给你,一定,一定!!"
二、 风儿轻轻吹
后来我听爸爸说,裴伯伯一家也调回老家河南洛阳了,我们两家人,更是天各一方了。
这时我已渐渐地长大,也渐渐地发现我与别的女孩儿,有着那么多不同的地方--
我不喜欢逛街,不喜欢吃甜食饮料,不喜欢长发,不喜欢四大天王,不喜欢流行歌曲,不喜欢言情小说。
我喜欢逛书店,喜欢喝茶和白开水,我一直留着最简单的清汤挂面的学生装,我哼着很老的校园民歌,
我沉迷于古典文学,特别是古代笔记小说和传奇,我把《聊斋志异》翻了个透,仍是最喜欢狐狸精。
但我一直珍藏着我的草戒指,也珍藏着我的诺言,别人或许认为这只是个童年趣事,可我说,我是个很认真的女孩儿,尽管我长大了,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那么地单纯,但我仍然坚持,如果我要嫁,那就得在秋天;如果我要嫁,就嫁给乃风。
尽管,尽管,我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见他。
我念初二的那个圣诞节,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慢慢地走回家。
在家门口那条静静的林荫道上,
我发现走在我前头那个高高的背影让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动。
我凝视着他,而他,忽然转过头来。
风不吹了,树叶儿也不动了,云不飞了,时间凝固了。
他扔下背包向我奔来,还是像从前那样把我轻而易举地抱起来绕了一圈,"天啊小狐狸!你怎么还是那么小啊!"他大喊。
"留不长的头发,长不高的个子!哈哈哈!"他大笑
是了 还是那个疯疯的乃风哥哥
其实我长大了 也长高了
只是 他也长得更大 长得更高
我抓着他的手
恍若隔世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 竟只会流泪
那年乃风念大三 他考上了个广州美院
这次与同学去采风 回校时一个本地的同学硬留他们过圣诞节
他就想起了那个疯丫头 笨狐狸
那晚我跟着乃风参加他们的圣诞聚会
我看着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
我不会喝酒 只是跟着大块吃肉大声说话
他们酒酣耳热时 我未饮也醉了
我抄起墙角的一把旧吉他 在墙角唱起来:"风儿你在轻轻地吹,吹得那满园的花儿醉,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我的红蔷薇,春天的花是个小蓓蕾,夏季里艳红得更娇媚,秋天里花瓣儿处处飞,冬季里心碎是为了谁,风儿你在轻轻地吹…"
唱了一半 我发现乃风正看着我 神情异样
我停了下来 当时他们正在谈论当男人当女人的事
我扔下吉他 跳到桌上 大声对他们说:"--如果我是男人,这辈子不做一回海盗简直是于心不安哪!!!"
语惊四座
乃风将我从桌子上扛下来 大笑着说:"你这疯丫头,将来若嫁得出去我就去自杀。"
我想 当时如果我有喝几口酒的话
我就有勇气将这句话喊出来:"--乃风,难道你忘了对我说过要娶我的吗?"
乃风 你真的忘了 你说过要娶我
而我也一定 一定要嫁给你了吗???
夜深时 乃风送我回家 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走路
从暖烘烘热闹喧哗的屋子里一下子走到
寒冷凄清的大街上
我产生了一种梦境一般不真实的感觉
我于是紧紧地攫住了乃风的手
唯恐从梦中的顶端跌下来
天空飘着细雨 我仰起头
看银灰色的雨丝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中 轻舞飞扬
"下雪的圣诞夜,如果是下雪该有多好啊!"我说。
"洛阳,现在正是飘着雪的。"乃风说。
"我老忘记带伞,下雨天也是,有时是故意的。"我伸出手想握住一束雨丝。
"可我有带雨衣。"乃风慢条斯理地。
"那你还是乃风哥哥吗?"我轻笑。
他站住 将那件穿在他身上还嫌宽大的风衣脱下
把我紧紧地包住,"这就是雨衣啊!"他大笑。
我被这又厚又暖还带着他气息的大衣包裹着
也被一种突如其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
虽然我不能确切地描绘那种感觉
我却愿意因为拥有它 而死而无憾 "乃风哥哥,这么冷的天淋雨会生病的。"
"生病?"他淡淡地说,"我最喜欢生病了,生病了就可以睡觉,睡着了可以做梦,在梦里可以自由地飞。"
我无言 只在心中体会他言语中的那丝无奈
"小狐狸,你怎么会唱那首歌?"
"是《风儿轻轻吹》?好老好老的歌了。"
"是啊,记得小时候录音机里常播,你怎么会唱?"
"我就是喜欢老的。"我忽然向前跑了起来
边跑边轻轻地唱:"风儿你在轻轻地吹,吹得那满园的花儿醉,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我的红蔷薇…"
我单薄的声音飘在冰冷的空气中 像是天外来音
我忽然有如走在云端上那么飘然 虚幻
正在唱的这人是我么?
正在我身边的这人是乃风么?
那单薄的声音 是出自我口么?
"哎哎!小狐狸,我觉得你越来越像小妖精了。"
乃风长叹一声
"如果我真的是妖精,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先让自己老上8岁。"
他皱着眉:"你这小丫头,从小想的事就跟别人不一样。"
他停下来 看着我
"告诉我,你这小脑袋瓜除了做各种离奇古怪的梦外
还会做些什么?"
"想--你--"我毫不犹豫 清晰地说
他愣愣地看了我许久 有些困惑
"小妖精!!!"恶狠狠地
我忽然大笑起来 他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们站在大街上 相对无言地大笑
然后就这样一直笑到了我家门口 院子里种着一棵蔷薇树 我蹲下去拾起一片落下的花瓣
"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我的红蔷薇…"
我喃喃地唱 又是泪流满面
第二天 乃风就走了 回校赶作业
当时我正在上课
他没有向我道别 而我也没能送他一程
他像一阵风似的来 又像一阵风似的 走了
以后 乃风也曾打过几次电话过来
每次我都抢着说话
我说我的各种怪想法 各种感觉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唯独从来没向他说出那个字
因为我想 在我还没成熟到有能力分担他全部的喜怒哀乐之前
在我还没成长到有资格陪他走过坎坷红尘路之前
那个字一经说出口 就会显得如缺乏营养般的苍白和无力
所以我只有尽快 尽快地让自己成长起来
让自己尽力追赶 缩短我们之间这八年造成的距离
三、 如风
乃风毕业后 开始了他从小就向往的流浪生活
而放弃了学校分配的一家很好的接收单位
"乃风这孩子还是太疯了。"我的父母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说,"他本来就是风,而谁又见过静止的风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 我已经读大一了
也已经五年没见过乃风 三年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花非花 雾非雾 夜半来 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如果这首诗是个谜语的话
我想 谜底就是--
乃--风--
大一那年刚放暑假那天--也只不过是去年七月的事了
我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回家
妈妈含着笑对我说:"猜谁来了?"
一时福至心灵我不加思索地大声尖叫:"乃风哥哥--"
乃风仍是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
"不得了不得了,重多了,再过两年就抱不动了!"他哈哈大笑。
"因为,小狐狸已经是大狐狸了,乃风哥哥。"我平静地说。
忽然给他当胸一拳:"你以为你又是什么?
来无踪,去无影,忽而来,忽而去,--你以为你真的是风吗?"
我的鼻子有点酸。
乃风的那位本地的同学开了间广告设计公司
乃风答应帮他一个时期的忙
"顺便看看你这小狐狸成精了没有。"他说。
整个暑假我成天往乃风他们的工作室跑
给他们打打下手 更多的是插科打诨 闹闹气氛
他们工作室里蚊子多 我给他们点蚊香
边点边念叨:"夏天不得了,处处蚊子咬,夜里点蚊香,看看死多少…"
那时流行这一首歌叫《你是风儿我是沙》
我整天疯唱:"你是疯子我是傻。"
乃风大摇其头大皱其眉:"你这疯丫头简直是不宜嫁人。"
我慢慢地说:"可是,有人说过,要娶我的。"
"哦?"他眉毛一扬,"谁那么有冒险精神?"
我一字一字地说:"他说,等他赚了钱,就来娶我,他,送了我一枚草、戒、指。"
"那年我8岁,他16岁。"
说完我转身就走了
走在大街上 我觉得很轻松 很快乐
"乃风哥哥,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十九岁啦!"我笑嘻嘻地说。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乃风面无表情
"呵呵,其实我只想要你的一幅而已。"我毫不泄气
"还是听不见,小丫头!"他两眼一翻。
"我要一幅大大的、大大的《海的女儿》。"我置若罔闻,继续努力。
"如果我要画,"他说,"我就要画在一面墙上。"
"画在我卧室的天花板上。"
"疯丫头!"
相对而笑
生日那天 乃风果然送了我一幅画
不是海的女儿 是一幅人像素描
有点眼熟 又有点陌生
"是谁?"
"你啊,狐狸!"他哈哈大笑,"连自己都认不出!"
"不是,"我肯定地说"不是我。"
"我想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他又揉了揉我的头发。
"不是的,"我悲伤地看着他,"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吃惊地看着我 又看看那幅画 神情恍然
"外形是我,灵魂是别人的。是不是?"我注视着他。
他的神情很黯淡 很疲惫 又有点狼狈
"小狐狸,我弄不清楚,你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聪明的一个,还是最笨的一个。"
一天 在他们工作室中 我闲得无聊 乃风又出去了
他的那个同学拿他们大学时的照片给我看
在一张合影上 我注意到了一个女孩
长长碎碎的发 略尖的脸 大大圆圆的眼睛
清纯中带着几丝淘气 甜甜地笑着--有点眼生 又有点眼熟
"这是谁呀?"我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哦,俐儿呀!是乃风的女友。"他很自然地回答。
"女友?"我重复他的话,有种睁不开眼睛的感觉。
"哦,也可以说是未婚妻了,都搬进他家住了。
俐儿跟乃风是同乡啊,她工作单位在乃风家旁边,而她家离那儿又很远,乃风的父母就叫她搬进去住啰。
--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
我不知道如何掩饰我那种猝不及防的感情
只有哈哈地疯狂大笑起来
"有这回事?我竟然不知道啊,笑死我了!"
他也笑了,"看你,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真的那么好笑吗?"
乃风说他又要走了 这次是回洛阳
那天晚上我带他去北堤散步
堤下是一大片草地 草地下是一大片沙滩
沙滩下 是缓缓流泪的韩江
月亮出夺地白 我们坐在草地上
"我记得,那时你家后面就有一块这样的草地。"我说。
"我找遍了全城,就只有这里有这样大的野草地,所以,我常来这里,看落日。"我又说。
"我常想,"乃风看着月亮,"如果--
你永远是那个8岁的小狐狸,而我,永远是
那个16岁的乃风,那有多好!"
我没有回答他
我轻轻地唱着一首歌:风儿你在轻轻地吹,吹得那满园的花儿醉,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我的红蔷薇…
江风很大 吹乱了我留不长的头发
也吹散了我的声音
我听不见自己在唱什么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夜
一直到月亮变成太阳 从河底浮上来
他说:"走吧,我早上十点的飞机。"声音很嘶哑
那晚之后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个人 曾让我知道 寄生于世上 原是那么好
他的一双臂湾 令我没苦恼 他使我自豪
我跟那人 曾互勉倾诉 也跟他笑望 长夜变清早
可惜他必须要走 剩我共身影 长夜里拥抱
来又如风 离又如风 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人在途中 人在时空 相识也许不过擦过梦中
来又如风 去亦匆匆 或我亦不应再这般心痛
但我不过是人非梦 总有些笑 也有些痛
让我心痛 独迎空洞 今晚纵暖风吹过
也有点冻 我听着王菲的这首《如风》
发觉世上原来有许多不幸
竟可以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
四、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大三开学后 我收到一封来自洛阳的信
乃风在信上说:那晚,我本想跟你说俐儿的事的…
第一眼见到俐儿的时候,如果不是想到你小了我8岁,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叫她"小狐狸"了,当时是在我们系里的迎新晚会上,她是低我一届的新生,她抱着吉他,唱着一首很纯很美的歌,是《风儿轻轻吹》。
我一直在看着她,很惊奇一个人在这样的社会里长到这么大的时候,还能拥有一双清澈、又带着童真的眼睛,像极了小时候的你…
…
他们常用月亮来比喻俐儿
温婉、大方、善解人意、淡泊、纯洁、与世无争
…
那年圣诞节的晚上,你唱《风儿轻轻吹》,我猛地听见这首歌,看着你的那一瞬间,我竟然以为…小狐狸,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叫我困惑
…
天啊,你们是绝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为什么我在跟她说话时有时会误以为你,而在跟你说话时又会恍然地想起她…
所以那幅画像,看仔细了我也不知道我在画谁,那天晚上我忽然很想很想俐儿…
…
毕业时,我对她说:"如果你愿意一起流浪的话,那就跟我走,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分手吧。"
她说:"我不会跟你去流浪,我也不分手,
我等你,等到你终于累了的一天,等到你终于厌倦流浪的一天。"
…
她真的那样做了,尽管我为了阻止她,做了许多绝情的事…
我的父母很喜欢她,我想,俐儿的确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
…
你说,你要跟着我"欢笑地流浪",哎哎,你以为流浪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么?
你以为我会忍心带着一个--梦娃娃,去受那种苦么?
你的确是个梦娃娃,终有一天,你梦醒了,就会发现,原来一切、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
我忽然想起那枚草戒指
正是夹在小人鱼化为泡沫的那一页上
小人鱼终究还是化为泡沫了啊--
我终于知道了 有一种感觉可以置人于死地
那就是
绝--望--
一年又过去了 也就是说 暑假又到了
20岁生日那天 乃风居然打了个电话给我
我很意外 尽管我知道他不会是因为我的生日而打电话的
他说:"小狐狸,我要结婚了,下个月。"
意料中的事 我却仍然颤了一下
"我以为,你会在秋天结婚。"我说,声音涩涩的。
"是吗?"他有点讶异地笑了,"为什么?"
"秋天,是雁儿同南方的婚礼,是叶儿同大地的婚礼,是微风儿同野菊花的婚礼,是露珠儿同小草而的婚礼,与这么多的美丽同时举行婚礼,秋天的新娘最美,最幸福。"
他又笑了,"真难为你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话。"
"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我在苦笑。
"可惜啊!"他笑得更大声,"我们这里是北方,一到秋天,雁儿都跑到你们南方当新娘,而小草儿,已经'一岁一枯荣了'!"
"不祝福我?"他问。
我想了想 认真地说:"我祝乃风哥哥,永远都很累、很累,因为只有乃风哥哥累了,他才会停泊在一个地方,而只有乃风哥哥停泊在家里,这段婚姻才是百年好合。"
乃风无语,良久,他说:"小狐狸,有时候你真叫我害怕。"
挂断电话后,我走到阳台上,对着北方
喃喃地说:咸阳古道音尘绝
我向我的好友小秦讲了这个故事
把故事中的我改成了我的朋友
听了以后,她说:"一个很美丽的故事。"
我说:"杜鹃啼血,梁祝化蝶,魂断蓝桥,云雨巫山,这些故事通常是很美丽的。"
"错了,"小秦说,"其实这是个最完美的结局了。"
"你以为你的朋友嫁给裴乃风后,两个人一定会幸福吗?
据你所讲,这两个人一个是大疯子,一个是小疯子,你没听说过,一个家庭里,一个疯子是浪漫的,两个疯子是疯人院?
其实,爱裴乃风只是她的一个不良习惯而已,她的恋情在此打住,是个理智的结局。
当裴乃风累的时候,他想找的是个宁静、舒适的地方来休息,与你的朋友相比,俐儿才是他需要的人,你那朋友的性格,的确是有点不亦嫁人,哈哈,跟你差不多!"
小秦有点幸灾乐祸。
"这段感情结束在这时候,是有点缺憾,却也令得这份感情更--完美,因为我觉得,两个神经质的人生活在一起,简直是毁灭!
爱情有时就是杀人的那柄利刀!"
小秦缓了口气,又说:"而那个俐儿,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终于等得浪子爱人回到身边,真心相待到老
--终于不是个空闺怨情,不是也很值得庆贺吗?"
"所以,谢天谢地,"小秦总结,"总算是个完美的结局。"
我静静地听完,只说了两个字:"或许。"
"那天,她打了个电话给他,问他幸福吗?
他说:幸福其实很简单很具体,他现在的生活很宁静,他说,他很满足。
我朋友说,她好高兴啊,呵呵呵!"我又笑了。
"还高兴?她是仙啊?那么超脱!"小秦不可置信。
我凝视着远处不确定的一点,淡淡地说:"其实真正深刻的快乐与真正深刻的悲伤同样地令人难以意会。"
小秦叹了口气:"那也是,小狐,你说她遇上裴乃风,是幸或不幸?"
"真心地爱一个人,牵挂一个人,是件很幸福的事,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值得爱,值得牵挂的人,而且,一爱一牵挂就是十几年,她这样幸福了十几年,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她已经实实在在地年轻过,真真正正地爱过,她,有又什么可后悔的呢?"我喃喃地说。
小秦要了摇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微笑地看着小秦。
尽管我的声音有点凄凉。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趟北堤,我越过坐在草地上嬉戏的少年、依偎的情侣,独自一人到黑暗的沙滩上去踏浪,月亮仍是出奇地白,我淋着月华,想起了俐儿--那个月亮般的--乃风的妻子,俐儿,让乃风永远幸福吧。
而像我这样的人,一生只能够爱一次,我已爱过了乃风,又怎么可能再爱别人呢?
有人说,人生是一本书,那么除非,我能找出生命的原稿,然后将它一笔勾销,可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又会怎样选择呢?
我想,我一定还是那只笨笨的笨笨的狐狸,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就只能守着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啊!
我,只能守着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啊!
回到家后,我找出了那本《海的女儿》,草戒指依旧躺在小人鱼化为泡沫的那一页上--早已枯黄了,图上的小人鱼,躺在波涛中,长发飘散在海水中,她阖着眼,安详、恬静地笑着,她将在第一屡血色般的曙光中灭亡,融解为泡沫,遗失在无底的海中--无底是一种永恒,她在静待永恒,永恒之中,或许不再有被撕扯般的疼痛。
小时候戴在中指上的草戒指,如今只能戴在小指上了,
据说,戒指戴在小指上,是独身主义的意思。
我把这枚珍藏了十几年的草、戒、指,包在了手绢里,埋在院子里的蔷薇树根下,我拍了拍泥土,乃风,我已经把草戒指埋了,也把你的诺言,埋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全心全意爱那个爱你的人啊!
夏天的夜晚,蔷薇花在月色中绽放,风儿掠过,我仰望着满树的蔷薇,我轻轻地唱着一首歌:"风儿你在轻轻地吹,吹得那满园的花儿醉,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她的,红蔷薇。"
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她的--红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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