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的时间是一支烟
郁金香的故事
离开你的七天
爱是有缘黄瓜与玫瑰
音乐剧《爱你是个错误》
十九朵玫瑰和一把青菜
浪漫终结
沉重的处女情节
俏俏
我用告别作她的嫁妆
慈母的鼓励
曾经沧海
在故土的爱:兰花花
纯真的岁月 简单的快乐
爱的天空有彩虹飞过
小 说 故 事
今年没有情人节
今年没有情人节


(一)

  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感觉自己象是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又重新获得了自由。于是就有些难以置信这儿的冬天还有这么好的阳光。危迎面笑着走过来时,我低声对他笑道:"我他妈的今后再也不考研了!"

  吃过午饭,危送我回楼上,说:"好好休息一下;很长时间没做美梦了吧!"不知怎么,我竟睡不着了,一个人在宿舍里辗转反侧一会儿想考试,一会儿想家;传呼器响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半梦半醒的。

  危说:"咱们庆祝一下吧。"我便匆匆梳洗一下,下楼和危去湘皖酒家打牙祭。连日的紧张考试令我疲惫不堪,危搂着我走向熟悉的二楼临窗小桌时,我笑道:"考研简直是对人类身心毫无怜悯的摧残!"

  危笑道:"你还有机会吗?一辈子就一次啊!人生能有几回搏?!──小姐!"他转头朝外面打了一个响指。湘皖这两年越来越不着了,就这服务态度便跟不上形势了。

  我幽幽地叹口气。

  危道:"人家都说读研的是男穷女丑,咱们穷不假,可我看您还算对得起观众的啦,怎么会去考研呢?"然后狡黠地笑。

  "没办法,我暗恋上了我们实验室的大师兄,只好再埋伏下来等待时机下手啦!"

  危耸耸肩,"嗬,敢情我要在不久的将来被抛弃啦?!"

  "当今时代不努力可是要遭淘汰的哦?!"我瞟他一眼,然后对着窗外的冬日天空笑。危是我的男朋友,因为一心准备出国,他已经放弃保送读研的资格,幸好他十月份的G考得不错,这半年一边办申请出国的各种事情,一边做我的考研陪读,让我在紧张的复习期间有份安慰和鼓励。其实我的英语也不错,可是却一直不能横下心来准备托福和GRE的考试,如今看危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却不禁时时泛起妒意了。有时问自己为什么和这个校园许多的男女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跑到资本主义的土地上去干什么。害怕工作难找,害怕社会,又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再努力一下准备T或G,于是就选择了考研,好歹给自己留条退路。

  付账时,危又要求单独付,被我拒绝了;危便有点难堪地笑道:"总是这么固执!"

  我笑笑,挽了他的胳膊,走到街对面的"音乐天堂"看磁带;虽然并不一定买,可自己还是喜欢在柜台前流连忘返,有时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追星的中学生一样,喜欢浏览有关明星的花边新闻,羡慕磁带封面上歌星那光彩照人的形像,甚至常常为发现某个明星不是那么英俊漂亮──比如张学友不太光滑的双颊孟庭苇不那么纯情清丽的面部──而沾沾窃喜。这好像是城市给我的一种象感冒一样不那么严重危害健康的疾病。有研究说,有周期的感冒,比如一年六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抗癌的作用,我就常对危说:"哈!我的这个习惯一定可以预防忧郁症都市恐惧症什么的!"危不置可否的笑笑。

  出了"音乐天堂",外面正灯火辉煌;城市夜景令我迷恋。冬夜的风冷冷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危的左臂环过我的腰,用他的左手握住我的左手,又用右手握住我的右手,向我耳畔道:"还冷吗?"

  危的手大而温暖,令我常常奇怪为何冬风奈何他不得,危常得意地说:"咱是热血男儿呀!"

  我们相偎着走回校园去。我说在屋里睡了一个下午,怪腻烦的,危便带我去他们实验室。一个小个子男生看去很害羞,和危打了招呼,又怪不自在地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进BBS慢悠悠地看这一个多月的信,危倒了一杯开水来,道:"委屈一下,这儿就一个杯子;你先喝。"

  我感激地笑笑。危一直尊重我不和别人共碗共杯的习惯。每次吃饭时看见别的情侣互相喂菜喂饭什么的,危就学我的口气,又很女性地一皱眉道:"真恶心。"

  自己看完信,洗了杯子,又给危倒了一杯;他正在津津有味地打MUD,双眼紧盯着屏幕,好不容易腾出右手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嘴里发出被烫后的声音,放下杯子,又忙着在游戏里吃喝了。

  自己倒一直想着爱情版里转贴的一个很标准的纯情的爱情故事,脑海里转着男主人公由商界巨子因车祸而残废的情节,觉得有些可笑可又舍不得将这故事从脑子里一棍子打出去。站在危身后呆了一会儿,有些累,便伏在他肩头,搂了他的脖子,双手在他的下巴上游动,看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文字,一种柔情从心底慢慢升腾起来。

  屏幕上这时显示一个叫牛肉汤的女角色不停地对危的角色岳洋发出动作,又是吻又是拥的,我直发笑。危道:"唉!在MUD里面连男的都免不了被骚扰!"

  我忽然有所感,松了搂他的双臂,又进BBS会议室和人聊天玩。

  十点时,铃响了,我们便关机熄灯,走出了实验楼。我觉得有些累,两人就在那棵白杨树下礼节性地一吻,各自上楼。

(二)

  接下来的两天,自己忙着修订了一下危替我准备的求职材料,又不时进BBS混一会儿,到第三天,忙忙慌慌地收拾行李去南京。

  到了南京,先去医学院找薛非。我提着行李上了他们男女混住的小楼,眼睛就不敢再放肆地看四周,虽然已很难看到几个人影。到她们的宿舍门口,门关着,喘息了一会儿,除了手套敲门。轻轻三下,里面似乎有响动,却半天没人来开门。自己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于是又厚了脸皮去打扰人家。这回听到了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张平凡的女性的脸探出来,带点不满的神色(似乎因为我是个陌生的女的,那不满的神情有些淡下去)问:"请问,你找谁?"我倒有些脸红,带了歉意道:"对不起啊,我找薛非,我是她的高中同学;她,还没回去吧?"那位女生的脸上流露出一些友好的神情来,说:"还没有,她考完研,还要帮老板翻译点英文资料呢。现在,她可能在实验室呢。我去替你把她叫回来。你进来吧,从哪儿过来的,怪累的吧?"我忙说"没什么,合肥离这儿很近,只有三个小时的汽车",一边拎了包跟她的身影转进宿舍去。自己转身张望她们的宿舍,刚觉得似乎还是老样子,忽然看到一个男的坐在她们唯一的大桌子边,不禁吓了一跳,又不知该不该打招呼。男生假装在翻一本杂志,那女生拿了梳子梳头,说:"包就放那儿吧,一会儿她就来──我们出去吧。薛非的高中同学。"我的"你好"夭折在喉咙里。他们出去,带上门,自己一时倒不敢坐,只是站在那儿望墙上的明星像。

  晚上非儿和她的男友一起请我吃饭,然后又去新街口的一家舞厅跳舞。非儿的男友长得很斯文,穿着也微微透着南方人的精致。吃饭时,他笑道:"你们那儿的女孩子都像你俩这么漂亮吗?"我一愣,反问非儿:"你们这儿的男孩子都这么会说话么?"非儿笑了起来,说:"我不知道,是否一个女孩子带女友和男友一起吃饭,都要面对这么需要智慧的问答?!──李明,你少花心,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了;男朋友这么高,这么壮哦!"非儿一边说一边比划,李明伸一下舌头,将两罐饮料开好放在我们面前。

  舞厅不大,但很精致;灯光明明灭灭地旋转,音乐时低时高地变幻,桌上放了一小碟水,里面漂着一枝烛;这样的氛围,竟然让我的心也有些梦幻温馨起来。和非儿跳了一曲,和李明跳了一曲,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那儿看烛光,看穿梭的人群,不时地拒绝一下来邀舞的男性。后来开始跳迪斯科,我们三人一起在人群中舞动,非儿和我分别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红色的围巾,跳舞时它们便象绸缎般飘扬,引得全场的喝彩,许多人围着我们跳起来,自己简直有点头晕了。

  回去时,已经快十一点。非儿一边指点我洗漱,一边讲她替我找工作的情况。和预料的差不多,非儿在江苏展览馆的人才交流市场因我碰了不少钉子,人家说"本人不来的,我们无法考虑",或者禁不住非儿的攻势,收了我的履历,还不忘告诉一声"原则上我们单位不考虑女性",我一边听,一边洗,一边回应非儿的大声倾诉。非儿理好床铺,说:"张美晨回去了──今天下午在这儿的那个,你睡我的铺,我睡她的吧。"熄了灯,两人才真正开始聊各自的半年生活。

  非儿问:"你考研考得怎么样?"

  "应当没什么问题吧。所以我想工作什么的,暂时也不用多费心了;这些新修改的简历放你这儿,你有机会就再送出去试试,我也不抱多大希望。得过且过!你呢?"

  非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考得还可以,不过我不想上了。"

  "为什么?"

  "我想明年结婚了!"

  我吃了一惊,隔了半天,问:"你很爱李明?"

  非儿叹口气,"反正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迟早得结婚;拖下去,对女人最没好处的了。他家人希望我们早结婚呢,他爸妈得子迟。"

  "可是……"

  "我联系的医院妇产科还是挺好的,有两个老大夫,快退了;我想结婚后,再去北京读研,也不错。"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忽然觉得世界变化很快,明年非儿就要为人妇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目前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去想这事,更不要说去做。

  "恋爱时,还是谨慎点;真的,出了事还是女人亏,咱们又不能象别人哭哭闹闹的……蓝儿,记住我的话;我自己处理的时候,忽然哭了,觉得自己傻傻的,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女孩子──不过,他好歹还是很爱我,在爱的时候结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

  这一夜自己又几乎失眠;第二天两人十点多才起床,下午我过江到浦口的大伯家呆了一天,第三天从那儿直接搭车回家了。

(三)

  家中已经满是新年的气氛,母亲一边忙着做豆腐,做年糕,还有菜包子,一边不时地抱怨腿疼。我们劝她歇歇或者去医院看看,她又说"可能是神经痛吧,不要紧的。"父亲带的初三年级放假迟,回来后就帮她和面斩肉炸圆子;林白比我早回来几天,成天倒闲着,打他的掌上游戏机。快除夕时又全家出动,一起上街进行最后的年货疯狂大采购。父母各自买了些廉价的衣服鞋物,我们俩好不容易婉言谢绝老爸老妈替我们买新年衣物的好意。后来又去菜市买点葱蒜姜辣椒什么的,负责看货的我们忽然发现菜市边口居然出现了一家花店。

  林白说:"姐,我们买束花回去过年?"

  我想想,道:"算了,买回去还不给骂死?我们的浪漫,爸妈是永远不懂的哦!"

  林白无奈地作个鬼脸,还是朝那边看,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今天是情人

  节!怪不得那么多人买花呢!"

  我也忽然醒悟过来,笑道:"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要鲜花干什么?"

  林白不怀好意地看我一眼,冷笑道:"不至于吧?我看您不是班花也是系花的模样,还没情人?!"

  我白他一眼:"得了,那个厦门的女孩子和你怎么样了?"

  林白诡秘地一笑:"现在完成时了。"

  "到底是……"

  爸妈已经大方便袋小方便袋地走过来,还在说秤足秤不足之类的。

  除夕夜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到最后,爸妈都已经睡了,林白在新年钟声响时,出去放烟火;繁星和烟火交相辉映,再加上四周传来的鞭炮声,真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新年氛围。年初一的早上,在南房里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闹醒,慌忙起来洗漱,爸在厨房放元宵,妈虽按规矩要在这一天休息,仍然紧跟着起了床,给来拜年的小孩子散糖和糕,给年轻人散烟和瓜子,然后催促我们吃过汤圆也去村里拜年。回来时,自己的口袋给装满了花生瓜子,爸已经和人上了麻将桌子,妈和几个婶子们聊天,林白继续上床睡觉去了。自己无事可做,想想,似乎每年都是如此;所谓的新年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刻,而紧接着的则是片片空白;烙在回忆中的偏偏就是那些短暂而温馨的瞬间,让我年年回家,年年挂念着春节。

  初二到外婆那边拜年,初三回来休息一天,初四下午呆在家里实在无聊,就步行去琴家;琴是我的初中同学,当时也是我们班上仅次于我的学生。乡村的风已经不是那么凛冽了,我走田间小道,踩着软软的枯黄的衰草,心情便如这阳光般温和。到琴家,发现琴在织毛衣,倒开了一阵子玩笑。

  坐在琴的闺房里,与她神吹胡侃时自然提到了许多老同学的情况,感叹有的已经结婚了有的去南方打工还有一个蹲了班房之后,就扯到几个自认为颇有出息的人身上。我是那个班后来唯一考上重点本科的学生,琴与另外三人上了大专,还有三四人初中毕业读了中专和中师。

  当我和琴谈起帆,脑海里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头发整齐,衣衫整洁,面带静静的笑容,极易害羞脸红。帆曾是我的同桌。在那些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岁月里,我们浑不知愁为何物地渡过了初中。帆是有点与众不同的,不仅在于他的漂亮干净整洁,还有他的做村支书的父亲和考上大学的哥哥都让我们有一些羡慕乃至不曾察觉的妒嫉。不过,友谊是存在且纯真的: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和帆在自习课上分享我从家里带去的蚕豆,一边低声地说笑;记得两人扒着一本他们村里订的《垦春泥》之类的杂志读得津津有味;记得我给他讲题时,他脸上的微微泛红;记得冬天的清晨他曾握过我冻得冰冷的手,一边讷讷地笑话我手上的冻疮;记得分别时他写在我的留言本上的改编的费翔的歌词"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是绝不会愿意毕业的"……

  许多美好的记忆刹那间全部涌上心头,心里想着帆不知是否也已经走入两人世界,就对琴说:"我们去看看他,好吗?"

  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同意了与我一起步行去拜访离她家只两公里的帆家。走在路上,不禁又感慨起往昔。初中毕业后,我和帆只见过几次面,且多是在路上匆匆忙忙打个招呼而已;高中三年大一大二还一直互送祝福的卡片,偶尔也写两封信谈谈身在新所的感慨和对往昔的怀念,大三时断了音讯。一转眼,竟要大学毕业了,半年后又知道自己会在哪里会干什么呢?而与这些老同学无疑更少见面的机会……当琴笑问我与大学的男友究竟如何作结时,我淡淡笑道:"谁知道呢?说爱吧,远没到那生死相许的份上;说不爱吧,他与别的女孩子亲热一下,自己没准要气疯了。"琴便道:"你总爱走极端。我不以为然。"

  应当说那天真是凑巧得很,我们到达帆家时,不仅帆在,还意外地见到了多年没有消息的另外一位老同学洋。而且,大家兴致都很高,没有我常害怕老友相见却无话可说的尴尬乃至让人伤感的场面出现。

  琴做了本市五中也就是职中的计算机课程老师,其实只是教五笔字型之类的东西,琴苦笑着向两个男同学复述自己的现况;洋高中毕业后,参军去了,在部队又经过努力,考上了一所军校,才读二年级;帆有些脸红地笑道:我是这儿坐着的人中最没出息的了,恐怕一辈子也只是个孩子王了。我们便都安慰他,说了一些有时自己也难以相信的理由,帆笑笑。然后是我的问题,大家都很关心我能不能继续读研究生,说"我们那个班就指望你出名成家了",倒让我十分不好意思起来,倒有做大梦的雄心壮志似的;待他们说完,又冷静些,忙说:我总觉得读研于我象是一根鸡肋,看开些,也就没什么觉得可惜的。帆很认真地听着我说话,有几次我在不经意地转头和微笑间,看见他直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四)

  说话的时候,帆已经拜托他嫂子做了下午茶端上来,我们推辞一番,却最终敌不过主人的"新年正月不兴不吃"的理由,勉强各吃了一碗,甜得有些腻。我们感谢过来收拾碗筷的二嫂之后,又开聊各人的见闻。我说了一通我们班某女为恋爱不遂而跳楼某男今年没课去深圳打工攒了几千块之类的似是带点高校传奇色彩的故事之后,又大谈特谈了一通校园网,以及BBS,MUD游戏,网络综合症什么的,吹得连学过一些计算机的琴都在镜片后睁大了眼睛。我的得意是真的,我在学校里面很少吹牛,当然也确实没什么可吹的;危就常笑话我对这一切一知半解,和同屋的女孩子也很少正而八经地谈功课。

  天黑时,我们谈兴犹浓,琴几次示意时候不早,而我却不愿意那么早地告别,帆和洋更是苦苦相留,琴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吃晚饭时,帆的家人都不愿同席以防打扰我们的兴致;帆拿出一瓶孔府家酒,说:"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天高兴,洋又能喝,我和你们两个女生都喝两杯陪陪他。"于是在洋的鼓动下,我和琴都喝了点白酒,看琴的双颊压倒桃花般的艳丽,还有自己急遽加快的心速,我知道自己也有些朦胧的感觉了。

  晚饭后,一边看市台重播的《三国演义》电视剧,一边淡淡地继续聊天。电视结束时,我们起身告别,洋和帆决定分别送琴和我回家。

  琴他们在前面,我和帆有一阵子没说话,我只听到自己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愈来愈强的心跳。转弯的地方,洋叫道:"我送她从这儿回去了!"我的心中几乎是掠过一阵狂喜的感觉,帆回答了洋,我也喊了一声"再见"。

  他们的车子声和谈笑声和那路一样转弯远去了;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耳中只有单调的车轮转动的声音,我感觉到冬夜的寒冷,我感觉到一种情感冲动的狂欢,感觉到我和帆之间可能要发生什么的那种恐惧里夹着甜蜜的兴奋的酝酿。

  好冷啊。

  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冷。

  什么法儿?

  把你装兜里。帆有些得意地笑。

  怎么几年不见,变这样油嘴滑舌了?

  帆忽然沉默了,我又听见车轮声。

  几年不见,真的有点想你了。

  我有些夸张地叫起来:才有点儿啊!

  如果那样说,你会生气吗?

  你会在乎吗?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灵的震颤,我不久前在帆的眼神中好像看到的某种东西得到了证实。

  我伸出双臂,从后面环绕着帆的腰,我把脸贴在帆的背上,我象一个醉酒的人靠向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实体。

  我根本没有想过这是不是爱,那样冲动地让自己脱离理智的驾驭,是我所不曾体验的。

  我心中涌起一阵放纵的快乐和轻松。

  今天我很高兴,帆。

  我不仅是高兴。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已忘了我们。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以前放假时,常想去看你,可又很自卑。

  怎么会呢?为什么这样想?

  ……

  已经是学校了。

  黑夜中,我们共同的母校寂静而幽美,这一夜帆载着我经过她时,我心中升腾起多少以前不曾感受过的对于这个其实很简朴乃至破陋的校园的依恋,还有很多往事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冒出来,令我如此感动又如此欢喜。

  真想再进校园去看看啊。

  现在改作村组干部培训学校了,一年到头难得有人来。

  可我们毕竟在这儿生活过三年啊。

  我在这儿生活了四年。

  那感情更深了?我低低地笑道。

  复读初三的那一年很没劲,经常逃学。

  为什么?

  ……因为没有你。

  我无法言语,只是又一次紧紧地搂住帆。

  ……

  帆……我的声音如此轻弱,似乎只有我的心能听见。

  我忽然又想起那年写《我的一位好同学》的作文,想起帆当时写的是我,他的"林蓝是我的同桌,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美,她的心灵和她的人一样美"的令班人私下哄笑的句子,而我曾怎样为此好长时间和他打冷战,甚至在桌上划了三八线以表与这个同桌彻底划清界限……似乎很可笑的事情,这一晚却令我猛然意识到许多。

  我问帆还记得吗?

  帆说:当然记得。

  还记得我们为你的作文闹的别扭吗?

  记得。你是真的生气了。

  是嘛?也许是哄你玩的呢?我轻轻地笑。

  真的?你老爱笑,在你面前老觉得自己好傻,那时候。

  我没有说话。

  你有女朋友了?

  嗯。

  她,怎样?

  也是一个老师,黄集乡的,比我还高一个厘米呢。

  ……

(五)

  夜的空气清新冷冽,头顶星光灿烂。

  已经快到我的家了。我的环绕着帆的腰的双臂匝得更紧起来。我能感觉到帆的颤抖,就如我自己的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心跳。多想让时间停留,停留在此刻;多想地球能够停止旋转,让我永远留在乡村的小路上……

  在拐弯的地方,我们停下来;帆又一次直视着我,我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帆除了手套,隔着自行车,拉住我冰凉的手,说:我手也好凉。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我们的唇在一刹那间相触,长时间地迷恋着,不忍分离。帆的唇也冷冷的,带着点冬夜里的清凉,却又那样光滑,如丝如缎,让我许多日子以后都难以忘怀这缠绵悠长的一吻……

  那样的一吻后,我们许久就那样站在路口,保持着那份令人心醉神驰的沉默。

  每次回来,都发觉乡村的天空很蓝,蓝得让人心醉;而夜空的星星又多又亮,也只有这时才想起什么是璀璨的星空;就象今夜的星空。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常常是想哭的冲动……

  我笑,帆也笑。帆又握握我的手,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回去吧,已经快十点了。

  初六来看我,好吗?那天我大舅妈生日,我一人在家。

  帆点了点头,又一次看着我。

  我又有吻他的冲动,我相信我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火焰,可他只说一声:我走了。

  我看着他和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初五晚上,林白就带了蛋糕鞭炮去大舅家祝寿,他们让我也去,我说明天有同学来,赖着没走。初六的早上,妈妈叮咛了许多遍,终于和爸爸一起去大舅家了。我开始试穿衣服。带回过冬的那几套不知怎么都不入眼起来,穿脱了半天,自己就开始打喷嚏了,慌忙穿上那套差强人意的藏青色牛绒外衣,为自己的慌乱和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洗涤茶杯,又翻出爸爸收得很仔细的龙井茶;接着调理那台收放机,选来选去选出几盘自己喜欢的磁带;将妈妈说的熟菜都各挑一些拿到厨房,看看那些要洗的青菜,大蒜,辣椒等,我想这可以等帆来了一起干,怜惜地看一眼自己用"美加净"精心呵护的双手,我有些狡黠地笑起来;放好茶几小凳,又寻出自己带回和原先收藏的十来本杂志……我终于忙定,放一盘克莱德曼的带子,忽然想到克莱德曼岂不就是客来得慢嘛,不由得笑了起来……翻开一本《读者》,我开始等候帆的到来。

  ……

  天色已黄昏。

  下午那一点小雪没能阻挡住如血残阳,我看着夕阳,无限沮丧和惆怅。

  初八那天下午,我骑单车去帆家。

  他二哥二嫂接待了我。

  我讷讷地说:"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一个人夜里骑车回来,我怕……所以今天……"

  "没事的;他今天出去玩了;进来坐会儿吧。"

  我推说进城有事,匆忙离开了。

  那天进城买了回校的长途车票,又去非儿家玩了一会儿,可是我心里一直在想"他怎么了""他出去玩了""他没事"……非儿说我神不守舍的,硬拉我和她爸妈一起打了会儿麻将,又逼我吃了点下午茶,才放我回家。

  回家说打好票明天回校时,妈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没课了嘛?开学怕什么?""可是考研成绩快下来了;如果没考上,还要找工作呢,还是早点去好。"爸说:"也是。"林白翻翻眼,说:"有了朋友忘了爹妈哦!"我忽然脸红起来,但觉得他说的并不对。

  那一刻,我想到了危,好像是短暂的寒假里第一次想他,忽然奇怪为什么这十几天来会将学校忘得那么彻底;帆的影子浮上眼前,我翻以前的书箱找初中毕业的纪念本,一个巴掌大的工作手册,还有帆曾经写过的一首向我道歉的诗;可是找不到了,对着乱乱的书箱,我心里涌起一浪一浪的惆怅。

  母亲给我煮鸡蛋,又将瓜子糖果,家里做的春卷炸的年糕,帮我装了三方便袋。在车站,非儿也从家里跑来送我。车子起动时,他们一起向我挥手,我忽然有些欲泣的感动;幻影的手中,似乎有帆的在挥动,在向我依依告别,比所有的人所有的手更令我留恋。

(六)

  下了车,就发现这儿的天色阴阴的,令我陡然怀念家乡那蓝天丽日起来。城市的繁华,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和五颜六色的人群,为城市增添了几分亮丽,让我感觉生活又那么的芜杂而缤纷。

  叫了一辆的士,放好包,就懒得说话。司机约摸五十出头的样子,开了收音机,那个叫简韵的女主持人正甜甜地主持着《玫瑰空间》,读着各种祝福的话语,然后放首歌,象是做菜的厨子,先是盐油姜醋的佐料,然后哗的一声倒了一盘菜下锅;我皱皱眉,司机居然看见了,说:"不喜欢听歌?"我懒懒地说:"看情况。"司机关了收音机,倒唠叨起来:"我儿子最喜欢听些外国歌曲,我们都不懂,什么摇滚,什么轻金属重金属……"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司机拐了一个弯,说:"走一环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赶上好时光了,我们那时候连在国内读书都读不好,嘿,现在儿子要去美国读博士!要好多钱哦!我们那点工资哪够?厂子效益又不好,一直说要裁人,我就办了提前退休,和孩子大舅合伙贷款买了这辆夏利,他儿子马上考大学了,也要好多钱。乖乖,现在的学,穷人上不起噢。我开了几十年车,没曾想,如今还能派上点用场……"

  到学校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计价器,十块五毛,诧异怎么倒比平常多了些,拿出钱包,正好有一张五毛的,便和一张十元的一起递给司机;司机笑笑说:"同学,十一块哦!"我莫名惊诧,盯着司机看了一会儿,几乎要和他争辩起来,话到喉咙口,又想为这五毛钱何必如此,便找了一张一元的给他,下车关门,平常总不忘的"谢谢"也懒得说了,走到校园门口,忽然回味起司机的笑容,感觉在哪里见过的一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想来想去,记忆里倒只剩下司机左眉稍的黑痣了。

  校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同宿舍的几个也都已经回来了,互相讲些寒假的见闻。我觉得小安的眼睛有些不同,仔细偷看了一下,原来割成双眼皮了,怪不得那神情又得意又隐秘的样子。吃饭洗澡,晚上去实验室上网看信,快退出准备回宿舍时,收到一个传声筒,竟是危发的,说"我到你们系办楼下等你!"我知道自己无法躲避,走出大门,他坐在靠边的台阶上,看见我,幸福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去车站接你?

  说得好听,还不是你想早些见我,还偏说我要你接;我看透了,就自己打的过来了。

  危笑,我也笑,并为之惊诧。在远离灯光和人影的地方,危长长的双臂从我的肩上拢下来,我耳畔传来他的呼吸。

  一个寒假,想死人了。

  我握了他的手,转过身,感觉他的唇向我的靠近;在最后的瞬间,我想起帆,避开了危的脸。

  怎么了?

  我得了肝炎。

  危愣了一下,笑道:我不怕。

  人家爱屋及乌,你要及肝炎嘛?

  危拥紧我,笑道:你这坏蛋!要我怎样说,才相信我的爱?

  我忽然地感动,再也无法故作镇静地说笑。

  回去吧。

  你到底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我走了。

  危怏怏地在后面送我回宿舍,我被心中突涌的悲伤打击得无法言语。

  在我去实验室作论文的路上,去图书馆查资料的途中,或是那些坐在桌前发呆的瞬间,我总会从想帆的沉思中猛然惊醒。我也无法面对危,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只有回避,无奈的回避。

  我给帆写了信,一口气就是八页而意犹似未尽,我是真的在爱了吗?寄走信等待回信的日子里,我不时地这样问自己。

  和危恋爱了两年,从开始到发展,都是危主动,我一直都是处于被动的感动从而去爱,我习惯他的呵护和纵容,纵容我的任性和虚荣,习惯他的欣赏我的美丽和自以为是的幽默……可是对帆,我要主动去爱,我想征服他,我希望他能够因为我的一切而愈加爱我的一切;我要付出一种爱,让他幸福和温暖。

  哪一种才是真的爱呢?我似乎无法明白。

  事实只是,我不停地想帆,我发疯似的等他的信,我生活在那些遥远的少年期的回忆里,我在脑海里收集那时的点点滴滴,我无法忘记帆的优雅而漂亮的仪容,他的眼睛,和他爱我将近十年后才给我的那么悠长缠绵的一吻。没有人能爱得更好了……

  可是帆好像正再一次从我的生命中离去。我想再写一封信,因为我知道在那边农村丢一封信也是常有的事。写了几行,却又想如果是帆在拒绝呢。那一刻我的自尊和虚荣又涌上来,虽然我爱他,但是我不会乞求他来爱我,如果他不爱的话。可是帆怎么会不爱我呢?他的眼睛,他的唇不可能欺骗了我。难道他居然变成了一个惯于逢场作戏的情场老手?即便如此,他至少也曾经爱过我吧。何况他还说过他有女朋友的事,如果要骗我,他完全可以撒个谎什么的……

(七)

  我想渐渐地离开危。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对我对他来说都很残忍的决定,但我依然想试试。元宵节的前夜,我和危在一起散步晒月亮,临别的时候,危忽然有些吞吞吐吐的;我觉察到了,却想故意地忽略过去,说些闲话。

  "非儿她们也开学了。"

  "哦,她好么?"

  "好啊,准备今年结婚呢!"

  "真的?……呵呵……"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了,笑也不会了?"已经快到宿舍楼了,我知道我又可以逃过这一关了。危忽然抓紧我的手,说:"明天是元宵节……中国人的情人节……"

  "情人?听着倒怪刺耳的;你不说我都忘了,去年情人节的时候,人家宁宁小安在家里居然都收到邮政鲜花了!"

  危就不好意思地笑,"也许今年的情人节我可以在美国给你买花了!你不是曾说……"

  "得了,今年二月七号春节,下一个情人节就是明年了;所以今年我是不指望你的花了。"

  "哦?今年没有情人节?"

  我叹气:"反正那是情人的事,我可没情人什么的──大半天了,我也该回去了。"

  危挠挠头,鼓足勇气似的说:"明天到我家去吃饭怎么样?我爸妈想见见你……"

  "什么?干嘛要见我?见我干什么?!你给你老爸老妈说什么了?是你自己的主意?"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自己都觉得刺耳,甩脱了他的手,恨恨地哼了一声。

  危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也觉得自己不象平常的自己了。一时两人无话可说,我说:"我累了──明天可能老乡聚会;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做,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你也真够神经的!那么大声,吓着我了。"危说的时候,脸上冻僵的表情还是渐渐缓和。

  "你才神经呢!"我忽然又来了火气,一人大步地走回宿舍楼去。

  以后的几天,我一直拒绝见危。危在第三天传呼的时候,我们几个正在宿舍里玩"强手",小安接的,她捂上话筒,谨慎地问我"见不见",我说"就说我不在";小安咳了一声:"喂,她不在!"挂了。我忍不住跑到窗口往下看,危没精打彩地往实验楼那边走,不禁又有些不忍。发会儿呆,那边又该我掷了。

  三月快过去的时候,我收了两封危的信,于是觉得不应该再这么拖下去。那天晚上见了面,好一阵子彼此没有说话。在镜湖边上坐下来的时候,危说:"你变了。"

  "是人变了还是心变了?"

  "你自己知道;可是我并没见你和别的男孩子一起……"

  "你的申请怎么样了?"

  "你真的还在乎嘛?!麻省大学答应给奖学金,应该没问题了。"

  忽然地心痛。

  "告诉我为什么,可以吗?"

  "我只是怕,危;怕我们的爱不是真的,无法持久和永恒,怕我们最终要分手……所以我想试着离开你……"

  危拥过我去,低声道:"小傻瓜!"

  无语半日,危又说:"为你,我这些天干什么都没劲;昨天还和父亲吵了;他那么大了,为我出国去开出租车,一天到晚的辛苦,我还和他吵了!"

  我有些惊讶,说:"以前没听你说过呵。"危说:"才办了早退下来,和我大舅一人开白天,一人开晚上;寒假,我还押过两回车,真够累人的!"

  和好的第二天,我们的考研成绩下来了,我居然考得挺好,好得成为第二名;晚上和危又去湘皖吃了一顿。心情却又矛盾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明确地告诉他那一切;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很可怕,也很可恶,我是在游戏吗?负疚感开始不时地袭上心头。我曾经为自己定位的自己当作资本卖弄的"美丽和善良的女孩子",不时地从角落里站出来,冷冷地讥笑我。

  那天中午从实验室回来,居然收了两封信,一封是非儿来的,另一封是帆来的。

  我好不容易平静了心跳,找了剪刀,决定先看非儿的,因为我怕自己无法接收帆的信带来的激动,那种悲喜不明的令我失措的情感。

(八)

  将非儿的信匆匆看了一遍,瞄一眼帆的信封上流畅的字体,仍然有些怕。于是又将非儿的信细细重读,还不经意地打开了台灯。非儿在信里说了点寒假的事,告诉我南京的一家冰箱厂给了我回函,问我收到没有;然后便是有关感情方面的事情:"……虽然决定和李明毕业后就结婚,可是心理上仍然是缺乏准备,父母也劝我慎重考虑,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和李明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得不结婚的程度。刚来校,两人就吵了一架;你猜他说什么?说我是学医的女人,对那些事看得很清楚了,缺乏神秘感……我差点气疯了,他早干什么去了?!学的是眼科,为何不看清楚些?吵归吵,生活和所谓的爱情还要继续,我现在最怕的是我们的激情正在消失,随之而去的必将是青春和爱情;还记得他那晚跟你说的俏皮话么?"你们那儿的女孩子都这么漂亮么?"事后还说再也提不起和我说这种俏皮话的兴趣了,当然他向我保证,仍然爱我,问他爱到什么程度,说和我爱他的程度一样深!真够吓人的!……总的来说,我觉得同学之间的爱情一般只是建立在同甘的基础上,没有共苦的机会和体验,比较脆弱,容易破裂,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两个人都被彼此套住了,不过我希望这次你和我不再一样,希望你能更慎重一些,单身的自由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圆满如初地回来,婚姻将意味着责任;所以一定要和那个爱的人结婚……

  小心翼翼地叠好非儿的信,小心翼翼地剪开帆的信口,手竟不自禁地有些颤抖。朴素的双格信纸很朴素地叠在一起,一共有三页,展开信,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的姓名全称和郑重的"你好";帆的字体流畅而圆润,给人一种整洁成熟的赏心悦目之感,一如帆本人给我的印象。我闭下眼,然后慢慢读下来:

  ……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信,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收到你的信时,心情很激动,想想这是你给我的第四封信。我当时就想回信,坐下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头了(我已经很久没写过信了)。

  拖了这么些天,你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我想你也一定很心焦,一定在等我的解释和告白。今天的阳光如此明媚,令我想及你的笑靥。于是坐在这里,强迫着自己给你写一封完整的信。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我的失约;虽然不是故意的,也难免要"花言巧语"地向你解释:初八那天,我并不是出去玩了,而是去卫生所拿药;初六之所以没去拜访你,是因为嘴上起了火疮,实在是面目可憎,连自己都不忍目睹,又何敢去你家,让喜欢乾净整洁的你恶心?初四那天,我是第一次喝白酒,真的。我平时是烟酒不沾的,为这个,领导总是对我不满意,不过我自己并不在乎扯远了。那天着实为见到你们高兴,也喝了两杯,没想到夜里就有感觉,起来喝了几遍水,仍然火灼灼的,第二天是小年,我的嘴上起了好大的火疮,慌忙去卫生所看了,现在嘴角还留有一点些微的疤痕,你下次回来要是碰见我,就会相信我了。不管怎样,我仍然为让你误解难过,并向你真诚地道歉。

  听你们谈话,我感觉自己已经落伍了;真的,你们讲的许多有关电脑计算机的东西,我都是一窍不通,好些名词都是第一次听说。我真的替你们高兴,因为你们将来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同时又为自己悲哀,因为我当初并不是没有机会,却被我浪费了如今也只能是空悲切……隔着这样的鸿沟,我也只能衷心地为你们喝彩加油,希望你能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也为我们当年的母校争光。

  ……

  工作了几年,自己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习惯了这里的人和事,习惯这儿的景色风俗,虽是井底之蛙,却也自得其乐。没事时,往初中和中师的同学家跑跑,大家一起搓搓麻将,说说笑笑的,也很快乐。现在教师的工资也还可以,虽然乡里每月总要欠些,不过和一般人比,已经不错了;再说,我也不羡慕富翁的生活,恬淡如水的日子让我感觉愉悦欢欣。说这些,真怕让你见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学业上那么有成就,我一个男的却这样胸无大志……

  ……

  我也很想你,真的,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深刻持久地想过一个人,对你的思念超过了任何人,包括我的女朋友。多少次逼迫自己忘掉你,可是又怎么可能?一个恍惚,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你的声音,就又出现在我眼前耳边……你对于我,一直是可遇不可求可望不可即的,我所能做的,只是远远的注视,默默地祝福你快乐平安。有时又想,忘不了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福?从上初中认识你,你就一直是我心中最美最聪明最善良的女孩子,象个女神,而我只是被你光环所罩的一介凡夫。

  常想,如果我是你,你是我的话,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照顾你关心你,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相信我,我也想你,真的想你,怕自己发疯的想……

  底下是他的落款。我脑子里空茫茫的,又将信读了两遍,仍然是他的"想你"在盘旋飞舞,让我听不见其它声音,看不见其它色彩,感觉不到身外的一切事物……

  细细地将帆的信一读再读,读到他引用我说他的"花言巧语"和"怕自己发疯"的话,眼睛忽然就湿了,心口掠过一阵阵酸楚的疼痛,为帆所忍受的煎熬,也为自己这一段日子的苦苦等待猜测疑惑和挣扎。

  是的,整封信他没说一个"爱"字,可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炽热的爱和深埋心中的激情;他不说,只因为他觉得配不上我,因为他不必要地自卑,因为我也没有说过"爱"他……我的思想疯狂地飞转着,我站起来,又坐下,我要给他回信。我要告诉他学历的差距不应当成为爱情的障碍,而且他并不是没有机会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学历;我要告诉他,我不愿意只是他生命中的女神,我只想做个平凡的女子,拥有的却是不平凡的爱;我要告诉他,有时我是多么羡慕乡村的简朴生活,没有压力束缚,而田园风光将如何令我们性情淳朴;我要告诉他,我会用爱的力量令他振作起来,让他了解电脑了解网络,让他的生活与时代同步;我要告诉他,不要再打麻将消磨时光了,闲时不妨悠闲地读读他爱的三国我爱的红楼……我甚至想告诉他:我可以放弃已经考取的研究生,我可以回去工作,做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可以建立一个家,或者在城市或者在乡下,一切全看我们的喜欢,我们将生活在朋友亲人的圈子里,幸福快乐,简朴而充实……

  写完,封好,贴上邮票,我下楼去邮信。走到传达室门口时,正好碰见来找我的危,笑着说:"真是心有灵犀?我还没传呼,你就下来了!"

(九)

  我仿佛被人从梦中叫醒一样,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危,还有一种也定义为爱情的东西同样属于我。我刹那间脸红,什么都说不出来。危看见我手中的信,笑道:"寄信?"我机械地点头,表情肌麻木地无法工作。

  "我陪你去!"

  往外走,危跟在身后,忽然又问:"写给谁的?薛非?"

  我先摇头,忽然醒悟过来,又忙点头,危起了好奇心,笑道:"怎么了?这么神不守舍的?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抓住我持信的右手;我忙传到左手,他的左手也握上来,笑着说:"看你往哪儿藏?!"

  我急了,红着脸道:"你怎么这样?和你爸一个德行!"

  危谔然地停住,却又说:"我爸?"

  我挣脱他的双手,声色俱厉地道:"是你爸!不找零,还强行多收,小市民!你也是,连人家的信也要看!"

  危愣在那儿,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呢?干嘛诋毁我爸?你又没见过他!"

  "他是不是左边眉稍有一颗黑痣?今年开学来,坐的就是你爸的车,他还宰我!那天听你说,我才知道!……"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是在宿舍楼附近,虽然是中午,还是会被许多人看见;连忙闭了嘴,看了一眼呆在那儿的危,摇摇头,转身走开,去图书馆那边将信投了。

  危又已经站在我身后,我叹口气,无奈地望他一眼,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吵架!"

  "我也不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收到正式的录取信件了。我替我爸向你道歉,不过……"

  "那我祝贺你,危!"

  我伸出手去,危犹豫了一下,仍是握了一下,又狐疑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说:"我们走走,谈谈,好么?"

  我抽回手,"对不起,危,我想回去好好想想,再和你细细谈谈;也许真的该好好谈谈了。"忽然就有点哽咽,叹口气,向回走去。

  下午去实验室,带我论文的陈老师说我做的声霸卡编程部份要五月份投入项目进行试验,比计划提前了两个月,害得我连忙回宿舍啃资料;由于需要用到的扩展内存的使用不熟悉,顿时觉得难度好大。晚上危来传呼时,慌慌忙忙就跑下去了,问他应该怎么办。危狐疑地看着我,然后说他师兄以前专门编过一个处理扩展内存的C语言函数库,借来用用应当没问题,我长嘘了一口气。

  "谈什么你想好了没有?"我被拉进感情的旋涡,面对刚刚为我解决难题的危,我无法开口说出我和帆的事,无法告诉他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分手的问题。

  "关于你父亲……其实他只是多收了五毛钱,并没什么,我太小题大作了;再说,坐过他一回车,也是难得的缘份,真是凑巧,是不是?"

  "是啊!可惜我爸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没敢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不然他不知道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风暴暂时过去,可是我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我将自己推向了一个没有退路的胡同,我必须面对最艰难的一课,或迟或早。

  信寄走了五天,我在想象帆看了我的信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怎样地高兴还是犯难,因为这几天的冷静的思考让我有些看清楚他其实是在小心地拒绝我,他不相信我会真的爱他,至少不会长久而深刻地爱他。同时我也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足够的勇气对危说这一切,我是不是真的在爱他们中的一个还是两个,自己是不是只是想得到一种所谓的伟大而浪漫的爱,所以在努力在俳徊。非儿的信也让我心惊,我会,我可以和帆结婚嘛?我有时会悄悄地问自己。和危呢?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可是悲观的我总觉得婚姻可能确实是我们这种人的爱情的坟墓。

  在我觉得应当有帆回信的第十天,中午从实验室回到宿舍时,小安说有我的信;心情一阵狂喜,又一阵的害怕紧随其后。走到自己桌边一看,原来是爸爸写来的。有点失望,却又庆幸什么似的平静下来。

  可是信的内容却让我悲伤:爸爸说我们刚开学走,他就陪妈妈去医院看她的腿,她寒假就说腿疼,不想我们走后更厉害了;到医院一看,医生说是腰间盘突出,需要开刀;爸爸请了一个月假去医院照顾母亲,家里请外婆来看了一个月,没敢告诉我们,直到现在出院回家静养才敢说……

  看完信,怔怔地半天没出声。爸爸在信中还流露出一种悲凉的心境,说现在他们都还不老,可以互相照顾;要是将来他们都老了,我和林白又都在外地工作,可怎么办呢。我知道或许我们可以有机会带他们出来,但是在城市里他们又如何呆得住呆得惯;那一刻,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回去,到父母身边工作;突然地想到帆,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去做了老师,从此放弃一切梦想,真的脚踏实地做个平凡人,同时可以拥有帆,这种归属不也挺美好么?

  四月中旬进行了复试,自己考虑再三,还是参加了,虽然只是走走过场;后来自己的程序也编好了,陈老师一行人去了北京,底下要做的只是把论文写出来以及敲敲打打的工作,班里已经为即将到来的毕业酝酿气氛。

  五一那几天空闲,我决定回家一趟看看母亲,同时也为帆一直没回信(我又写了一封,害怕前面的丢了)而担心;危说挺想和我一起去我们那儿看看的,我有些诧异,猜测得到他的用意,却又不能相信,便婉言谢绝了。

  母亲恢复得很好,我也很放心,在家闲了两天;可是帆的消息却无从知道。我决心冒个险,到他任教的小学去看他,那儿离我们家并不远,骑车也就半个小时。

  到花园小学时,是早上十点多钟,操场上的孩子们很闹。在办公室门口敲敲门,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从报纸上抬起头来,问我"找谁",我说了帆的名字;女老师笑了,说:"你不知道他五一结婚嘛?还没来上班呢!你是他同学?……"我点头,说:"那就以后来找他吧,这人真是,结婚也不通知一声……"我转出来,泪水也涌了出来。操场上依然很闹很吵,谁种的一畦油菜在我眼睛里模糊成一片灿烂的金黄,我推着车,机械地向校园的大门走去……

(十)

  中午和母亲一起忙饭菜,爸爸回来的迟,吃过又匆匆去学校了。我和母亲便去运河西岸去看外公外婆,一家人絮絮地说了半天闲话,到下午近六点才往回赶。

  站在渡船上,母亲忽然说:"一眨眼,和你爸结婚已经二十五年了!"

  "那今年不是你们的银婚吗,妈?"

  "什么叫银婚?"

  我便向母亲解释什么是银婚金婚还有钻石婚,船上的人都倾听我的话,听完了都感叹说"我们农村人哪还问这么多讲究啊"等等,我不觉也笑了。上了岸,母亲又跟我讲:当年她和父亲第一次见面也是过河到姨奶家见的,人家问母亲干什么去,母亲说打酱油去,好多人便托她买洋火什么的;到姨奶家,也没怎么敢看人,只是觉得长得还可以,就是皮肤有些黑;然后是吃面,母亲说姨奶在面碗里放了几个鸡蛋,当时母亲心里就忐忐忑忑的,因为听人说吃面是拉拉扯扯的吉祥意味,吃蛋可是吃完滚蛋的兆头哦……我听了,几乎笑出眼泪来了。

  晚上,尽力地让父母多回忆些他们当年的事情,他们说当时怎么六尺布算彩礼,爸爸摸鱼到妈妈家混饭吃啊,妈妈因为人家说自己女婿黑就哭啊……我总是哈哈大笑地听着,后来忽然觉得自己笑得好夸张的样子,白天的情景又回到心中,顿时意味阑珊起来。

  父母却起了兴致,说:"你也该考虑考虑谈对象的事了,我们呢,虽然不应该干预,可是总还不放心;希望你将来工作离家近点,彼此都有个照应。现在的年轻人都开放得很,不过我们总是希望你能谨慎些……"

  我支支吾吾含糊地应着,大家就都各自休息。自己辗转反侧,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再想了。

  第二天坐车返校,晚上危过来问我回去的情况,自己淡淡地说了,他便也说些父母子女情感问题的闲话,然后说他的论文也差不多了等等,自己百无聊赖地听他说,很晚才回宿舍去。

  第二天接了一个非儿的电话,说她还在那所医院实习,说一天做了多少手术,怎么被孕妇的惨叫和血淋淋的诞生场面搞得倒了胃口,说她当时正在哪儿打着免费长途,然后问我好嘛。自己忍不住发出抽噎声,非儿急急地问我怎么了,我忙说:"我给你写信。"她说:"那最好,有什么事别一人闷在心里。"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几天后,非儿的回信便来了,她说我太傻了,她还说: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我能够理解,你是个还有梦的女孩子,你虽然一直尽力想和这个社会与时代的潮流相融合,但是你内心深处依然有不切实际的渴望;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理会这种情感,因为它不现实,不可能有结果,不可能持久和永恒;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如今还有什么会是持久或永恒的呢?……

  我和危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叫《廊桥遗梦》,危说拍得还不错嘛,就是女主角有些地方做作些;我却一个劲地对这部影片表示否定,自己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假的不喜欢了……

  论文快要答辩了,大家又忙着写留言,合影,聚会;六月便在匆匆忙忙中过去。

  同班的要去北京读研的朱淀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暗地喜欢我,不知道毕业后还有没有机会;我几乎是麻木地读过他的短信,记忆也失去了功能。

  后来是去车站送人,那天晚上有一批人去北京,大家一一握手,不少人开始抽噎或哭泣,自己也眼睛红红的;临和朱淀握手时,在有些阴暗的月台,他圆形黑框镜片后的眼睛深深地看到我眼中去,我忽然哭了,喉咙里似乎在说"对不起",朱淀想笑的时候忽然也流了泪,连忙去擦。

  列车缓缓启动,不少人跟着火车跑起来,然后是终于停下来,蹲在地上或者伏着柱子继续哭。

  人已经送得差不多了,危的手续也办得颇为顺利。一天晚上,我在他们屋帮着收拾些东西,楼里已经没有什么学生了。

  忽然看见一本影集,便一起坐下来看,危一边向我讲解有关相片的故事,一边脱了短袖汗衫。我扭头看见他赤裸的上身,忽然脸红心跳,翻相册的手有些颤抖。默默地看完相册,危也感觉到我的不自在。

  我说:“我回去了。”

  他便又穿上一件背心,送我下楼。分手时候,危叫我的名字,我读出他眼中的渴望,就又一起走到草地那边去。

  夏日的夜晚起了点风,树影有些婆娑的柔美。我的手滑过危坚硬光滑富有弹性的脊背。他轻轻吻过我的额眉鼻梁,然后是我渴望的唇,夜色在我眼里分外迷离起来......

  良久,危说:“我们结婚吧。”

  我说:“危,我们分手吧。”

  我爱我恨我痛苦

  如梦幻泡影如露也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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