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的时间是一支烟
郁金香的故事
离开你的七天
爱是有缘黄瓜与玫瑰
音乐剧《爱你是个错误》
十九朵玫瑰和一把青菜
浪漫终结
沉重的处女情节
俏俏
我用告别作她的嫁妆
慈母的鼓励
曾经沧海
在故土的爱:兰花花
纯真的岁月 简单的快乐
爱的天空有彩虹飞过
小 说 故 事
爱入膏肓


爱入膏肓

李绵星著




1、移情

  华灯初上的时候,那明伦开着褐色的213驶上了S市的主干道中华大街。

  街中心红灯亮了,那明伦还没有决定是直行还是右拐。直到绿灯亮起,紧跟后面的宝马鸣笛催促时,那明伦才下决心转动了右拐的方向盘。

  其实直行才是那明伦家的方向。那明伦知道此时妻子冉小苒肯定已经做好了晚饭。

  如果他回去,他们就会和大多数中年夫妻一样重复一个大同小异的夜晚,吃饭,看电视,说些可说和可不说的废话,然后上床做愿做和不愿做的事情。但是,两年前,那明伦就已经不习惯按常规思维了,就像刚才他本该直行却偏偏右拐一样。

  西区是S市新建的豪华住宅区,典型的仿欧式建筑,花园,绿地,静谧舒适的环境,让那些先富起来的S市有钱阶级终于有了标榜自己的机会,住在西区成了S市一种身份的标示。

  那明伦将车开进小区。在那片高档车的停车场里,那明伦这辆北京牌照的213好像丑小鸭进了天鹅群,虽然看不出寒酸,但是就是不入流。苏北曾劝那明伦换过车,甚至让他开自己的凌志,那明伦都未加思索地拒绝了,他喜欢这辆213,不仅是因为他经常需要跑乡下的土路,更因为213总给他一种在路上的感觉,那是两个成语的组合,风尘仆仆和风驰电掣,时刻提醒自己还活着。

  苏北没有坚持,她知道接受那明伦就意味着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

  苏北的凌志停在自己的车位上。

  那明伦锁好车,朝苏北的公寓走去。

  公寓门前,那明伦迟疑地看了看手中的钥匙,还是抬手按了门铃,尽管苏北给了他随时走进她家的特权,他还是没有走进自己家自然。

  门铃响的时候,苏北正在打手机,从可视门铃里看见那明伦的脸,苏北打开了门。

  好,好吧。我们明天再谈,我现在有朋友来了。什么?男朋友女朋友?你管得倒宽!你还是操心你老婆去吧,本小姐不在你的监护范围。拜拜!

  那明伦坐在沙发上看着苏北和她那些天南海北的男朋友在电话里调情骂俏,全然没有一丝嫉妒和好奇。

  他从来不打听苏北的隐私,两年前他走进这屋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

  苏北绝不是冉小苒,而且永远都不能成为冉小苒,那么苏北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

  他甚至曾经想过,如果哪天在这屋子里撞上另一个男人在苏北的床上他也会泰然面对,自己既然不能给这个女人什么哪儿还有资格去剥夺这个女人什么。



2、爱不再来

  冉小苒吃过饭又坐到了电脑前。

  起初上网是为了那明伦的病。她听别人说有些白血病患者就是通过网络找到骨髓匹配的。虽然医院已经将那明伦的配型提供给了血库,但是有一分希望,冉小苒也不会放过。

  两年前,当冉小苒陪着身上长出了许多斑点的那明伦去医院检查时,他们夫妻都以为那不过是简单的皮肤过敏。医生做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将白血病的初步诊断首先告诉了冉小苒,冉小苒当时就晕在了椅子上,倒是那明伦比她还镇静,他将诊断书当着医生的面撕了粉碎,骂医生误诊吓着了他妻子,然后,拉起哭得像个泪人的冉小苒走出了医院。

  回到家里,那明伦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冉小苒坐在床边流着泪。许久,那明伦抬起手臂抚摩着冉小苒挂满泪痕的脸颊开了口:小苒,看在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答应我件事情好吗?

  冉小苒点头。

  我的病情只有你知我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怜悯中。包括那娜和我父母。他们都是我一生应该照顾的人,如今我恐怕做不到了,但是不要过早地让他们知道真相,我不想让女儿的青春因为我黑暗,也不想让父母的晚年因为我而绝望,否则,我宁愿现在死,也不愿意折磨他们。

  冉小苒哭着点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也不要放弃治疗,你不想在本地治疗,我们可以去北京,去上海,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它是我的,是我们全家的。

  那明伦点头。从床上坐起,紧紧抱住妻子:小苒,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夫妻抱头痛哭。

  那娜就是那一刻被决定送到那明伦远在新西兰的表妹家的。冉小苒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无论结局如何她都陪在那明伦身边,她甚至想如果没有那娜牵挂她真的可以陪他去死的,只是这样的相濡以沫才坚持了一年,那明伦就变了。

  自从那次那明伦夜不归宿,冉小苒四处打电话找不到他的行踪彻夜未眠,他们吵了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架之后,那明伦清楚地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从现在起,你就当我死了,让我过几年随心所欲的日子好不好?如果你忍受不了这种生活,我们离婚,谁也不要再折磨谁!

  冉小苒觉得维系他们夫妻之间的那条纽带突然一下子崩断了,她不明白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那个温和,像大山一样处处给她依靠的男人怎么会如此的变态?怎么会这么的张牙舞爪?最让冉小苒不能理解的是,那明伦再去医院化疗时,再也没有让她陪过,她所知道的病情都是她独自去医院询问那明伦主治医生得知的。

  从那明伦嘴里她再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为此,她专门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医生解释说这种行为是一种病态,或许潜意识里你丈夫不想让别人把他当做病人,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应该是你去适应他而不是让他适应你。

  冉小苒试图改变自己,她以为夫妻应该共患难的。生命需要相互支撑,即使命运真的不给他们白头到老的幸福,那么至少他们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相互搀扶。但是,那明伦根本不给她机会。有一次他甚至厌恶地说:别用你那怜悯的眼光看我,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句话真真刺伤了冉小苒,同样是那双眼睛,恋爱的时候,那明伦曾不只一次地告诉过她,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你的眼睛,它让我看见了一片湖,宁静安谧,它能融化世界上所有的铁石心肠和烦恼忧愁。

  而今她的眼睛成了他们爱情的地狱,让那明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独自在家的时候,冉小苒养成了照镜子的习惯。她会常时间地在镜子里凝视自己,询问自己,到底那点让那明伦逃离?

  询问常常没有答案。



3、漂在网上

  “女人如酒”和“废墟”是冉小苒在网上新近认识的朋友。

  “女人如酒”是个35岁的独身女人,好像是什么公司的主管,而“废墟”则是个40岁的男人,是京城某报驻外地记者,他们经常来网上排遣寂寞。

  相对“废墟”,冉小苒其实更喜欢和“女人如酒”聊天。她至今记得她们那次谈话,那也是那明伦未归的一个夜晚。先是冉小苒问起“女人如酒”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女人如酒”回答说:因为迄今而止还没有一个男人允许女人像他们一样在这社会上有那么大的自由度,所以她不想给自己套上枷锁。然后,“女人如酒”问她感觉幸福吗?

  冉小苒迟疑片刻终于说出了她和任何人从没有说起过的一切。

  “女人如酒”沉默了许久,问她以后想怎么办?

  冉小苒说,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你怀疑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不如放他一条生路,成全他们,让你丈夫充分享受他的余生。

  冉小苒说我说过,可是他好像在等我说离婚。

  你也可以说啊,既然就是那么一层纸谁捅破不一样?“女人如酒”不解地问。

  不,从我嘴里永远都不会说出那两个字!

  你还爱他?!

  我更恨他!

  不,那就是爱!爱有多深恨就多深。

  冉小苒愣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那无数凄凉的夜晚,那个远去的背影,那颗不再贴近的心都让她在寂寞和绝望的时候痛恨和诅咒。

  她以为她的心早死了,他们之间的爱也早已消失,但是现在,“女人如酒”一下子让她明白了自己,明白了恨的背后是那残存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爱。

  是的,我和他是缘尽情未了。冉小苒觉得自己软弱至极,如果“女人如酒”在身边,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她痛哭一场。

  我能理解。你活得太苦了。去找个情人吧。

  情人?你说我该找个情人?

  如果你丈夫是在拼命地享受来日不多的生命,而你又无意离开他,除了做你能为他做的一切外,我觉得只有你也找个情人才能维持你们的现状。

  我从来没有想过找个情人。

  试一下。虽然我们也能交流,但是,我不能给予你那种灵与肉共融的感觉。你和我不一样,你是需要靠男人照亮生命的女人,而我可以做自己的太阳。我不是主张你全身心地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把情人当做一味药吧,疼痛时服一剂,好了就把他锁进抽屉。

  我能那样做?

  能!怎么不能?你身上那种少女情结是要不得的,记住,人生是在不断地摧毁信念中成熟的,在别人摧毁你之前,你先得摧毁自己,你受到的伤害就会减少到最小限度。

  也许是我不好,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他才......

  你没必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有份报纸统计,已婚男人百分之八十都有外遇,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不是心有余力不足,就是歪瓜裂枣,但是也保不准他们没有想法。所以,男人的外遇与妻子好坏无关,与本性有关。

  依你看来,男人是不可救药了?

  对,他们病入膏肓,我们万念俱灰。

  你是个女权主义者?

  不,我是个人性主义者。

  冉小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纷杂的思绪让她没有一丝睡意。床头的电话静静地卧在那里,几次,冉小苒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伸了过去,但是就是没有拿起。她真的很想给那明伦打个电话,她吃不准他会在哪里,自从那次她找遍他能去的每一个地方,自从那天起他开始夜不归宿,冉小苒就再也不敢给他打电话了,她害怕有一天会在他的电话里会听见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将她伪装出来的坚强连根摧毁。

  漆黑的夜晚,冉小苒孤寂地躺在床上,她太需要一个坚实的胸膛和一个温暖的怀抱了。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怀抱。一个34岁的女人渴望丈夫的抚摩,渴望与自己的男人做爱不过份吧?可她为什么连这顺理成章的再自然不过的东西都得不到呢?

  冉小苒的手在自己光滑敏感的身上游曳,一如感觉那明伦修长性感的手指。



4、无冕之王

  午夜,亓克从酒吧出来,已经有点醉醺醺的了。

  几乎每天他都在重复着这种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生活,作为一名京城某大报的驻外地记者,亓克来到这个北方省城已经快一年了,业内人士称其为外放,但是这种外放的记者在地方却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

  如今,什么都讲责任制,出了什么问题,当地的一把手都是直接的责任人。而首先披露这些内幕的往往会是记者,尤其是这些来自京城的记者他们不受当地领导,角色好像美国的中情局,地方上别有任何风吹草动,往往地方的报纸还没有报道,京城的报纸已经连篇累牍地给你宣扬开了。地方领导对这些本来就是无冕之王的记者从来都不敢得罪,有的别看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到了他们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平易得和他们称兄道弟。

  亓是在T省一次轰动全国的治安大案中和省里政要们混成哥们的。在T城,亓克觉得除了没有女人是个遗憾外,其他的一切待遇是他在京城永远也享受不到的。

  但是,这一点,亓克现在也不认为是缺憾了。他有自己的原则,自始至终坚持着除了不接受来自T城政要们奉送的女色和违背原则送的钱物外,其他都可以照单全收。

  如何排遣自己的寂寞,亓克有自己的方法。除了喝酒,唱歌,跳舞,亓克最感兴趣的是上网。他常去那些为中年人开设的聊天室,在那里有许多寂寞的女人。

  亓克就是在这里找到派遣寂寞的出口的。亓克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网络骗子,顶多算个玩家。既然网络为中年人提供了游戏场所,他有权参加那些不违背规则的游戏,只要双方感觉好,什么都可以做。

  已经是午夜,亓克回到宿舍还是打开了电脑。他上网的名字是“废墟”,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废墟,自从妻子带着儿子去了美国定居,自从妻子嫁了报社国际部那个蓝眼睛大鼻子的杰克(其实她生命里的两个男人只有一字之差),去了美国的一家广播公司,亓克就觉得他的爱情已经是圆明园了。尽管在这之前,他也曾有过一次外遇,但是,无论那女人多好,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他只会对一个女人负责,那就是他的妻子。

  没想到,妻子在三年前不再需要他的负责了,他们没有吵架,分开得非常友好,亓克觉得一个心已经走了的女人无须再挽留。三年来,他至今没有再娶,没有再娶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那些认识的和人家给他介绍的女人身上找不到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但是在网上,他从不提自己是离了婚的男人。他总是以有家的男人面目出现,他不想给网上那些女人太多的奢望,是因为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亓克的女网友年龄都在四十左右,这是一群处于婚姻乏味期的女人。亓克从心里很不愿意听她们那些心理垃圾,他喜欢心态平和的女人。但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一个有家的女人心态平和,感觉良好的。只有那个叫“幽谷百合”的女人从来没和他抱怨过什么,她给他的印象是那么恬静,温柔,像一片无风无浪的湖泊随时都能让你溶进她的宽容和宁静。她是那种你还没开口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一旦你开了口她就懂你的女人。

  这也是亓克和“幽谷百合”相识以来从没有对她像对其他女人一样那么放肆的原因,亓克不愿意打破自己心底还保存的那点东西,那是对爱情和对生活最后的坚守。

  亓克在聊天室的名单上搜寻着,没有他熟悉的网友。

  有认识的朋友吗?亓克在网上发着广告。

  你好。我可以在你的领地上重建吗?荆棘鸟悄悄地问废墟。

  亓克一看是个新朋友,今晚他需要释放,已经好几天没有遇见熟人了,心里有点燥。

  可以啊。不过要先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告诉我你多大?

  亓克从不和太年轻的女人玩这种游戏,在游戏圈内他有自己的规则。

  42。你呢?

  40。女人?

  是的。你介意女人比你大吗?

  不,相对于年轻女人我更喜欢身体和灵魂都成熟的女人。这么晚不睡?很寂寞?

  是的。你能陪陪我吗?我的身体和心灵都需要慰籍。

  亓克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用前奏,就直奔主题,他的运气来了,血流在加快。

  网上?还是电话里?

  随你。

  我打给你?方便吗?

  方便。

  号码?

  亓克飞快地断开连接,拨通了那串号码。

  电话里,亓克在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的呻吟和挑逗声中,借助手完成了应该和一个女人在床上完成的事情。



5、初识

  早晨,苏北照例为那明伦送行。

  那明伦临出门前对苏北说:我要过段时间再过来了。苏北点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上前抱了抱那明伦,那意思是你不必解释,我懂。

  那明伦看着苏北的眼睛,嘴角忽然露出了难见的微笑,这是个从不让他为她操心的女人,这也是那明伦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一米七的苏北和一米八的那明伦走在一起,常常让小区里的人们侧目,外表看起来他们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那明伦来这儿过夜,苏北早晨起来总会送那明伦来到停车场,有几次,那明伦不让她送,苏北说我喜欢和你走在一起的感觉,你不要剥夺我追求幸福的权利。那明伦不好再坚持,只好随她。

  今天,苏北又和往常一样,陪那明伦来到停车场,平时她会叮嘱那明伦开车时别像野兔子一样狂奔,但是此刻,看着发动213的那明伦,苏北忽然觉得她这样送他的机会以后恐怕不多了,她有些幽幽地说:想我的时候打电话。

  那明伦点头,然后开着落满风尘的213绝尘而去。

  回到家里,苏北无心收拾屋子,脱掉外衣,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床上还留着昨晚她和那明伦做爱的痕迹,感觉着那明伦的气息,苏北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好像注定只会相遇,不会相守,一切都是命定的。

  尽管苏北从不信命,但是和那明伦的一切都在印证着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会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想避也避不开,想逃也逃不掉。

  最初认识那明伦是在牟心的生日晚会上。

  牟心是苏北的姨妹,也是这个城市苏北惟一的亲戚。当初苏北决定离开京城来S市创业的时候,就是随着妈妈来她妹妹家玩时决定的。

  最早,苏北和朋友在北京搞房地产开发,虽然有了一定的实力,但是,随着这几年京城房地产业飞速发展,积压房屋的增多,地价飙升和各种费用的提高,利润越来越少,项目做的也非常艰难,苏北早有打算另辟蹊径,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遇。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在北京你不出名时别人当你是下三烂,连个正眼都不会给你。一旦你有了点名气,就会有人替你挖地三尺,找出你所有的背景和关系。好像他没混出个人样不是他无能,你比他强也不是你的本事而是你沾了身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光。

  圈里人提起苏北,第二句准会提到她爸爸苏铁铮,言外之意苏北有今天全仗了她有个好爸爸,尤其是在大院,在他们这些军队的干部子弟中,混不出来别人会骂你是吃爷种,混出来了你父母就是你身后的大树。苏北感觉无论自己怎样做,做什么都注定逃不出爸爸的光环,这一点最让苏北难以忍受。

  S市一游终于使她下了决心。要在S市搞房地产,必须依靠表妹牟心和她丈夫周雄,因为他们毕竟在S市土生土长,有自己的关系网和朋友圈子。

  苏北决定来S市发展后,不久,正巧赶上牟心33岁生日。生日聚会上,周雄请来了他所有在S市的亲朋好友,有城建,工商,规划局的头头还通过朋友请来了在S市说话算话的一位吕副市长。

  席间,苏北被周雄拉着一一介绍给他们,忽然听见身后想起了一片掌声和善意的哄笑,苏北回首望去,看见牟心面前,一个男人手举一束鲜花,单腿趋地,像个电影里求婚的绅士,而牟心脸若红云,正用手点着那个男人的脑门,众人都在为这精彩的一幕鼓掌喝彩。

  周雄冲找那个男人大喊着:那明伦,哪儿缺你都不热闹!然后拉着苏北,走了过去。

  周雄给他们做了介绍:牟心的表姐苏北,北辰胶印厂老板那明伦,我的铁哥们,能共妻的那种。

  牟心在一旁嗔怪到:一对臭皮!别想从他俩的嘴里听见好话!

  那明伦将手伸给苏北:幸会!苏小姐家父行武?

  苏北的手好像触了电,她甚至忘记把手从那明伦的手中抽回:你怎么知道?

  那明伦微笑了,他的笑容是苏北在其他男人脸上从未见到过的,狡诘而又意味深长:

  你的名字不但透露出家父的信息还透露着你的性格信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性格像男人一样果敢,爽快,而且你至今独身。

  苏北觉得心跳在加快:是周雄告诉你的?

  周雄否认:冤枉!从你过来,我还没有见到过他,谁知道他这阵子尥到哪儿去了。你俩聊吧,我和牟心去照顾一下别的客人。苏北,在S市你记住,有事找他和找我一样,跟他不必客气。

  那明伦走到放饮料的桌前为自己到了点红酒,递给苏北一杯果汁,示意苏北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苏北问:怎么看出来我是独身?

  那明伦说:你的神情没有有家的女人脸上的那种依恋和疲惫,你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出无牵无挂的开朗。你看,牟心和你正好形成对比。

  苏北望去,周雄臂弯里的牟心一副小鸟依人的满足,快慰,好像浸泡在什么中。

  苏北问:你是说我不女人?

  那明伦笑了:想不到苏小姐这么敏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正因为如此,才构成了景色各异的人生,假如人人都一个面孔活着,这世界该多么枯燥、单调。

  那老板是书印得多了,看得自然也多了的缘故吧?

  那明伦看着苏北,站起身来,嘴角善意地微笑着:抱歉!苏小姐,我早已经过了从书本上寻找人生哲理的年龄了,如果非要知道我的经验何来,可能是我已经参悟了生死。苏小姐,我觉得我们身上有某种相同的特质,我擅长面对别人不擅长面对自己。再见,以后聊。

  苏北点头。

  那明伦走开和其他人寒暄着,在他那健谈、开朗的举止后面,苏北觉得他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有些病态的瀛弱,目光里隐含一片忧郁的夜色。

  参悟了生死?莫非这个男人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什么?

  牟心看见苏北发呆,走过来问:你们俩谈得怎么样?

  苏北说:我们俩好像一对拳击手,还没出手就知道对方的软肋在什么地方。

  第一次相识,那明伦就在苏北的记忆里定了格。



6、坠入情网

  那次相识后,苏北以为那明伦会像周雄的其他朋友一样,成为她在S市诸多熟人中的一个,他和她从事的行业不同,他们打交道不会比她和那些规划局,城建局的朋友多,虽然那明伦和周雄是可以共妻的朋友,但是未必走的和她苏北近。

  事情往往出忽人的意料。牟心三十三岁生日刚过不久,苏北和S市刚刚签订了S市西区的高档公寓开发项目,周雄就被查出了肺癌。

  苏北清楚地记得那是秋天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她刚刚收拾完毕,准备去和承包商洽谈开发事宜,她的手机响了,电话里苏北根本没有听出是那明伦的声音,只是听见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说,苏北,来中心医院一趟,周雄被诊断肺癌晚期,我是那明伦,牟心需要你。然后不等她回答便挂了机。

  苏北觉得好像晴天霹雳,她不敢想象表妹牟心该怎样面对,她知道牟心和周雄的感情,更知道牟心是个以丈夫为半径生活的女人。

  苏北赶到医院的时候,那明伦青灰着脸站在门口等她,苏北问:他们呢?

  那明伦说:周雄还不知道真相,牟心在病房,刚才她晕倒了,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正在打点滴。癌细胞已大面积扩散,发现得太晚了,医院拒绝给做手术。我带你先去看牟心。

  苏北和那明伦来到病房,牟心无助地躺在病床上,泪流满面。看见苏北进来,从床上坐起抱住苏北痛哭:苏北,你在北京认识人多,实在不行求求姨夫,帮我救救周雄,他不能死,他刚36岁,我和小童不能没有他啊。

  苏北陪着牟心落泪。劝慰住牟心,三人最后商定,先瞒住周雄,苏北和父亲联系,借用老头和北京301医院的关系让周雄去那里治疗。

  几天后,周雄住进了301医院。诊断结果依然是晚期。两个月后,周雄在每天用吗啡依然不能控制疼痛的惨叫声中告别了这个世界,撇下了他最不放心的爱妻和九岁的儿子。

  那明伦和苏北帮助牟心处理了周雄的后事。事后,那明伦嘱咐苏北,牟心精神状态不好,你有时间多陪陪她。苏北点头,她也很担忧这点。

  牟心是那种有事闷在心里的女人,苏北很怕牟心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本来,苏北想让牟心和儿子小童搬到自己租住的宾馆换换环境,但是,牟心不同意,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家。苏北只好每天抽时间过去看望一下。

  牟心除了脸色青灰外,心情还算平静。正巧,苏北忙于西区开工,有几天没顾上去看牟心。

  一天深夜,苏北刚刚入睡,就听见有人敲门,苏北打开门,看见小童站在门外,小童一见苏北就哭了:姨妈,我妈找不到了。苏北把小童叫进屋里,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妈妈去那里了?

  小童说:妈妈每天都哭,不让我告诉你和那叔叔,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一到晚上,她就说爸爸在喊疼,她要去找他,今天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姨妈,我害怕。

  苏北没想到几天没去,牟心竟然变成了这样,赶紧带着小童开车去找牟心。

  苏北转遍了S市的主要街道,仍然没有发现牟心,决定先回牟心家,看看牟心回来没有。刚到牟心家门口,就看见那明伦的213停在那里,门开着,苏北拉着小童跑了进去。

  床上,那明伦抱着浑身泥土的牟心像哄着一个婴儿。苏北刚要说话,那明伦制止了她,苏北将小童带回到自己的屋子,安顿他睡下后,来到牟心的卧室。那明伦正轻轻地把牟心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关好卧室的门,和苏北来到客厅。

  苏北问:你怎么找到她的?

  那明伦说:我从厂子回来时,经过周雄单位门口,看见一群人围着牟心,牟心在哭着喊着周雄,好不容易才把她抱进车里哄回家。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那天葬礼后,我劝牟心为了小童好好活着,牟心哭着告诉我:她再也活不好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周雄临死前的声声惨叫,那叫声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和记忆,我就担心会有这一天。

  苏北说:我以为她慢慢地会恢复的,没想到她受刺激这么深。没有办法,只好把她送精神病院治疗了,可是,小童呢?小童能承受吗?

  那明伦站起身,走到周雄的遗像前,忽然把照片搂在胸前,苏北听见了一声绝望的悲咽:哥们,我没想到你死了也不能冥目,我不能做第二个你。

  苏北觉得自己的心被针刺了,一阵紧缩、疼痛。她轻轻地走过去抱住那明伦剧烈抖动的双肩,许久,那明伦转过身来,紧紧抱住苏北,孩子似地抽搐。

  苏北抚慰着怀中这个软弱的男人,忽然觉得身体生出了一种渴望,她的嘴亲吻着那明伦脸上的泪水,亲吻着他的眼睛,脸颊,最后,停在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她贪婪地吮吸着。

  那明伦从没有体验过如此强烈的吮吸,他感觉心都要被吸出了体外,他的身体在变硬,血在燃烧,他紧紧抱住苏北走向沙发。

  苏北小声地对那明伦耳语:不要在这里,我们的第一次不能在这里。

  那明伦嘴里的热气喷在苏北的脸颊:我知道,我知道,宝贝,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需要你,需要你。那明伦拥着衣衫不整的苏北朝门外白色的凌志走去。

  此时,冉小苒正在家里打电话,四处寻找着那明伦,手机被那明伦遗忘在车上,冉小苒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话机里永远是电信小姐不动声色的声音: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应答,请您稍后再拨。

  第二天,苏北和那明伦把牟心送到了安定医院。小童被周雄的父母接走了。

  以后,苏北和那明伦经常往返于S市和北京安定医院。牟心在那里接受治疗。

  苏北伏在那明伦睡过的枕头上,那明伦身上那种男人和沐浴液混合的味道让苏北沉醉。苏北发现自己正在逐渐爱上这个男人,而这违背了她对男人的规则,对于那些不能做丈夫的男人永远不动情。

  别让这种缠绵绊住自己。苏北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衣橱前找出那套鼠灰色低领套装,坐到梳妆镜前化了淡妆,镜子里出现一个亮丽干练的职业女人。

  苏北满意地走出了家门。今天,她要去刚开工的花都小区巡查,晚上,还要去赴主管城建的吕副市长的宴请,尽管那位副市长看自己的目光总是色眯眯的,年龄大的足已做苏北的父亲,但是,苏北知道要在S市做房地产,苏北就迈不过这道让她想起来就作呕的目光。



7、精神病院

  精神病医院。那明伦先来到住院交费处,掏出钱夹问收费员:请您查下牟心的住院费还剩多少?

  收费员快速地敲击电脑:S市一个叫苏北的小姐刚刚汇过款了,暂时不用交了。

  那明伦说了声谢谢,转身朝牟心的病房走去。

  牟心的病房。牟心没在病房。那明伦看看表,现在是户外活动时间。他将水果放进床头柜,转身朝病房外的小院走去。

  全是蓝,白道的病服,那明伦挨个寻找着。远远地,那明伦发现牟心坐在树下一块石头上,正呆呆地望着什么。那明伦走过去,蹲在牟心面前。牟心的目光仍然没有收回来,对那明伦视而不见。

  那明伦沿着牟心的目光望去,原来不远处有个男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儿来探视妻子,女儿正搂住母亲的脖子亲吻着。

  那明伦一阵心酸。他走过去牵过牟心的手,轻声说:是我,牟心,你感觉好些了吗?

  牟心这才发现眼前有个人,她茫然地看着那明伦,好像在记忆中寻找着什么,半天才说:你,来了?

  想起我是谁了吗?那明伦问,前几次牟心都把他当成了周雄,上次才逐渐认出了他。

  你是那,明伦。

  那明伦点点头:你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治好了,咱们就可以出院了。

  牟心痴呆地看着他,不点头也不说话。那明伦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尽管牟心意识恢复得很慢,但是还是在恢复。那明伦和牟心并排坐下,牟心娇小的手还握在那明伦宽大的手掌里,那明伦似在说给牟心又似乎在说给自己:

  牟心,你知道吗?命运是这么的戏弄人,本来,我还打算等我有一天坚持不住的时候,把小苒和那娜托付给你和周雄,没想到周雄竟然走在了我的前边,轮到我这个来日无多的人到这里探视你。我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来看你,好在还有苏北。可是,小苒呢?我走后,谁会去看望她?

  你病后,我就和苏北在一起了。我想,如果命运注定让我和小苒不能相伴一生,迟早是离开,不如现在就离开,我愿意在我活着的时候,看见她没有我也能独自行走,活得很好,我不想她也是你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在伤害她,我宁愿她恨我,在我死后能尽快把我忘掉,如果能,牟心你相信吗?我愿意现在把她交给一个爱她如我的男人手里。

  牟心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矛盾。起初和苏北在一起时,主要是我的软弱,尤其是目睹了你的神经崩溃,我害怕我也和周雄一个下场,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已经逐渐爱上了苏北,小苒真的正在我心里远去,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难道,人真的会有第二次爱情吗?如果果真如此,我的初衷岂不是虚伪和背叛的借口?如果,苏北也在爱我,我非但没有解救小苒,又害了苏北。尽管我知道苏北比小苒坚强,但是,我该怎样弥补我的亏欠?

  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这样责怪自己,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命运还给我多少时间?我没有计划没有未来,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我既不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情人,现在连一个好男人都不配了。

  牟心,一个人如果走到这一步是不是很失败?那明伦探询地看着牟心。

  牟心毫无反应,仍然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

  那明伦依然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牟心,我现在不说,恐怕再没机会说了。不管我以后是否还能来看你,你都要好好配合医生,治好病,童童需要妈妈,答应我,好吗?那明伦恳切地看着牟心的眼睛。

  牟心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她根本没在听,或者听见了也不懂。

  那明伦站起身,看着毫无反应的牟心,心里非常难受。昔日那个快乐的瓷娃娃一样幸福的牟心哪里去了?造物主为什么这么残酷?它摧毁了周雄的躯体还抽离了牟心的灵魂。

  那明伦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拉拉牟心的手说:我走了,牟心,好好保重,早日康复!那明伦说完快步离开,没有等牟心反应,他知道牟心也不会有所回应。

  你会再来的是吗?

  你会再来的是吗?

  那明伦站住了,他回转身来,泪水正在沿着牟心曾经美丽的眼睛滴落,牟心像个无辜无助的孩子哀求着他。

  她终于有所反应了,那明伦轻轻地将牟心拥进怀里,然后,紧紧地拥抱住她,心头一阵绞痛,泪水夺眶而出。



8、疫情如火

  早晨,冉小苒刚一上班,就觉得局里里气氛有点异常。

  早在前几年畜牧局虽然在市里和农林局,农机局同属于S市农业方面的三架马车,但是从来都没有和那两架马车并驾齐驱过,从畜牧局那破旧的办公楼和偏僻狭窄的局址就可以想见一个局是否在市里受重视的程度。

  这几年随着英国疯牛病和香港禽流感的发生,畜牧局的名字才逐渐在S市政要门的嘴边时不时的挂上号。这种挂号的结果是经费分文没有增加,做的事情却逐渐多了起来。去年是少有的暖冬,适合各种畜类病菌生长繁殖,今年一开春,局里就加强了防疫。

  冉小苒刚走进化验室,办公室就通知她去会议室开紧急会议。S市所辖B县几家养鸡场发生蛋鸡不明原因死亡。

  疫情如火,局长介绍完疫情,迅速带队赶赴疫区。

  一个小时后,担任化验的冉小苒和裘丽已经开始在疫区鸡场抽取活鸡血样采检,死鸡病体解剖。解剖结果让冉小苒吃惊,鸡的口、腺胃、及十二指肠出血,肝、肾、脾、肺呈灰黄色坏死,气囊、腹膜及输卵管表面有灰黄色渗出物,心包充血并有纤维素性积液。

  这种症状冉小苒只在书本上见过描述,它是最近几年肆孽香港的禽流感H5型典型症状,病程期1~2天,突然爆发,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而且人畜共患,国内至今未见报道。现场做的琼脂扩散反应也印证了冉小苒的诊断。冉小苒把自己的诊断汇报给了同来的局长和县里主要领导。建议迅速捕杀感染鸡群,立即封锁、隔离疫区所有往来活鸡、饲料和鸡粪运输,对所有鸡场全面消毒,将疫情上报省厅。

  局长迟疑地问:你确定是禽流感?

  冉小苒点头:虽然最后确诊还需要病原学和血清学检查,我已经采了样,需要24小时病菌培养。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我能肯定这确实是禽流感,它的传染非常迅速,早一刻采取措施就会避免更大的损失。我们市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疫情,所以要尽快和省厅联系,调集疫苗,否则,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可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后果吗?在场的县里一位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接过了话茬:

  同志,这是个十万只的鸡场,我们依据什么让他们捕杀所有鸡群?损失谁来承担?

  冉小苒说:鸡场百分之30的鸡都出现病状,产蛋停止,萎靡不振,头翅下垂,说明感染率已很高了。如果只考虑局部和暂时利益,疫情扩散就不只限于鸡了,人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有的农民为了减少损失,会处理掉死鸡,大批死鸡病鸡一旦流入市场和外地,疫情就更难以控制。电视里报道香港的禽流感已经有人感染和死亡,这不是普通的鸡瘟,需要政府的协调和支持。

  局长问裘丽:你也能肯定吗?

  裘丽学的是职高的动物检疫专业,通过关系进的畜牧局,业务能力根本就不能和冉小苒相提并论,这种疫情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心里没底也不能让别人出来,裘丽看着局长讨好地说:苒姐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没做化验,要不做完化验再决定?

  冉小苒瞪了裘丽一眼着急地说:局长,我敢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赶快采取措施吧。趁现在疫情还没有大面积扩散,稍一拖延结局不堪设想。

  局长看了看冉小苒和裘丽,然后拨通了S市市长的专线,又拨通了省畜牧厅的电话。

  汇报完情况,局长对冉小苒说:你们俩坐我的车迅速回局里做相关化验,写出报告,我在这里和县里领导商量对策,监控现场。

  冉小苒说:好吧。但是,局长,所有进入疫区的人员车辆从现在开始,离开疫区时要进行消毒,人员要穿一次性防毒服,离开时销毁。

  局长点头:这些我马上安排。

  那位主管农牧业的副县长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吧?整得和731部队似的,有必要吗?影响多不好?

  冉小苒忧虑地看着在场的县里领导,除了几个畜牧局的工作人员读过农专的畜牧专业,其他主要领导都是外行,他们根本不懂专业,考虑问题只会从官本位出发,而他们恰恰是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和决策者。

  我说句不该我这样身份人说的话吧,现在不是考虑什么影响的时候,也不是表现领导体谅农民养殖不容易心慈手软的时候,如果你现在延误时机,就是犯罪,不按规矩办事,你就保不住你头上的乌纱。

  冉小苒说完,抱起装有样本的检疫箱,朝局长的车走去。裘丽看了看现场尴尬的领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赶紧转身去追冉小苒。

  局长的黑色奥笛带着冉小苒和裘丽向S市疾驰而去。



9、记者节

  亓克要回总社参加一年一度的记者节。

  其实这个节日是五年前总社共青团发起的,亓克把这归类于年轻人的自爱情结。

  没想到第二年老总先被感染了,他老先生一声令下,这一天便成为了社里所有记者的节日,而且还赋予了这个节日许多意义。什么评选十大名记,组织赞助希望工程,救助弱势群体等等一系列的公益活动。除了被社里评为十大名记的那几位,奖金照拿,分房奖分照记是既得利益者,其他都是奉献者。亓克记得大前年是填了张死后义务捐献角膜的申请表,前年义务献了200CC血,去年捐助了一个山区小学100元钱。这一节日逐渐演变成每年总社对外宣传,树立形象,扩大影响的免费广告。

  今年,办公室的老刘通知亓克,由于他去年出色的报道了T省的特大贪污受贿案,被评为十大名记,今年的主题活动是为建立中华血库尽绵薄之力。

  亓克说又献血啊?

  老刘解释:你这个同志啊,一看就是缺少学习,这次是捐献骨髓。不过,也是先抽血化验配型。

  亓克说,我的妈啊,老总要干什么啊?把咱们大卸八块捐献了得了,省得今儿角膜,明儿骨髓地零阄,这样下去恐怕到退休时咱连个完整的尸首都留不下。

  老刘说献骨髓你不用担心,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哪里就轮上你了?告诉你过了45岁你想申请人家还不让了呢。再说,今年社里最后一批调房子,你小子还不想换换那六十平米啊?老一个人光棍啊?嗨,我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啊,薛平最近刚办完离婚手续,追她的人后边一个连,你小子要是不上可再没机会了。

  亓克说你胡说什么啊?现在人家薛平已经是副社长了,能看上我?别制造新闻了。

  老刘说那好,反正我够哥们,告诉你了,就这么着吧,咱们见面再侃。

  说完,双方道了再见,挂了机。

  老刘说的薛平最早和亓克和老刘一个组,是总社公认的美人,比亓克小九岁。

  薛平瓜子脸,丹凤眼,一米六八的个子,凹凸有致,最勾男人魂的是那对丰腴的乳房被黑色的胸罩烘托着,犹如两只鲜活的玉兔,那种动感不仅仅让男人目眩,连女人路过薛平身边的都会侧目,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不耻。

  在总社时薛平和亓克最合得来,哪会儿关于他俩的诽闻老刘传的最多。但是,实质上薛平和亓克的关系是介于朋友和情人之间的那种。薛平把他当做了兄长,对他无话不说,薛平和她未婚夫之间所有的恋爱细节亓克都知道,而且两个人之间斗智斗技的时候都是亓克在背后为薛平出谋划策。那时的亓克和薛平之间真的没什么,只有老刘和那几个吃不着葡萄的家伙把这当谈资。

  但是,后来,薛平结婚的第二年,亓克和薛平之间终于越过了朋友的防线。只一次,他们做得非常隐秘,老刘他们绝不可能知道。

  那次出外采访,本来说好是老刘、亓克和薛平三人去的。不知道怎么的第二天晚上还定的铁铁的,一大早,老刘的媳妇就来电话说,老刘昨晚闹肠炎,拉得起不了床。没办法,临时抓不到差,亓克只好扛起摄像机又兼司机和薛平一起去了。

  那是为市郊区一个知名企业做的专题,整整忙了一天。晚上,企业经理做东招待亓克和薛平,回来的路上,薛平开始还和亓克聊着,不一会儿就说:亓克你慢点开,我有点头晕,我头一次喝那种洋酒,好像有点上头。

  亓克说好像不是酒的事,你可能是累的,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三十分钟的高速路,薛平竟然头歪在亓克的肩上睡着了。亓克不敢快开,右肩托着薛平的头,他只好尽量靠左手掌控方向盘。熟睡的薛平脸上透着少妇的丰润和鲜柔,借着灯光,亓克看见那平时让他想入非非的乳房随着汽车的颠簸真的变成了两只玉兔在耸动,跳跃,深深的乳沟间的汗毛孔都隐约可见。

  亓克不知道是血还是酒精在血管里燃烧,他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下面胀得难受,他轻声地叫了两句薛平,薛平毫无反应,亓克将车靠路边停下,薛平还是没有醒来。

  黑暗中,亓克点上只烟,他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欲火,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他掐灭烟,打开前车门将薛平扶正,想了想又打开后车门,双手托起熟睡的薛平将她平放进后车座躺好。

  薛平像只乖顺的羔羊任亓克摆弄。亓克为她摆平姿势,抱住她的胸部往里送时亓克的双手不经意托住了薛平圆润的乳房,薛平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弓起,低低地叫了一声,似梦呓又似呻吟。亓克停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趁人之危,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住手,灵魂好像在那一刻游离了他的身体,远远地鄙夷地看着他体内的魔鬼在肆孽。

  亓克定住神,松开双手,在他欲抽身离开的时候,头被一双手按住了,亓克的脸贴在薛平滚烫的胸前,薛平半醉半醒,娇羞的呻吟像引信,亓克的欲火在瞬间被点燃,他抬起头探寻地问:宝贝,你确定?

  薛平没有回答,微闭着双眼,手却在行动。车厢狭窄,束缚太多,他们的动作有些慌乱而不得要领,结果让人沮丧,当亓克在捷达车狭窄的后座上抬起薛平的双腿,刚占领,没战斗就收兵了。

  事后,亓克看着流淌在薛平体外的那些粘糊糊的东西,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记不得自己怎样帮助薛平收拾好,记不得自己说了几遍对不起,他只记得薛平平静地说了句走吧,天已经很晚了。

  亓克回到驾驶座,从镜子里看见薛平翻了个身,亓克记得自己发动车之前还说了句对不起,薛平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亓克在自言自语。

  亓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车子开回到城里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似乎还有些醉态的薛平送到她家的楼梯口,看着她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亓克觉得自己在梦游。

  第二天上班时,中午,同事们都去吃午餐了,亓克拦住正要走的薛平,注视着薛平的眼睛,语气充满了内疚:薛平,真对不起,昨天——,

  没等他说完,薛平一本正经地说昨天怎么了?我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然后把发呆的亓克扔在那里,径自追上同事们朝饭厅走去。

  亓克愣在那里,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薛平竟是这样的回答。那件事情以后,亓克觉得他和薛平的关系仿佛隔了层膜。亓克一直都在努力改变着这种局面。直到亓克离婚,外派,薛平都没有给亓克解释的机会。

  不久,就听说薛平在闹离婚,现在终于成了事实,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自己的因素?

  独身的她和独身的自己会如老刘他们期望的走到一起吗?亓克没有把握。他和薛平之间横亘着一道天堑,他不知道如何跨越,但是,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跨越。

  在去总社开会的头天晚上,想起老刘的话,想起薛平,亓克失眠了。



10、醉翁之意

  苏北走进S市那家以海鲜闻名的京华大酒店的时候,穿的是那明伦和她同去医院看牟心回来,苏北让那明伦陪自己去逛女人一条街时,那明伦非要坚持为她买的那件米色弧领裙式下摆风衣。

  刚走进酒店,服务生就走过来,问苏北:是苏女士吗?

  苏北点头。服务生引导苏北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一个宽大的房间。屋里四、五位男士正在吞云吐雾,无一不是大腹便便,财大气粗的模样。

  见苏北进来,S市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吕建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难得,难得。苏小姐真守时,来,来来,我来给大伙介绍一下,这是苏小姐,和咱们在座的几位都是同行,也是吃房地产开发这碗饭的,苏小姐的老父亲是抗美元朝的功臣,老将军了,将门出虎子,别看苏小姐是个女流之辈,那气魄比咱在座的诸位大老爷们有过之而不及。

  吕建彰五短身材,说话,走路经常作出一种潇洒豪爽的姿态,腰板挺到肌肉僵直,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精神的高大挺拔。

  苏北不知道吕建彰从那里知道自己的家史,看来自己的背景早就在S市不是秘密了,而自己还在刻意掩饰。既然无须伪装,苏北乐得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她豪爽地笑着:吕市长,我也知道您的底细。

  吕建彰一愣:哦?说说看?

  苏北一本正经地说:您的前身是美国军情六处的。

  一个50来岁的胖子上前拍着胸脯说:那苏小姐你可说错了,吕市长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点我敢打保票,祖根是山西洪桐县大槐树的,从来没有移民过美国。

  吕建彰脸色有些挂不住,回头骂着:刘胖子,你真他妈的土老冒,要不说你是暴发户呢,肚里一点墨水都没有。人家苏小姐的意思是,是——说了你也不懂,回去让你儿子给你上上课去。

  苏北笑得险些差了气:吕市长,我真佩服您,您领导的敢情都是搞情报的。

  吕建彰哭笑不得:苏小姐真会开玩笑。下回你说笑话说个简单的,通俗的,和他们说高深的简直对牛弹琴。

  玩笑过后,宾主落座。

  鱼翅,鲍鱼,龙虾,大闸蟹,许多在京城名店里才见到的海鲜居然在S市也能见到,几个女服务生一色的旗袍,年轻靓丽,个子都和苏北不相上下,好像也是专门筛选过的,连桌上的餐具也格外讲究,细磁兰花,玲珑剔透。

  苏北被安排坐在吕市长身边,酒过三巡,苏北发现本该吕市长是中心,自己却在充当主角,这些人大有不把自己灌醉不罢休之势。吕市长也似乎盛情过度,每道菜上来必先请苏北品尝,那份关怀和慈爱像父亲对待女儿,还时不时地讲些政治笑话,助兴开胃,偶尔说到高兴处那只肥胖如女人的手不时地落在苏北的肩上,腿上,似乎在张扬他的豪爽和忘情,让苏北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倒了胃口。

  好在苏北这种场合见得多了,而且,苏北的酒量一般男人还抵不住。她充分利用女人的矫情,别人喝两杯,她才喝一杯,而且后发制人。苏北的殷勤和众人的奉承,吕市长渐渐露出了酒态。而苏北也知道自己今天的酒已经到了七分头上,但是从气势上苏北知道这第一次绝不能输给他们。

  男人就是这副德性,酒桌上第一次压住了他们,往后喝酒他们就不敢轻易和你叫阵。

  临走,吕市长借着酒气附在苏北耳边小声说:过些天,你来找我,在S市做房地产,用不着你这么辛苦的。明白吗?

  苏北装做心领神会的样子赶快应承,其实她是想尽快躲开吕市长喷着酒臭的嘴。

  刘胖子赶紧旁边起哄:吕市长,您要给苏小姐吃偏饭,我们可嫉妒啊。

  吕建彰打着饱嗝顺势倚着苏北骂着刘胖子:都给你们喂肥了,还他妈的不饶我啊?明儿你拿我当大闸蟹蒸了吧,没孝心的东西。

  刘胖子赶紧跑过来搀着吕建彰:骂得好,吕市长,您不知道听不见您骂我,我浑身不舒服,我送您回家?

  苏北借机抽出身来。

  灯影下,苏北清楚地看见刘胖子往吕建彰的兜里塞进了一包东西,趁着他们不注意,苏北赶紧走到自己的凌志前,开门发动了车子,经过几位身边摇下车窗道了声再见,便逃也似的朝家开去。

  苏北回到家,还没打开房门就听见电话铃急促而凄厉,苏北几乎是扑过去拿起电话的,电话里,哥哥哽咽着告诉她,父亲病危。

  苏北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回去,便飞速地跑出家门。

  苏北连夜赶回京城,此刻,她真想让那明伦陪伴她,哪怕只是陪她度过这漆黑漫长的一路,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那个男人此刻也在医院,独自承受着痛苦和无助,她不能帮助他,还怎么忍心让他牵挂?

  苏北泪流满面,深夜,白色的凌志在通往京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驶。



11、化疗

  那明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服侍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是那明伦花钱请的护理,一个外地打工仔,那明伦叫他小卫。

  这次化疗那明伦觉得身体反应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先是虚弱,浑身的肌肉和骨头好像分了家,头发大把地脱落,早晨起来,枕巾上全是滚掉的头发。尤其是昨天化疗后不久,突然浑身发冷,然后就像打摆子一样控制不住筛成一团。如果不是小卫将他紧紧抱住,那明伦觉得自己会像陀螺抖个不停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经怎么就控制不了肌肉。发作终于过去了,那明伦觉得嘴里咸咸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小卫拿纸巾为他擦去嘴唇边上的血,眼里含着泪花说:大哥,你撑得住吗?给嫂子叫来吧,你刚才吓坏我了,要是有什么不好,我拿你怎么办?

  那明伦看着小卫眼神里的恐惧问:我刚才吓着你了?

  小卫点头: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痛苦,脸都扭曲了。

  那明伦说:我现在好多了,别害怕,要真有事情,我的包里有个信封,你就照上面说的去做,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小卫还是不明白:大哥,你看那么多病人只有你一个人不用自己的亲人陪护,为什么呢?嫂子来不了,怎么也该有兄弟姐妹,好朋友什么的吧?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来呢?这种病又不是感冒输个液什么的。

  那明伦看着小卫光洁的额头问:有对象了吗?

  小卫摇头:没有。大哥,俺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攒钱回去说媳妇。

  那明伦说:你还小,等你有了心爱的姑娘后,你就明白了。我现在有点累,想睡会儿,你也休息会儿吧,有事我再叫你。

  小卫听话地为那明伦掩好被角,轻轻地退出了病房。

  那明伦蜷缩在病床上,没有一点睡意,他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其实小卫不知道,那一刻那明伦需要的不是他的也不是小苒的怀抱,他需要的是母亲的怀抱。一种婴儿般无助无依,渴望回归的感觉,没人能懂他,只有他知道那是一种走近死亡的感觉。他庆幸自己的决定,连小卫这样的生牛犊子都害怕他发作时的样子,小苒在身边肯定受不了。

  那明伦已经写好了遗书,他随身带在自己的包里。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目前还不能放弃自己,一来和他匹配的骨髓虽然还遥遥无期可还是有找到的可能,更主要的是他没有倒下的权利,上有老下有小,人生的责任他一样也没完成,他小鸟依人的妻子还不禁风雨,他年幼的女儿还少不更事,他又怎能不忠不孝,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男人最悲哀的时候不是失去金钱,失去地位,失去爱情的瞬间,而是发现自己死不起而又无力回天的时候。两年多来,那明伦比任何人都充分体验到了这种悲哀。

  手机忽然响了,打断了那明伦的思绪,那明伦拿过一看,是厂子里的副手打来的。

  喂,小催,什么事?

  经理,大成出版社的老汤过来了,说要赶一批急活,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在外地呢,一半天回不去,多少活?

  5万册,每册14个印张,一个星期交活,老汤说价格可以比平时高两成,交活交钱,您看做吗?

  手续全吗?

  就是手续欠点脚,没有批件,不过老汤说一半天就给咱补办过来,老汤和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他不会坑咱们吧?

  那明伦沉思了一下说:让他签字,批件必须在活儿出厂前给咱们,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吧,我这边估计还得四五天完事,办完了我马上回去。

  好吧。家里您放心,我会看好的。

  那明伦关上手机。连厂子的副手都不知道他住院,临走他和手下交代说要陪一个业务户去外边转转。这种事现在很平常,人家给你活儿就是你的财神爷,什么都不干也得把财神爷伺候好了,否则你在印刷行业根本就站不住。这社会没有免费的午餐。

  谁都不知道,他那明伦根本就没有游山玩水,而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化疗,连他的妻子小苒也不知道。

  想起小苒,那明伦拨通了她的手机。尽管他们夫妻已经淡漠了许多,但是连着好几天不回家,小苒连个电话都没打的情况从来没有过,电话里那明伦能做到滴情不露,但是心里仍然斩不断牵挂。

  连拨了两遍都是电信小姐不动声色的回答,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往家打仍然没有人接。那明伦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该下班了,小苒做什么去了?

  莫非,她真的找到了情人,故意关掉了手机?自己表面上的无情终于让小苒冷了心?弃了情?

  那明伦心里一阵难受。



12、行同陌路

  冉小苒此刻正和局长一起参加B县领导班子为他们送行的晚宴。

  由于冉小苒及时准确的诊断,对感染鸡场立即采取了捕杀,使B县的禽流感没有扩散,损失减少在最小状态,而其他周边几个地区由于措施不得力,死鸡流入市场,疫情已经惊动了省长和中央。

  本来,冉小苒不想参加这种专为领导们准备的宴会,但是局长说,B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点名让她留下的,裘丽和其他局里的同事早他们一步回市里了。

  小苒诧异地问:那副县长怎么认识我?

  局长说;你忘了?头一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下不来台,让他小心他的乌纱帽了?他要当面感谢你呢。

  冉小苒脸红了:局长,我那天是不是有点过分?

  局长笑了:小苒,我们共事快五年了,在我的印象里,你平时那种不疾不缓的语速,不温不火的脾气,我觉得你是个火上房都不会着急的人,你第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也让我这当局长的自豪,我的兵关键的时刻能拉得出去。

  冉小苒避开了局长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欣赏和爱意让她不习惯,自从丈夫不再这么看她后,她第一次从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异性眼里感觉到自己作为女人的魅力。

  席间,那位副县长亲自敬冉小苒三杯酒,代表B县领导和所有养鸡户感谢她让他们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并邀请她过段时间来B县畜牧局讲课,传授经验。

  冉小苒很少参加这种宴会,那天的勇敢早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多亏局长为她挡驾。冉小苒看着沉浸在笑话刺激中的诸位领导,第一次觉得是如此地贴近他们,理解他们。就像这次处理禽流感,从上到下,既要考虑从捉襟见肘的财政上拆借资金安抚老百姓,保一方稳定,还要千方百计地将疫情影响降低在最小范围,所有对外传达和文件一概不许称禽流感,代号为“321禽病”,中国已经入世,不能影响出口。他们硬是凭借着外国人永远不能理解的行政手段,强制捕杀,上道设卡,堵截传播途径,将这种在香港或者其他国家都会折腾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的重大疫情消灭在萌芽状态。

  冉小苒由衷地佩服他们的工作能力,但是,她心底也在为今后担忧,这种不透明的管理行为和对农民滞后的宣传教育,有一天势必会影响中国的肉类出口。

  世贸实际是为所有的成员圈定了一种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就会受到惩罚。现在连高考试题都在围着“诚信”和“规则”做文章了,而我们这些最该讲“诚信”和“规则”的人们还在圈外游弋。如果我们因为某些局部和行业的利益而影响我们在国际大家庭中的形象,势必因小失大,失去我们以诚信立足于国际市场的最佳战机和永久利益。

  冉小苒真想把心里这种想法和他们交流,但是看着酣战在酒场,迷醉于酒兴中的领导忽然又觉得没有了说的欲望。她只想尽快回家,她已经出来五天了,手机也早没了电。

  冉小苒借过局长的手机,趁他们打酒官司之际来到外边,给那明伦拨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冉小苒问。

  在宾馆,陪一个业务户,你呢?我刚给你打电话不通,这是谁的电话?

  局长的。我的没电了。你身体怎么样?

  还好。

  这些天别吃鸡肉,发现禽流感了。

  知道了,还有事吗?

  没了。

  冉小苒关了手机。

  夫妻之间客气到这种程度,冉小苒心里一阵悲哀。

  自己还故作多情地牵挂人家,谁知人家在宾馆里正在享受宾至如归的周到服务,电话里那有些虚弱乏力的声音不知道是刚刚享受完桑拿还是刚刚享受完小姐?

  回到酒桌的冉小苒心情一下子坏到了极点。



13、再续前缘

  昨天血库的车来社里采完血样,今天的报纸就以一个版面的规模宣传开了。亓克不得不佩服领导们的造势能力,尤其是这次造势的执行官是薛平。

  薛平比起两年前简直像换了个人。那时的薛平在亓克眼里是个毫无城府的黄毛丫头,现在升为副社长的薛平居然将女人的魅力和领导的风范结合得恰倒好处,浑身上下透出那么一种压人的气势,让男人觉得自己的强壮在她的柔弱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亓克不知道是婚姻的失败改变了她还是官场本身就是重塑人的熔炉。

  昨晚喝完酒老刘非组织几个人在他家搓了一夜麻将。天快亮时,亓克才闭了会儿眼。

  今天上午开完了表彰会,领了奖状,填完了调房表,亓克回到了自己在二环路边上那60平米的家。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沙发,床上落满了尘土。

  本来,亓克准备回家住一晚,明天一早赶回站里,但是一进屋看见屋里的肮脏和凌乱,亓克又打消了住的念头,他准备一会儿就走。

  这次回来,亓克和薛平根本就没时间说上话,只是颁奖时薛平和他说了句祝贺你。这句话她在其他九位领奖人面前重复了九次,再有就是昨晚的招待会上薛平和社长挨桌敬酒时,薛平将自己杯中的白酒趁别人不注意时倒给了亓克,没有开口用眼神向亓克致了谢。这个小动作多多少少让亓克感觉到了他和她不同于别人的交情。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单独说过话。

  看着薛平酒场上如鱼得水的自如,亓克知道自己临来时那些想法纯属虚构,人家心里压根就没弹他这根弦,自己自作多情虚拟了一个和声。

  所以,这也是亓克不想在家住的原因之一。

  亓克锁好门,发动了车子。

  忽然手机响了,亓克低头一看号码很生疏,不像熟人。

  喂——那位?

  我。薛平。

  亓克精神一震,语调却故意压低了三度:

  哦,社长啊?有何指示?

  讨厌!什么时候学这样了,油腔滑调的?你现在在哪儿?

  刚出家门,准备回去。

  干吗这么急?

  不回去,一人在家这里忆苦思甜啊?

  别走了,晚上,我请客。昨天实在没有时间,看见老刘把你拉走了,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那些人的嘴你不是不知道。

  行吗?明天走?

  亓克觉得自己的心跳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原来人家根本没有忘记自己,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来我家?

  你想让灰尘遮盖我啊?来我家吧,5点,我等你。还知道地址吧?

  上次送你回去的地方?

  是的。马上要调房子了,我前夫发慈悲让我暂住那里周转。

  好吧。就这样?

  再见!

  亓克一直等手机里没了声音才依依不舍地关上机盖,然后,像个小青年一样飞快地锁好车朝家里跑去。

  他要赶紧去洗个澡,换件干净的内衣,他要让自己从容些,而且绝不能犯重样的错误。

  洗澡的时候,亓克的下体一直坚硬着。

  被沐浴液覆盖着全身的亓克有点吃惊自己的反应,除了在网上和电话里与那些女网友有过几次自慰外,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有时他担心自己这样长期下去会阳痿,失去男人的本能,现在这种状态,亓克对自己有了把握。

  但愿它今夜像人民币一样坚挺。

  下楼时,亓克在心里祈祷。



14、爱在心头

  那明伦办完出院手续,来到医院的地下的停车场,他的213像个落满灰尘的丑小鸭在角落里静静地等着他。

  那明伦打开车门,弹弹座位上的尘土,从车里的后视镜中,那明伦看见自己的头顶一片荒芜,两鳃深陷,脸型几乎就是骨型,原本细长明亮的眼睛居然大了许多。没有了肌肉人会变得这么难看,那明伦摸摸头顶,决定先去商店给自己挑一顶帽子。

  尽管他从来没有戴帽子的习惯,但是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可能终生要与它为伍了。在帽子专柜,那明伦在小姐的参谋下为自己挑了一顶长沿黑色旅行帽。

  路过女装部,那明伦停住了脚步,快到小苒的生日了,尽管去年自己也没有给小苒过。但是,今年那明伦想给小苒买件礼物,他准备放在自己的衣橱下面写张字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赶上几个小苒的生日,等到有一天小苒发现后,知道他心里有她会感到宽慰些。

  那明伦在女装部转了起来。今年流行唐装,衣架上都是些变了花样的各式唐装,小苒穿唐装肯定好看,但是,那明伦不喜欢小苒打扮成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希望小苒像苏北那样穿着洒脱,干练,做一个神形俱备的职业女性。

  那明伦选了一条黑筒裙,忽然,他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那件他曾经为苏北买的风衣赫然穿在模特身上,竖起的领子和修长飘逸的款式,那明伦第一次觉得死板的模特也有了人性味,那种视觉的冲击和当初苏北穿上这件衣服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小苒的身高,她应该穿比苏北小一号的合适。

  那明伦走了过去,指了指那件风衣对售货员说;小姐,请给我拿一件中号的。

  小姐将衣服为那明伦包好,递给那明伦。那明伦又来到办公用品柜台,买了个粉色的生日贺卡,和售货员借了笔,在贺卡的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上:小苒,生日快乐!明伦。

  以往的北京,在那明伦眼里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古老建筑和现代都市的繁华,剩下的只有干燥,干的是空气,燥的是人气。而此刻行驶在二环路上,那明伦忽然发现北京的天空居然也有了S市的清澈和明媚,那过去曾经让他有种窒息感的空气和永远拥挤闹心的城区不再让他那么反感。

  路上,那明伦满脑子都是他和小苒爱情的回忆。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病,他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如今,一切都不可能逆转,他们不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不再是心无城府的兄妹,不再是亲如一体的父女。病魔将他们判若路人,除了伤害,那明伦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小苒什么?而这伤害戳伤的不只是小苒,所有的疼都在他那明伦的心上。





15、寂寞难言

  从B县回来后,冉小苒情绪一直不高,主要是因为两个电话引起的。

  “废墟”在吗?“女人如酒”在吗?

  没有人回应,小苒心想他们两个肯定沉浸在灯红酒绿中,这个世界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自己更寂寞的人了。

  今晚她觉得自己真想和一个人说说话,不管这个人是瞎子还是瘸子,只要让她听见他的声音就行,要不她不知道自己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夜晚。

  冉小苒拨通了那晚的第二个电话。电话通了,小苒同时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这是她第一次给网友打电话。而且是异性。而且是晚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小苒为自己的行为脸红,她不知道第一句话如何开口,如何对一个陌生的男网友介绍自己。那天聊天时,“废墟”曾三番五次地央求她告诉他电话号码,自己都矜持地拒绝了,而此刻自己又主动地送货上门,冉小苒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是关机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手机上肯定已经显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四声之后,突然中断了。

  小苒纳闷地看了看手机,好像不是信号的问题,也许对方接时没接好,小苒又按了重拨键,里面传出的电信小姐的声音让她羞愧难当: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自己成了不受欢迎的骚扰者。冉小苒仿佛做了回贼被人当场捉住的感觉,她赶快关掉了手机。从那天开始,一连三天她都没有开机。

  上班后,裘丽依然不改往日的习惯,走东串西,发布着她攒了两天的各种来源不清的小道消息。刚进屋,衣服还没挂好,裘丽就大惊小怪地告诉冉小苒:

  苒姐,你知道吗?老在大街上流浪的那个傻子失踪了。

  冉小苒见过裘丽的说的那个痴呆,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无冬历夏在S市大街小巷的垃圾堆旁捡别人丢弃的食物吃的,也不见他生病。他本来住在S市的福利院,可能是因为流浪惯了,他从不在福利院住,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已经成了S市的一道街景。

  可能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吧?冉小苒顺口回答。

  不可能!傻子也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的,失踪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裘丽肯定地回答。

  什么问题?

  病死了或者被人杀了。

  冉小苒这回没有再问,她知道如果她再问下去,上午半天都别想消停,裘丽会反复地论证她那些不着边际的判断,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讨论一个流浪汉的命运上。

  裘丽见冉小苒不感兴趣,一阵风似地旋了出去,让人瞧着忙心。

  冉小苒不明白裘丽哪儿那么多的精力去注意与她不相干的事情,也是前几天,裘丽故做神秘地告诉小苒,说她有个同学得了尿毒症,到北京,上海,天津各大城市都瞧遍了,就是没有肾源,眼看着就不行了,结果在S市的X医院居然找到了肾源。

  裘丽说的医院小苒知道,它建在通往那明伦乡下厂子的必经路上,临近S市东南角上。以前,小苒去厂子时,没少路过那里,从外表看实在是个不起眼的医院,里面居然能做那么大的手术?冉小苒狐疑地看了眼裘丽。

  裘丽问:冉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苒不在意地回答:这有什么奇怪的?哪儿都有名医。

  照你这么说,那家医院非法买卖人体器官了?小苒问。

  可不怎么着?你以为人为了钱什么不敢?据说那家医院有背景,黑白两道都通,做手术都是外面请的名刀,在北京,上海换个肾十来万,在他们哪儿肯定得翻番,要不谁干这担风险的事啊?

  整个一个克洛勃。

  不知道S市还是否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16、序曲

  亓克已经是第十次拨叫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了,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亓克有些纳闷,这个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莫非他吵完自己的好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或者是总社某位老兄知道他当时和薛平在一起,故意捣乱?

  亓克那天六点准时到了薛平的家。

  薛平比他晚到了10分钟。然后薛平和他商量先去饭店吃饭,依亓克的本意吃饭不应该排在他们见面的第一程序,但是又不好将理由说出口,反正今夜属于他们,亓克便同意了。

  两个人没进屋,亓克将自己的捷达停在附近的车位,坐进了总社为薛平新配置的钛银色别克GS直接由薛平拉着去了附近的饭店。

  官大一级就是不一样。原先薛平开的也是和亓克一样的捷达,都是工作用车。现在不同了,升为副社长后,薛平所有的配置都提高了一个档次。办公室换了,汽车换了,房子听说也马上要换。

  亓克打量着车里的高档装修,听着质感震撼的音响,感觉着新款别克的卓越性能,连着说了好几句:腐败。腐败。

  薛平知道他心里不平衡,嘲笑他说:瞧你这副嘴脸,跟见了漂亮女人一样贪婪。

  亓克说:这你就不懂了,名车,美女在男人眼里历来都是并列关系,而不是附属关系。

  薛平说:那好,你开车我下去。

  亓克笑了:别啊,你不寒谗我吗?我再糊涂也知道这名车不是我的,这开车的美女也不是我的。哎,薛平,和你商量个事?

  薛平看了眼一本正经的亓克问:什么事?

  本人有个小小的请求,在你名花再次有主之前,由我代为保管怎么样?

  薛平瞪了他一眼:讨厌!油嘴滑舌。

  话说到这儿,气氛就暧昧起来,两个人心都感觉有点异样,亓克大着胆子把手放在了薛平的腿上,手指把他的心思都传达给薛平性感的大腿了。

  薛平回手打了他一下:老实点,你想考验我的驾驶水平啊?告诉你,我的本子是走后门办来的,根本没通过考试。

  亓克汕汕地缩回了手:腐败,腐败!我怕你了,整个一个公路杀手。

  不知不觉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从饭店出来的时候,亓克看了看表是八点十分。到了薛平家用了20分钟,两个人刚一进屋,亓克就抱住了薛平:宝贝,想死你了。

  薛平用手推开亓克的嘴:去去,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呢,先去洗澡。

  亓克委屈地说:已经洗过了,不信你闻闻身上的浴液味还没散去呢。

  薛平说:那你先去洗脸,漱口。我去冲个澡,我可不习惯带着饭菜味做爱。

  好吧。

  没理由不同意。亓克跟在薛平身后走向浴室。

  刷牙的时候,亓克想,上次在车上你不但带着饭菜味还带着酒味、臭汗味呢,不是也做了?敢这么想不敢这么说,亓克知道对待女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洗好脸,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亓克真的后悔自己提前洗了澡,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要是现在和薛平一块洗那是什么感觉?

  喂,用我帮你洗吗?亓克心痒。

  不用,坏蛋,我知道你没安好心,乖乖到床上等我去。薛平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混在一起。

  阴谋没有得逞。亓克走进薛平的卧室。



17、高潮

  薛平很快走了进来。绿色的浴衣包裹着她沐浴后的身体,在这间屋子的背景下像出水的芙蓉般娇嫩、爽滑。

  亓克在床上伸开手臂,薛平打开浴衣朝他走来,忽然,手机响了,声音从挂在衣架上亓克刚脱下的上衣口袋里发出的。在这种时候是那么刺耳,不合时宜。

  亓克愣住了。薛平停住了。

  谁这么晚给你打电话?薛平问。

  别管它,让它响去,我们做我们的。

  还是去接吧,我抗干扰的能力不如你。

  亓克裸身下地,掏出手机,一看号码很陌生,这个时刻他没心思和任何人说话,亓克按了关机键,把手机扔回口袋。

  谁的?你不接?

  真讨厌!不知道谁的号码,没准打错了,一看我就没经验。亓克回到床上。

  怎么解释?薛平被亓克搂着还在追根问底。

  老手谁不知道这种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关掉手机啊?就是亲爹亲妈打来的不也破坏情绪吗?

  你就像个泥鳅,关键的时候总被你滑脱。

  现在说什么也滑不脱了,宝贝,我被你缠上了,你像一条蛇,一条美女蛇。

  亓克吻着薛平的全身,刚过30岁从没有生育过的薛平,身体的弹性和光滑宛若未婚的少女。亓克痴迷于这年轻的胴体,沉浸在一个中年男人对年轻女人身体的那种视觉和心里上强烈的刺激中,他要占领它,覆盖它,摧毁它,填充他空落的内心,满足他焦灼的欲望。

  他已经饥饿得太久了,此刻他就像猛虎饿狼。绝对的猛虎饿狼,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摄取。第一回,他们来不及变换姿势,亓克就到了高潮。很快,亓克又开始做了第二次。他们尝试着各种姿势,寻找着自己和对方最敏感刺激的部位、体位。

  颠鸾倒凤。翻来覆去。

  第三次当薛平在亓克身下抽搐战栗的时候,亓克恨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肝肠肚肺和精液一起射给身下的这个女人,在一声长长的困兽般的悲咽后,他的身体和神经像一堵沉重的墙在薛平的呻吟中坍塌,空虚成无边的旷野,无着无落。

  如果就那么睡去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问那些该死的话就好了。

  如果——,可这世界到他妈哪儿去买后悔药?



18、迷失

  冲过澡,亓克搂着薛平躺在床上。他知道女人最烦的是男人在做完爱后就自顾自地睡去,尽管他很累,很想睡去。但是,这毕竟是他们正式的开始,尤其是现在他不想让薛平心里有一点不愉快,此刻,男人和女人本来就应该对刚刚给过自己快感的对方心存感激。

  宝贝,嫁给我吧?亓克以为所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最爱听这句话,现在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障碍都不存在,两个离了婚的单身男女,有过去的基础有现在的疯狂、和谐,没有理由不走到一块。

  薛平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亓克认真地说。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不爱我?或者说从来没有爱过我?

  爱?你真逗,活得累不累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力了?离婚的阴影?

  和离婚没有任何关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社会谁不是各取所需?要我看现在最值钱的古董可能就是爱情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结婚?

  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家在外地,总不能永远租房啊?

  亓克支起胳膊侧身注视着薛平,薛平的神态不像开玩笑。

  你难道一点也不爱他?

  只是对他没有反感。怎么说两个人得在一个床上睡,一个锅里吃饭吧?我不能每晚都面对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啊,如果你把这也称做爱情的话。

  那么现在怎么不要这免费的住处了?

  单位已经分给我房子了,97平米,再有一个月就装完了,我何必在这里委屈自己?

  你过河拆桥,他知道吗?

  我干吗要告诉他?我免费住他的房子,他免费享受我的身体,两不相欠。

  你怎么这么冷酷?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当初,我们在车里,也不是因为爱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我们都这样了,干吗还互相欺骗?

  那么我告诉你,我那时就准备离婚了。但是,我没有理由,我前夫有个毛病,每次我回家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都会检查我的衣服,闻闻是否有男人的烟味或者看看内裤上有没有男人的精液。没有男人不重视自己老婆的贞洁,那晚我们吵了场大架,但是没有费更多的话。

  你是说,你把我当成了离婚的工具?

  不是我,是你主动做工具的。你干吗非要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呢?你们男人什么时候不都在伺机占女人的便宜吗?

  干吗要和我说这些?

  让你不要心存幻想。如果你遵守规则,我们可以保持这种关系。

  你是说做你的性伙伴?

  装什么神圣啊?亓克?你不是也得到快乐了吗?又不是我强奸了你?

  我感觉已经被人家强奸了。亓克下地穿衣服,他感觉小腿肚子一阵发软。

  你干什么去?这么晚?

  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哪个段位的?应该和那种水平的棋手玩?

  哈,像你这么谦虚的男人还真不多。那我就不挽留了,穿暖点,别着凉。

  不用领导操心,我还知道从那条道回去。

  那我就不送了,拜托,走时,把门给我关好。

  午夜12点,亓克开着车穿过北京灯火通明的城区,穿过二环、三环,拐上了通往T省的高速公路。

  路上,薛平和他的对话就像好莱坞大片里演绎的某些情节,在真实和虚幻中闪过。

  他疲惫的身体和空虚的大脑让他无法理清混乱的思绪,他只知道自己需要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三月的深夜,微风习习,高速路上闪亮的标识像平地上的流星快速被亓克甩过。亓克觉得车内的空气让他窒息,他放慢车速,摇开车窗,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

  亓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经是春天了,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息,清冽如洗的夜空中,星星在远处诡秘地眨着眼睛,空旷的原野像婴儿的鼾睡,宁静而甜蜜,多么富有诗意的春天的夜晚啊。可是,就在这样的夜晚,亓克的梦想和爱情被彻底地击碎,甚至没有任何前兆,就在他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把他从天空抛到了地上,没有任何缓冲。

  真他妈操蛋!居然还干得那么酣畅淋漓!那么忘生忘死!那么没皮没脸!

  我操——,操——,亓克想骂人,他想冲着荒野痛痛快快地骂上几句,积攒在心头的恶气让他憋闷,可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可骂的对象,他不知道该骂自己,该骂薛平,还是更该骂这次总社之行。

  一辆普桑从后面飞快地超过亓克,超车的瞬间示威似地按了下喇叭,转眼消逝在夜色中。

  亓克的火终于被勾起来了,他冲着远去的普桑骂到:我操你妹子的!叫劲是不?

  摇上车窗,换档提速,捷达车箭一样地追了上去。



19、对于性,那明伦有自己的底线。

  回到家,那明伦把给小苒的风衣放进自己的衣橱最地层,他不想在他活着的时候让小苒发现这件衣服。刚做完化疗,虽说在医院多住了两天恢复了一些体力,但是,那明伦还是觉得很疲倦,他真想在家好好睡上一觉,哪儿也不去。可他摸了摸稀疏的头顶又决定还是先回到厂子看看,然后去苏北那里,他不想让小苒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刚拐进厂子的大门,那明伦就看见有两三辆北京车牌号的汽车停在那里,里面那辆广州本田那明伦熟悉,是“天天出版社”社长老古的专车。老古是厂子的老主顾,他们社印刷业务的百分之五十都在那明伦的厂子,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怠慢不起。

  那明伦赶紧朝接待室走去。

  老古他们是来度周末的,主客寒暄过后,那明伦交代小催和温泉度假村联系,又在京华海鲜大酒店定了位子,然后,便带着一行人奔了郊外的温泉度假村。

  度假村,那明伦为他们买好了单,自己便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叫了份咖啡。

  老古几个非拉他一块进去,那明伦推辞了,说自己昨天刚泡完,今天不想泡了,要什么服务,让老古随意,哥几个玩痛快了为标准。

  老古不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服务门清,听那明伦这么说也不谦让,便和朋友一起随导引小姐走了进去。

  那明伦经常陪客户来这里,但是很少和客户们一起去享受这里的服务。一来是身体不容许他去消受那些汽桑拿和水桑拿,二来小姐的按摩还没有她们的脸蛋和身材到位,筋骨没放松倒把心情撩燥了,那明伦觉得这和变相的嫖妓没什么区别。

  对于性,那明伦有自己的底线。

  没得病的时候,他也曾和客户们经常出入娱乐场所,见着漂亮小姐心也会动,也会有些亲昵的举动,比如搂抱,他的界限定在衣服之外,亲吻则界定在嘴唇之外。那明伦从骨子里就觉得在这种场合混饭吃的小姐不干净,为了一次发泄弄脏了身体和心情不值得,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爱他的妻子和家庭,一个责任和爱心在身的男人是容不得自己胡来的,不管他是在醉酒还是在清醒的状态。

  看来今晚是不能到苏北那里去了,这帮人不定玩到什么时候。





20、心跳的感觉

  冉小苒刚下班进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手机就响了。

  喂——你好,那位?

  你好。你是那位?一个质感很强的男中音问。

  我姓冉,你呢?找谁?

  我姓亓,前天,不,大前天这个号码打过我的手机。是你找我吗?

  冉小苒的脸通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你是,是“废墟”?

  是啊,你什么网名?

  “幽谷百合”,有印象吗?

  是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那天打扰你了,对不起。

  没有,那天不太方便,等我给你打时已经关了机,而且这几天一直没开机,生气了?

  没有,休假,没上班。

  现在在班上?

  刚下班,在家。你呢?

  我无所谓上班下班,在单位住。现在有时间吗?

  有啊,做什么?

  上网。想和你聊聊,你用做饭吗?

  不用。他们都不在家。女儿在国外,丈夫有应酬,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好啊,和我一样。老地方?我等你?

  好吧,两分钟后见。

  聊天室里,“废墟”在静静地等着“幽谷百合”,刚一看见她上来,他便擎着朵玫瑰打了招呼:

  你好,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是,谢谢你的花。“幽谷百合”贴了个微笑给他。

  那天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

  当时很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想起了你。

  谢谢。你是做什么的?

  我学的是兽医,在畜牧局化验室工作。

  那工作应该很轻松的,怎么会这么累?

  现在正是疫情多发期,听说过禽流感吗?

  知道一些,它弄得香港政府很头疼。

  前些天,我们成功地将疫情控制住并消灭了。你最好最近少吃鸡肉,这是人畜共患的,而且要保密。

  谢谢你。我知道。你们有规定,我们有纪律。在国外这是大新闻,在国内这种事情是不能报道的,要确保一方稳定,注意对外影响。我能想象出你的辛苦和劳累。

  谢谢你的理解。不只是劳累还......

  冉小苒和亓克述说着那天的场景,述说着她第一次当众顶撞领导: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了,我从来在人前没有那样说过话,何况是对领导了。

  人在特定的环境下都会有种本能的反应,这说明你是个责任心和正义感很强的一个人。想听个笑话吗?解解乏?

  好啊。你讲。

  说有一次外国三个将军打赌比试谁的兵勇敢,当时正刮着八级大风,阵地上树着一个高高的旗杆,第一个将军叫过自己的一个士兵说,你给我爬上去。士兵看了看旗杆二话没说就爬了上去。第一个将军自豪地说:怎么样?第二个将军也叫过一个士兵指了指旗杆说,你给我爬上去再在上面跳个舞,士兵什么也没说爬上了旗杆并跳了舞。第二个将军不示弱地说:比你的兵强吧?第三个将军叫过一个士兵说,你给我爬上去,那个士兵看了看高高的摇晃的旗杆,骂将军:你丫有病啊?这么大的风想让我摔死?要爬你爬!第三个将军自豪地说:这才叫勇敢!

  哈哈哈——谢谢你的表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表扬人的。

  冉小苒开怀大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21、网上知己

  电话里冉小苒那平和的语速、温柔的语调和网上的善解人意一下子冲淡了几天来薛平留给他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亓克觉得自己的心情正从低谷爬升起来。

  冉小苒给他的印象就像凤凰台的女主持人鲁豫,甚至比她还要温柔、恬静。是那种让男人舍不得压在身底下的女人,是那种让男人第一眼和仔细端详都不敢亵渎、污染的女人。

  她是湖,是一泓清水,只在自己的心湾里涟漪起伏,外界的狂风暴雨与她无关,四季的荣华枯落与她无关,她固守着自己的宁静和清纯,污浊和邪念会在她的清纯面前逃逸得无影无踪,燥气和骚动会在她的宁静面前融化中和,她是个随时都让男人清醒、心静的女人。

  这是个可以做妻子的女人。这是个可以托付心灵的女人。

  亓克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可以无话不说。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可以不说的。

  你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和我的女上司正在床上。

  真的?我的电话真不合时宜。

  不。它其实是震前预警,只是我忽视了它。

  不是因为爱上床?

  我是感觉有爱,人家是真正的做——爱,明白吗?

  明白。你是唯美主义,要求内容和形式统一。但是和自己的上司上床总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身心俱累。

  坏蛋,嘲笑我?

  不敢,是在为你担心。结果呢?

  结果是,不欢而散,我连夜赶回了省城。

  做了还是没做?

  做了。事后肠子都悔青了,她把我多年来对她的好感都破坏了,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势力的女人。

  有家的男人习惯将爱情和性分开的,你为什么不能?

  我还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哦?

  我是个离婚的男人,我的前妻和孩子都在国外,三年前离的婚。我从来不和网友说我的身份,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你的信任,你是说,你这次动了真情?

  是的。我认为是,我和她曾经是搭档,有种情分在里面,我以为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为你难过。

  男人有时很贱,有家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到没有了才知道家的重要。这两年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浮萍,一种没有根的感觉。整天忙啊累啊,不知道在为什么?一个中年男人不能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成自己是什么感觉?像条累脱臼的狗工作了一天,没有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在等你是什么心情?冷啊热啊病了的时候,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什么滋味?

  别,别说了,我的心在疼。

  是为我吗?

  是。很难受,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感觉。

  谢谢宝贝。有你这句话我就很知足。我冒昧了,我这么称呼你冒犯你吗?

  从来没有别的男人这么称呼我,除了我的丈夫。

  我心里没有任何邪念,我在说我的感激。

  我明白。不要解释。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我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也很脆弱。

  因为什么?

  现在我不想说,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好吧。我尊重你。

  我想,如果你那时在我身边我会扑进你的怀抱。

  现在也可以,宝贝。我们的身体相隔千里,让我们的灵魂拥抱吧。

  你是说不是世俗的肌肤之亲,是灵魂的惺惺相惜吗?

  别和我整词,宝贝,如果能,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想拥抱你。

  哈哈,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22、孤注一掷

  那明伦这几天天天往银行跑。

  他决定上一台二手海德宝四色机,已经和卖方联系好了,只是资金周转困难,虽说这些年有一些积累,但是大都用在了那娜出国和为自己治病上了,那台海德宝四色机要价两百多万,不上吧,许多印刷的活做不了,上,一下子投入这么多资金,那明伦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愿老天爷能多给他几年时间,让他给妻子女儿多奔几年。

  住房和厂里的设备都做了抵押,银行才给那明伦贷了款。办完手续,那明伦拿着支票便和厂子里的技师去了上海。

  买卖还算顺利。机器是正经的厂家制造,八成新。办好了托运,交钱提货,卖主派两个技师随车前去安装调试,那明伦悬着的心落地一半。

  如果安装调试成功,他就可以接原来推掉的那些利润丰厚的业务了,顺利的话,两年他就可以还上贷款。心里高兴,他给苏北拨了电话。

  喂——你在哪儿?

  刚刚回来,在工地。电话里传出建筑工地的嘈杂和着苏北疲倦的声音。

  这次怎么回家这么久?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在哪里?

  在路上,买了台印刷机,估计明天晚上能到家。

  身体顶得住吗?这么拼命?

  还可以,带着药呢。你呢?别老说我,听你的声音很疲倦,怎么了?

  电话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那明伦有点着急:

  怎么了?宝贝?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我父亲去世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当时还在医院。我怎么能告诉你?

  对不起,宝贝。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都过去了。回来我们再细说好吗?

  好吧。晚上回家去泡个热水澡,等着我,明天我就到家了。

  想你。

  我知道。

  特想你。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那明伦听不得苏北电话里声音的沙哑,迅速关了机。他恨不得立刻飞到苏北面前,将她抱在怀里。这个从不让他操心的女人,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爱上的女人,以为只是为自己找个临时港湾停泊片刻的女人,此刻让他那么心疼,那么怜爱。好像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血肉交融,她的痛就是他的痛,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而那个原本是他另一半的妻子冉小苒却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正在淡忘了她的声音和容貌。

  男人与女人的疏离和亲密竟然如此地可以逆转,可以轮回交替。

  这不是他的本意和初衷。



23、生日礼物——幸福的女人

  今天是冉小苒的生日。

  早晨,冉小苒穿上那明伦为她买的风衣,心情不错地来到单位上班。

  风衣是昨晚她为那明伦清理换季衣服时,在那明伦衣橱最底层发现的。当时,她以为是那明伦的衣服,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件款式很新颖的女式风衣,冉小苒来到穿衣镜前,发现自己穿上效果不错,尺寸很合体,颜色将自己白皙的面孔衬托得更加干净、清秀,尤其是兜里的贺卡更让冉小苒激动。

  读着贺卡上的话,冉小苒的眼泪差点没有流下来。

  因为那明伦的病,因为那昂贵的医疗费,冉小苒已经一年多没有为自己添置衣服了。吃饭上,冉小苒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能省就省,家里的日常开支全由她每月一千元多一点的工资支配,偶尔还节余下来,还要搭在那明伦给那娜的生活费里,一起寄给那娜。

  有时一个月下来,冉小苒糙糙一算,连同吃饭花在自己身上的还不足一百元,她这种生活水平已经低于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了。这些,她从来都是瞒着丈夫,她怕他知道她这样节俭心里不好受,更增添了他的压力。

  她以为她这么做那明伦不知道,男人大多都是粗心的,没想到,那明伦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有数。他心里有我,他还是爱我的。冉小苒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早晨,冉小苒特意穿上了这件风衣,尽管已经进了四月,快过了穿风衣的季节,但是今年的气候异常,风沙天气很多,忽冷忽热,风衣配上裙装正是时髦的装束。冉小苒穿上黑裙子,上身配一件灰色一字领纯羊毛T血,修长飘逸的风衣高竖着领子,镜子里出现一个娇秀的冷美人。

  冉小苒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看来人靠衣妆马靠鞍,自己以前可能是太疏于自己的外表了,丈夫才失去了对自己的注意力,以后,自己要讲究些了,爱情是需要小心呵护才能长久的。

  刚一进单位,就有同事夸起了这件风衣,追问冉小苒从哪里买的?冉小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老那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女同事便都羡慕地夸冉小苒有福气,嫁了个知冷知热的好老公。

  裘丽在一旁听了不以为然:现在是越好老公越有人惦着,冉姐,你仔细看紧点吧。

  裘丽就是这样的人,你高兴的时候她准让你扫兴。

  冉小苒心情好,不想和她计较,便顺着她的话说:要是有个女人肯跟我一起照顾老那,我巴不得谢谢她呢。

  裘丽笑着和其他人打哈哈,话里却藏着刀:冉姐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谢谢?到那时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冉小苒不想再和裘丽斗嘴,转身回了化验室。想着裘丽的为人,冉小苒摇了摇头,心想男人要是摊上这么个女人该怎么过活?

  临近中午下班的时候,冉小苒正在化验室清洗刚做过牛血清检测的的试验器皿,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她的名字,冉小苒探头一看是速递员,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送错了吧?谁会给我送花?一直到从速递员手里接过鲜花,签完单,冉小苒还在怀疑。

  花丛里一张美丽的贺卡:幽谷百合生日快乐!

  捧着那由百合、鹤顶兰和情人草组成的高雅、纯美的花束,冉小苒的脸霎若红云。她觉得无数只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的窗口一齐向她射来。

  她从没有承受过如此的注意力。

  短短的几个小时,冉小苒两次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她在幸福中惶恐。



24、网恋——悬浮在空中的情感体操

  亓克回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冉小苒的电话,一听到那如水的声音,亓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生日快乐!宝贝。

  谢谢你的花,我第一次收到这么美丽的生日礼物。

  好吗?

  好。

  你喜欢吗?

  喜欢,它们漂亮极了,都是我最喜欢的花色和品种。

  淡雅、高洁、意味深长。那是我特意叮嘱邮局选购的,我觉得只有它们能表达我的心意,玫瑰太直白了。

  你是个很有鉴赏力和品位的男人。

  可惜至今还没有其他女人发现这一优点,我是个未被女人发掘的男人。

  别灰心,会有一个好女人慧眼识真金的。

  会吗?

  会的。

  你肯定?

  我肯定。

  他今天还不回家?

  他出差了,去了上海。不过,他给我买了礼物。

  要是,我离你近,约你出来你会出来吗?现在?

  现在?你是说现在?

  傻瓜,我是说假如。

  假如?我会出来。

  真的?

  真的。

  我真想那么做。选一个安静的酒吧,点上红蜡烛,静静地坐在你的对面看着你。

  我是个容易害羞的女人,你肯定会把我看脸红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女孩一样?

  你说错了,现在小女孩倒不容易脸红了,她们比我们要放得开。

  也对。你知道我天天在怎么想你吗?

  别说,不害羞啊?

  不,我在你面前没有羞耻感。

  那我拿你没办法了。我的脸已经红了。

  要是太害臊就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吧,我对着你的耳朵悄悄说,有时,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就把被子卷成一个卷当你,脸贴在上面,身体紧紧地抱着,嘴里说着想做的事情,过会儿就把自己哄着了。

  真的?

  真的。

  其实,我是个很看重性的男人,我喜欢的女人我不一定要和她做什么,我只是想长久地把她抱在怀里,静静地享受那份甜蜜和温馨,我在乎的是那种感觉。

  男人和女人其实都在寻找感觉,爱和被爱的感觉,有时是个眼神,有时是句话,有时是种情调。

  对,宝贝,我发现我想说的总被你先说了出来。

  你夸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你不愿意啊?一般人还当不了呢。

  亓克和冉小苒聊着,直到电信小姐打断他们:您好,您卡上的话费不多了。亓克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这已经是他打爆的第六张电话卡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话要和冉小苒说,好像除了工作,和冉小苒聊天是他唯一该做的和想做的事情了。



25、爱上有家的男人

  苏北把自己浸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闭目遐思。她常常用这种方法放松身心,简单易行而且行之有效。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自从父亲死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原来不曾注意细节,不拘小节的她开始细腻起来,许多事情说过就忘现在却有点拿得起放不下了。尤其是对待那明伦,苏北开始把他当做了自己同居的男友之一,前面几个都是单身男人,只有那明伦是有家庭的男人。苏北曾经给自己定过原则,不和有家的男人发生关系,如果她不能拥有一个男人一生的情感,她期望拥有这个男人一段专一的感情。

  远离有家的男人说穿了是远离麻烦。

  那些有妇之夫的老婆都长着一副侦察兵的眼睛,在她们的眼里丈夫在家的时候是亲人,在外面的时候是敌人,是敌人就会制造敌情,有敌情就需要监控,颠覆一个国家和颠覆一个家庭大同小异,而保卫一个家庭比保卫一个国家更需要提高警惕,国家的敌人在明处,家庭的敌人在暗处,她们绝不允许丈夫靠近那些没有婚姻的女人或者有婚姻但是总以向别人的丈夫献媚为己任的女人。

  做这类女人丈夫的情人,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投入一场注定不会胜利的战争,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不是弱智就是没有作战经验。

  苏北抱定了独身的愿望,也是看透了这点。婚姻迟早会由两个人的战争演变成三个或者多个人的情感世界大战。有的人还没打完两个人的战争就缴械投降或者阵亡了,有的人却身经百战还饶幸存活,而且越战越勇,终成百炼金刚。

  所有文学名著都在赞美爱情,所有现实中人都在抱怨婚姻,世事就是这么悖谬。

  和那明伦同居,苏北心里没有第三者的内疚和恐惧,她从来都没想要争夺什么,颠覆什么,她早就知道她和那个男人会结伴一程,不会结伴一生,她只是在跟着感觉,跟着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一件事罢了。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起初是那明伦的气质让她折服,后来是他的重情重意,他对表妹一家的照顾,对妻子的牵挂,对自己命运的担当,都让她觉得自己有理由陪他走一段路。

  当然,这段陪伴并不是施舍、可怜,苏北在那明伦身上得到了那些与她同龄的同居者不曾给过她的一个成熟男人的爱。比如有一次他们刚做完爱,正巧有电话来,苏北赤脚跑到客厅接,为了不影响休息,苏北拔了卧室的电话线。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母女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苏北只顾得和母亲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明伦蹲在自己的脚边,拿着拖鞋,将她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赤脚一一放进鞋里。打完电话回到床上,苏北依偎在那明伦身边撒娇地说:用不着拿鞋的,我没那么娇气,在家里赤脚惯了。那明伦疼爱地点了下她的脑门:傻丫头,女人这时候受凉要作病的。苏北怔怔地看着那明伦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这么多年,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男人一样闯荡拼杀,她已经淡忘了作为一个女人被男人怜惜疼爱的感觉了,那个动作和那句话让她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女人,是个被男人爱着的女人。还有一次,他们早晨一起出门时,那明伦走在苏北后面,走到门口那明伦突然喊她等等,然后单腿跪在地上,伸手将她后面没有穿好的衬裙从里面整理舒展,满眼的欣赏和关爱,让苏北感动又感伤,这么细心的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

  其实许多男人不知道,当他为心爱的女人屈膝的时候,他在女人眼里的形象便顶天立地起来。

  现在,苏北越来越希望这种爱能够长久下去了,尽管她知道它随时都可能消失。

  水渐渐有些温了,苏北从浴缸里出来,披上浴衣,来到客厅为自己倒了杯果汁,并点上只烟,坐在宽大的梳妆台前,那样子像个很落寂的女人。

  手机忽然响了,苏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准是那明伦这家伙想自己憋不住劲了,拿过手机,苏北一看号码脸就绷紧了:喂——那位?

  电话里传来吕副市长亲昵得让人肉麻的笑声,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给苏北打电话了:

  是我啊,小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啊,是吕市长啊,抱歉抱歉,您最近挺好的?

  还好啊,就是想你啊,我上次在电话里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您说的是那块地皮的事?您知道,我最近资金周转有些困难,再等等好吗?

  再等黄瓜菜都凉了。小北,钱周转不过来好办,你现在在哪里?在家?那你过我这里一趟,我们策划策划。

  这么晚了,明天吧?吕市长,明天上午我找您。苏北推辞。

  晚什么?还不到9点,这种事白天说不方便,枫风宾馆206房间,我们不见不散。说完,吕建彰挂了电话。

  这么晚了去那种地方,苏北本意真的不想去,尤其是吕建彰表面上那种长者的呵护,肉麻得让人作呕,这也是自己来S市这么久了,一直没有与他接近的原因,不知道当初周雄通过什么途径认识他并把他引见自己的?

  犹豫了片刻,苏北还是穿上衣服决定去一趟。不管他如何变化,苏北有自己的原则,无论什么情况下,绝不用自己的身体交换金钱。





26、祸从天降

  那明伦指挥工人将机器卸在工厂的院子里,安排厂家来的技师住进了附近的宾馆,又吩咐副手小催做好明天安装调试的准备工作,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那明伦开车离开厂门口的时候,门卫跑过来告诉他,说厂长夫人来电话让他一回来就告诉她,什么事情她没有说。那明伦沉思一下,说你别管了,我知道了。便开车出了厂门。

  路上,那明伦给冉小苒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冉小苒问他在哪里?那明伦说还在路上,进了台机器。冉小苒又问他什么时候到家?那明伦犹豫了一下说,明天吧,家里有什么事情?冉小苒说没什么事,只是担心他的身体。那明伦说我身体挺好的,我会注意的,没什么事情我挂了?明天回去早,我晚上回家。冉小苒幽幽地说那好吧。

  挂断电话,那明伦心里一阵歉疚,他从来不曾在冉小苒面前撒过谎,他可以有不告诉她的事情,但是能告诉她的一定是真话,现在,他不但在行动上欺骗她在语言上也开始欺骗她了,他们的婚姻和爱情再也无法回到正常的轨道了,那明伦为自己悲哀。

  按响苏北公寓的门铃时,那明伦的心情还没有好起来。

  苏北穿着随意的便装,像只快乐的小鸟,很快就把那明伦的心里的阴暗冲散了,躺在苏北提前放好的水的浴池里,那明伦觉得心里和身上的所有阴霾都被洗掉了,他的心情一下子像春天里的太阳明媚起来。

  卧室里,他们贪婪地注视着对方的身体,好像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对方的裸体一样欣喜渴望。在压迫和渴望被压迫,在占有和渴望被占有的灵肉呼唤里,他们同时进入了男人完全拥有女人,女人彻底拥有男人的颠峰。

  但是苏北依然心存遗憾。

  每次她和那明伦做爱,除了他们在牟心疯了的那个晚上,她的吻让那明伦失控外,以后那明伦都不让她吻他的嘴,她无法体验把舌尖探进男人口中那种被吮吸被融化的感觉,还有每次高潮的时候,那明伦无论多么渴望那种被夹紧被包围挤压的感觉,他都会在射精的瞬间将身体从苏北的体内抽出。

  他坚持体外射精。他和苏北都不喜欢避孕套的感觉,那一层薄薄的东西看似透明,实际上无异于铜墙铁壁,它让男人深入女人时貌似有感觉实际没感觉,而且心理上也没有完全接触,彻底占有的幸福感和满足感。那明伦也不同意苏北吃避孕药,他听说有人吃这种药不但有呕吐感,时间长了脸上还会有色素沉着。

  他和苏北之间无需任何避孕工具。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那东西射进她的身体,不是已婚男人的自私,担心她会怀孕给自己带来麻烦,而是他担心流动在他血液里的那些病菌会传染给苏北,他爱这个女人,他不能为了一时的贪欢而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疏忽。

  他也爱冉小苒,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和她做爱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认识苏北以前,他有时宁愿自己解决,也不敢碰妻子的身体,既使他知道白血病不传染,但是流动在血液里的癌细胞怎么能让他轻易相信呢?在他的印象里它们是无孔不入的病菌,它已经击倒他了,谁能保证它不会入侵比他那明伦体质更弱的人呢?

  这两个女人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他已经不能承诺她们的将来,但是他在力争不影响她们的未来,他能做到的他一定要坚持。

  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苏北已经去了工地。

  那明伦吃过苏北为他准备好的早餐,便来到小区的停车场。不知道为什么车子就是发动不了,这家伙很少犯毛病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那明伦下车,打开前盖,没有发现什么毛病,再次坐进车子启动发动机,发动机像个喘气的老牛哼哼了两声便没了声息。

  看来今天得打出租车去了。那明伦给一个熟悉的个体汽车修理厂老板打了电话,然后走到小区门卫那里做了交代,出门打了辆出租,朝厂子里赶去。

  妈的,今天有点不顺,呆会儿安装机器时要格外小心才是,路上,那明伦心里有点迷信,自从得病以后,他觉得自己变得敏感多疑起来,生活里他随时加着小心,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承受意外的冲击和打击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此刻的他正行进在他无法逃脱的灭顶的灾难途中。

  那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事先没有一点预兆,因为那是他最注意最小心的环节,他曾经设想过多种意外,比如车祸,比如病情突然恶化昏迷或者死亡,比如火灾,地震,他是个时刻做好死亡准备的男人,所有该设想的他都预想过,单单没有想到那致命的打击来自他认为最不可能出事的环节。

  出租车将那明伦送到厂子门口,下车付费的时候,那明伦特意看了下手表,十点,四月中旬一个春天的上午十点,太阳明媚温暖地照耀着这个位于郊区,四周被绿油油的麦田包围着的私人印刷厂。

  那明伦早已习惯了这份宁静,而此刻,他站在厂门口,吃惊地注视着停在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不下十辆的挂着公安、文化稽查、工商局标志的车辆,看着带着徽章,穿着制服的人穿梭在厂子的库房、车间和他的办公室,会计室,这动静绝不是平常的例行检查。

  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明伦冲进厂子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27、情感驶入快车道

  冉小苒今天起得特别早。

  昨晚,那明伦说今天能回来,她有点兴奋,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冉小苒家的附近有个早市,早市的菜大都是附近农民自产自销的,新鲜而且品种多还大都是绿色蔬菜。蹲在地摊挑香菇的时候,冉小苒听几个菜农在议论,好像是前几天在哪村最偏僻的一块责任田的沟里,发现了上次裘丽说的那个失踪乞丐的尸体。

  听说,死的可惨了,五脏六腑都给挖去了。一个菜农说。

  另一个菜农问:要一个傻子的下水做啥呢?

  做啥?用处可大了,听说光一个肾能卖十多万呢。别看人傻,里边的东西没毛病,可能还比咱正常人的功能好呢,要不你们谁见他吃脏东西拉稀跑肚了?谁见他整天睡大街上胳膊腿疼了?人就是他妈贱,好吃好喝的得癌症的多了,吃不上喝不上的啥毛病没有。

  照你这么说,一个大活人不值钱,溲旮零碎倒值钱了?

  可不。听说公安局都给拍照了,好像别的地界也有这种事。

  我看拍也白拍,大前年那个无头女尸案到现在不也没破吗?别说一个无家无业的傻子了,没人盯着,人家公安给你上心?

  冉小苒听着他们议论,心想这回裘丽说的话没准靠点儿谱。现在的事让人不敢轻信,前段时间还传说,天津公共汽车上有人用针管注射爱滋病病毒,说是一些感染了爱滋病的人没钱治病报复社会,专扎年轻人,传的有鼻子有眼,闹得人出门都不敢坐公交车。

  平日里,那明伦不回来,冉小苒经常瞎对付,一来舍不得花钱,她知道有一天丈夫会需要钱来挽救性命。二来一个人吃饭很没有意思,而且也不值得费那么大功夫。

  尽管,冉小苒知道长久这样下去对健康不好,但是总克服不了人的惰性,不是在单位伙房随便吃两口,就是买些速食品瞎对付。久而久之,冉小苒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的在下降。比如春天她从来没有皮肤过敏过,现在说不准什么时候,脸上和耳朵就开始刺痒,身上也会出现风疹一样的包块。冬天也是,时不时地有点气管炎的症状,好在这些反应都不是很严重,用点药就过去。

  买完菜,冉小苒送回家,一看表刚好到了平日的上班时间,便朝单位赶去。

  化验室里,冉小苒一面观察昨天的细菌培养,一面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

  昨晚,那明伦给冉小苒打过电话后,亓克的电话紧接着也打了过来。现在她和亓克已经不在满足网上的交谈,他们越来越多的在电话里聊天了。

  自从开始和亓克的交往,网上,冉小苒再也没有遇到那个叫“女人如酒”的女人。尽管她们聊的次数不多,但是在心里,冉小苒一直在怀念这个女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那个女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象着那个女人在怎么活着,想着她的活法肯定和自己不同。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在人生的旅途上你原本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行进着,不定某个时刻会遇见什么人或什么事情触动了你,也许你当时没有觉察,事后才知道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者一开始你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改变了某些根深蒂固的观点,你对未来有了新的发现,那一刻成为你转轨的一点。

  冉小苒知道自己和亓克进入这种虚拟的情人关系,一方面因为自己空虚,另一方面是受了“女人如酒”那些观点的影响。她发现自己正在逐渐接纳亓克,逐渐喜欢他带给她的那种心灵和听觉上的诱惑,这已经背离了她平日做人的原则,她在心里为自己找着借口,每种理由在自己固有的观念面前都站不住脚,但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

  一听到亓克的声音,她所有的自责便逃之夭夭,那种刺激和飘忽的感觉引力太强,她的情感已经驶入一条无交通管制的快车道,安危全凭一己之念。

  整个一天都过得很平静,晚上临近下班的时候,裘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冉姐,局长让你去他办公室。

  冉小苒问:又有疫情了?

  裘丽摇头,眼神躲闪着: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局长就让我叫你上去。

  局长的办公室设在三楼,平时没事,冉小苒只在自己一楼的化验室,很少到领导的办公区域来,冉小苒敲门,局长在里面说了声请进,冉小苒走了进去:

  您找我有事?

  局长指了指沙发:坐下谈。

  冉小苒看着局长的脸色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冉小苒已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声音也在颤抖:

  您,您别说了,我知道了,他,他现在在哪儿?

  在公安局的拘留所里。



28、骨髓供者

  亓克是在写那篇关于T省绿化的调查报告时,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的调查报告写的还比较顺利,正在他觉得才思敏捷,为自己的观点和独特的视角得意的时候,总社老刘给他来了电话:

  老弟,近来身体怎么样?

  吃嘛嘛香啊。亓克套用了一句广告词。

  这就好。

  你呢?又想传播什么坏消息?

  好坏都是辨证的,对于你是坏消息对于别人就是好消息。没办法了,老弟理解吧,昨天接到血库的通知,有一个得白血病的家伙很幸运,你成了我们社第一个骨髓供者。

  等等,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啊,你太不够哥们了吧?

  真没开玩笑,你把那边的事安排一下,赶紧回来吧,老总要亲自接见你呢。

  不会那么倒霉吧?干吗让我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怎么能说倒霉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说的轻巧,你丫试试?

  我倒想试呢。你以为是谁都是试得了的?四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乖乖,比中六合彩还难呢。得了,发两句牢骚出出火吧,哥哥我理解你,怎么着,给哥们一句话,哪天回来?我好去交差。

  你就跟头说,我病了,让他们亲自找我谈,就是只羊挨宰的时候也得蹦蹬两下吧?我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我没那么高尚,要是抽一管子血我倒不在乎,抽骨髓?我得考虑考虑,我今年都四十了,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吃啥长啥的年龄了,谁不愿意多活两年啊?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我听说不是像以前那样直接凿洞抽骨髓,是抽什么造血干细胞。

  抽啥也是我身上的,抽点少点儿。告诉你吧,我打懂事起除了打预防针和献血外,从没被针头扎过,我晕针。

  得得,我跟领导交差去,要说也是,这么大的事让我一个办公室主任办了,他们也太省心了,我还是去策划事后怎么让你成为名人吧。

  你丫少恶心我啊,惹脑了我,我给你到嫂子那里奏一本,让你没好果子吃。

  老刘是社里有名的气管炎。

  别别别,放心,我不会出卖你,那哪儿是咱哥们干的事?不过,当哥哥的劝你一句话,和领导打交道见好就收,往后路还长着呢,咱哥们是听喝的,别把真心话都抖落出去。

  这还像个哥们。

  挂断电话,亓克看着写一半的稿子再也没有了写下去的欲望,这意外的消息一下子让他陷入了惶恐中。

  虽说他也知道些捐献骨髓的相关新闻,但是那都是从电视里或者报刊上看到的,他身边或熟悉的人中还没有人有过如此经历,他不知道捐献的具体过程,但是他能想象出绝不像献血那么简单,只须在针头扎进血管和拔出血管时咬紧牙关坚持那么一分多钟就过去了,他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才能做出决定。

  亓克关掉手机,他决定在总社领导来电话前,先去T省的中心医院咨询一下。

  他并不是想像老刘在电话里以为的那样,打算和领导讲什么条件,那不是他的风格,他觉得自己从心里上还没有准备好,他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陷自己于惊恐和不安中。

  T省中心医院的院长亲自接待了亓克。本来亓克没想弄那么大的动静,当他亮出记者证后,院长亲自接待了他,并安排医生给他放了有关治疗白血病和捐献骨髓的医教片。知道了献造血干细胞对供者身体没什么损害,亓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回到记者站,同事小赵就告诉他,说社长和薛副社长都打电话找过他,亓克问:你们怎么告诉他们的?小赵回答说实话实说呗,说你去了医院,感冒了。

  亓克一笑,这是他刚才骗同事们的说法,确切应该说假话实说。

  亓克给社长拨了电话,没有打给薛平。

  男人有个特点,从不在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亓克不想让薛平知道自己曾经的怯懦,尽管薛平二者兼而有之,是他曾经喜欢的和现在不再喜欢的女人。

  站里的同事知道了亓克要捐献骨髓,全都围拢过来,亓克从他们的眼神和担忧中,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亲人之间的真诚和关切。几个同事一商量,决定自愿捐款,为亓克增加营养,一天一只甲鱼,让家在本市的秦大姐亲自造厨,熬汤再做一些可口的营养丰富的饭菜,在亓克回京之前绝不让他再吃廉价的盒饭。

  亓克感动得险些热泪盈眶,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类似家庭和亲人之间的温暖了。人得意的时候,往往不屑于这样的亲情,以为它轻于鸿毛,流于世俗,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等到危难和落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需要的恰恰是平时最忽视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在人生的天平上,它永远是平衡灾难的砝码。

  亓克在这个时候更加想念一个人,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他有许多话想和她说,他拨着她的手机,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他停住了,起身来到院外。

  院子里,四月的泡桐正是开花的季节,满树淡紫色的花恣意地舒展着,这意境这氛围让人联想起许多感觉不明晰的词汇,梦幻、迷惘、忧郁和游离。

  不能和她说,至少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亓克心里的想法异常清晰。



29、商场险恶

  苏北早上去工地的时候顺便拐了个弯,去看了吕建彰说的有可能成为S市最抢手的那块地皮。地被一道长长的栅栏圈着,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周边去年长的杂草荒芜着,一副颓败和荒凉,门口处是一间简易的活动房,住着几个看地的民工。

  苏北站在国道边上打量着,这块地皮真的如吕建彰所预测的那样,是块未被发现的宝地。它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非常适合外商搞华侨城,即使这个项目上不了,这块地皮升值也是迟早的事情。

  昨晚,苏北和那明伦说了吕建彰的计划,吕建彰的意思是趁市里还没有确定华侨城建址,先人不知鬼不觉地低价将这块地皮搞到手,后期他会利用职权运作,一旦确定,这块地皮价格至少会翻番。

  那明伦沉思了好久才开口,他说她要是征求他的意见,他的意思是不做,不管这个项目能挣多少钱,拿着心里不踏实,吕建彰在外界的传闻那明伦有所耳闻,一个领导和私人老板或企业家私交过密总是会让别人联想到什么,而且,吕建彰说的零风险,是那种不出事没事,出事就是灭顶之灾的风险,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垂暮之年,而你的路还很长,没必要陪上自己,君子谋财取之有道,该挣的钱挣不该挣的不能贪。

  苏北想想也有道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吕建彰的为人她也有所了解和体会,围在他身边的那些搞建筑的看上去都是些为钱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每个人出了差错就会发生连锁反应,这里的浑水自己还是不趟为好。

  但是,如何回绝吕建彰还不至于伤了他呢,往后,自己的事情他一设卡就会费许多周折,只要在S市做房地产就逃不出他的关系网,总该找个合适的借口吧?

  那明伦说你就等他找你好了,或者你去那块地皮看看找找不适合搞华侨城的理由,然后做出一副小家子气,来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优柔寡断,他一看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就放你一马了。

  那明伦的话让苏北把他好一顿捶打,苏北骂他看上去君子一个,其实骨子里这么看待女人,偏见女人。

  那明伦说我是在教你怎么用男人的心思对付男人,这是男人的游戏圈子,女人要想混在圈里,在适当的时候要学会装傻才能明哲保身,精明过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苏北承认那明伦说的有道理,可是这块地的前景真的很有诱惑力,回想着离家时熟睡中的那明伦疲惫的神态和已经稀疏的头顶,苏北觉得昨天的决心正在动摇,300亩地,每亩8万元,扣除成本还可以有1000万的利润,与吕建彰五五分成,如果把自己那份钱给那明伦,他就可以不这么辛苦了,可是,他会要吗?他会同意自己去为他冒这个风险吗?

  苏北摇头。

  晚上,苏北从工地回来直接回了家。

  停车时,苏北发现了那明伦的213还停在早晨的位置,他一天没有去?还是提前回来了?苏北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赶紧停好车,朝家里跑去。

  家里没有人,苏北迅速拨着那明伦的手机,关机状态。

  怎么回事?苏北的大脑在迅速反应能着,是他老婆发现他了?还是他的病又犯了?苏北坐立不安。

  苏北决定直接去厂子找他,路过门口,门卫将那明伦的车钥匙和修车费单据一并交代给苏北。苏北赶忙道谢,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决定还是去厂子接那明伦,给他一个惊喜。苏北从没有去过那明伦的印刷厂,她只听他说过大致方位,一路打探着,终于找到了印刷厂,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苏北迟疑地敲着大门,这就是那明伦天天为此忙碌的厂子吗?

  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老人探出头来:你找谁?

  苏北回答:找那老板。

  老人摇摇头: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老人说;他就是让朋友害了。

  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苏北急切地问。

  厂子被封了,人被公安局带走了,就剩我一个看门的了。

  什么?苏北推门而入。眼前的情景让她吃惊,所有的门都紧锁着,被贴上了封条,院子里放着的集装箱还没有开封也被打上了封条。

  到底因为什么?苏北问。

  老人跟在她身后说:说是印错了一本什么书,好端端的厂子就全给封了,人也抓走了,咋这大的罪过呢?那老板多好的一个人啊,好人咋没好报呢?

  苏北没有再和老人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情,那明伦不能呆在拘留所里,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禁不住这样的打击,得赶快找个人疏通关系。

  找谁呢?在S市她可以和谁说得进去话呢?

  苏北的车在返回市区的路上疾驶着。



30、身陷囹圄

  那明伦躺在拘留所窄窄的长条椅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闭会儿眼睛,脑子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身陷囹圄。那明伦曾经为自己设计过许多结局,偏偏没有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

  从事印刷行业五、六年了,那明伦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行业的规矩,所有的行为都应该遵从一个法字,承接的业务,无论利润多么丰厚,只要有一点手续不健全,那明伦都不接。周围几个原来经营不错的印刷厂都是因为承接了非法印刷品,有的被没收了营业执照,有的被罚得倾家荡产。

  如果,当时自己不在医院,或者,自己当初坚持回绝,不考虑老汤的面子,再或者,自己不看错人,不那么相信小催,从医院回来马上检查所有的业务手续,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吗?说到底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谁让自己是法人代表呢?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回想起白天的情景,那明伦紧紧地抱住了头。

  当他冲进自己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屋里坐满了迄今为止他所见到的S市主管印刷行业的所有一把手,副手小催脸色惨白,额上挂着汗珠。那明伦刚一进来,市文化局文化市场科科长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扳着的脸阴沉得像锅底:

  那明伦,你看看你惹的娄子?给领导们找多大事?赶紧交代你和那个姓汤的是怎么合伙出版《XXX传》的?不许隐瞒,实话实说。

  那明伦说:我没记得印过这本书啊?小催,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小催支唔地说:厂长,前些天,您陪业务户出去那些天里,老汤找到厂子里,我给您打电话您同意印的那本书。

  那明伦皱着眉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你没有跟我说书名,咱的印刷手续呢?拿出来给领导们过过目。

  小催的语调已经带了哭音:厂长,老汤他没给准印证,他当时应的过几天给咱们补,可是书都拉走了,他也没提这个碴儿,我电话追了他好几回,他都推辞说他会和您联系,让我别管这个事了。我以为他真和您说了,想等您从上海回来再和您核实这件事情,没想到老汤让人告发了,他交代说是咱们印的这批书。

  那明伦气得直拍桌子:你怎么这么混蛋啊?他说出大天来,没准印证书也不能让他拉走啊?你找不到我,电话里为什么不和我说?

  小催普通跪下了:厂长,我对不起您,那天老汤拉书来,非要请客,结果他们把我灌醉了,我不记得当时怎么回事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他们把书连夜运走了,就一直追老汤的准印证,我以为那本书是宣传领导的,不会出什么大事,谁想到给您惹这么大的祸,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那明伦和在座的领导说:是我管理失当,给领导们添了麻烦,我道歉,恳求各位领导看在我们是初犯的份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给我们一次改正的机会。

  在座的领导面面相嘘,没人做声。

  科长将新闻出版署转发的关于查禁这批非法出版物的通知递给那明伦,又递给那明伦一张处理意见书,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拘留所有涉案人员,查封印刷厂,听候处理。

  那明伦知道大势已去,这种时候不会有任何人为自己出头,避嫌还来不及呢,人情如纸。

  那明伦在拘留证上签了字,既然无回天之力,就落个认罪态度好吧,希望办案人员能心生恻隐,手下留情。

  临被带走前,那明伦问:我打个电话行吗?

  公安局的领导说:不行,事情没有彻底调查清楚前,你不能和外界联系。

  那明伦说:我打给我爱人通知她一声,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实际上,如果允许,那明伦需要打两个电话。

  公安说:你爱人那里我们会通知到她的。

  那明伦一听赶紧拒绝:那就不麻烦您了,别吓着她,我出来再和她解释吧。

  进拘留所的时候,那明伦的手机和公文包以及身上所有的东西一并交给干警保管,小催被关在了另一间屋里,怕他们串供。

  拘留所的门被干警锁上的那一刻起,那明伦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从此就任人宰割了。看今天的动静,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是无论怎样的处罚,那明伦此刻都希望早日来临,他多一刻也不愿意等待下去。



31、灾难来自别处

  冉小苒是在局长帮助她打过五、六个电话,了解了那明伦为什么被拘留的整个过程后,才含着眼泪说出真相的。

  当局长用那种口气和她说起那明伦时,她本能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已经死了,因为他的病,因为他经常不回家,她一直生活在随时会失去那明伦的恐惧中,在她的脑海里经常会反复出现这种场景,有一天,这噩耗会由别人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告知。

  但是她绝没有想到,被告知的是这样的事情。

  他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呢?为了钱这样不计后果?不计得失?说到了他还是因为支撑这个家啊,别人都有权利责怪他,只有她做妻子的不能,她应该赶快想办法,将他从拘留所保出来,他的身体一天也不能呆在那里。

  你是说,那明伦的白血病已经两年了?局长吃惊地问。

  是的。他不让我和任何人说,连他的父母和我们的女儿都不知道。冉小苒含着泪说。

  他真是条少有的汉子。要是别人早就被击垮了,而老那还和健康人一样奔波,我也是中年人了,我能理解一个家庭这个年龄的男人意味着什么,只要有一丝气力,自己就没权利倒下。

  是的。他似乎想把什么都扛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埋怨他,我只是心疼他,他的身体顶不住这样的折腾。局长,这么多年,因为个人的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开过口,可是现在,我想求您——冉小苒站了起来。

  局长也站了起来: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您帮我疏通一下关系,让那明伦保外受审,我用脑袋担保,他会好好配合调查的,无论罚多少钱都可以。如果不行,让我去拘留所陪他,他不能没人照顾。

  局长看了看表说:行,我试试看吧,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先让司机送你回家,晚上,你听我电话好吗?

  冉小苒点头:那就拜托您了。





32、400万分之一的概率

  亓克觉得事情一决定下来,心里反倒平静了。

  400万分之一的概率,说明自己和那个男人真的是很有缘分。医生说如果移植成功,那个男人就会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血型,亓克觉得生活真的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一不留神,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不是手足却比手足更亲。

  那个和他有缘的男人是谁呢?亓克偶尔很好奇。如果可能,移植成功后他要侧面见见他,尽管他不需要他任何报答,但是,看见自己的血流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种幸福感不是任何人都能享受的。

  一想到自己能给另一个人新生,亓克就觉得自己很伟大。

  他现在甚至有点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为自己的利益奔波,评职称,分房子,评先进无不是在为得到而争取,亓克第一次在付出中体验到快乐。这种快乐能净化心灵,升华人格,能使人在这个世界上感觉到来自同类间的相互搀扶。

  心里有许多想法想和人倾诉,但是没有倾听的人。

  晚上,亓克吃过葛大姐精心做的饭菜回到宿舍,没有一点困意。他很想给冉小苒打电话,但是看了半天手机还是没有拨号,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想告诉她真相,而他不想此刻就告诉她,也许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也许怕她认为自己轻浮,什么都没做就把自己渲染得很悲壮,亓克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还是上上网吧,亓克打开了电脑,他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自从和冉小苒深谈以后,他觉得已经厌倦了网上男女之间那些充斥着意淫的挑逗,它们只能填充自己片刻的空虚,永远不能慰籍自己的心灵,而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知音,需要来自家庭和自己女人的温暖。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聊天室,依然充斥着男人的发泄,女人的饥渴,亓克把自己的网名挂在那里,观看着大屏上网友的公聊,任凭那些陌生的人们不断地打招呼就是无动于衷,他知道自己在等谁,他们都不是那个叫“幽谷百合”的女人,可是他和她的缘分会和他和那个接受他骨髓的陌生男人那么传奇吗?

  他真的很渴望,他和她之间会发生点什么故事,让他们的命运从此关联。

  是不是冥冥之中,谁遇见谁都有一个定数和一种缘分?在那么多女网友中,曾经有几个让亓克心动,热血沸腾,但是她们都成了过眼云烟,像根划着的火柴在瞬间爆出火花后,只是片刻的燃烧,再不扔掉就只有烧手了,有的还没有到烧手的时候就自动熄灭了,不疼不痒地丢弃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冉小苒例外,亓克和她之间从没有被点燃的感觉,但是火苗却一直在燃烧着,它们不疾不缓地温暖着你,吸引着你,安静着你,让你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肯定着这就是自己的需要,除此之外,一切对你轻如鸿毛。

  但是那团火苗已经有所属了,她不是自己的,一想到这些,亓克就觉得心里一阵悲哀。

  冉小苒从没有说起过她的丈夫,亓克曾经问起过,她告诉他说她不想和他说他。

  亓克其实很想知道冉小苒是不是也像其他中年女人一样,婚姻到了疲塌期,但是,她从未和他抱怨过什么,他除了知道她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有个丈夫干个体外,其他与她相关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一定在隐瞒着什么,但是,隐藏在安静、平和的性格背后是什么呢?亓克想不出。

  这个让他牵挂让他向往的谜一样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一睹庐山真面目呢?

  已经是午夜了,亓克关掉电脑。

  这是他首次登陆聊天室而未发一言。



33、收紧的绳套

  一路上,苏北边开着车边紧张地调动着大脑里储存的各种信息。

  找谁疏通关系可以保出那明伦呢?

  在S市,除了生意上的一些交往外,苏北很少和政界打交道,文化和公安系统更是很少和他们接触。自己惟一结识的高层领导就是吕建彰了,但是,他肯帮忙吗?他是那种容易打交道的人吗?可是不找他还能找谁呢?

  苏北把车停在了路旁,拨通了吕建彰的电话。

  您好,吕市长,是我,苏北。

  吕建彰的声音没有往日的热情:我听出来了,你过半个小时去上次那里等我,我们见面仔细谈,我现在有客人,不方便。

  苏北知道吕建彰误会了,她现在找他不是地皮的事情,她正想解释,但是吕建彰已经挂了机。

  苏北飞快地朝家的方向开去,为这样的事去见吕建彰不能空手而去。

  苏北从抽屉里刚结算的一笔工程款里,点出2万元钱,放进随身带的包里,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苏北往耳后抿了下头发,然后锁门,开车直奔枫风宾馆。

  半个小时后,苏北被女服务生领到了吕建彰的房间。

  吕建彰坐在沙发上,这次他只是欠了一下身体:小北,很准时啊。

  您好,吕市长,打扰您了。苏北在门边自己换了拖鞋。

  干吗那么客气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我们彼此彼此,来,坐下喝茶。

  苏北坐在吕建彰对面的沙发上,迟疑地开了口:吕伯伯,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谈那块地皮的事情,是有点私事想求您。

  什么事情?吕建彰问。

  苏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她没有告诉吕建彰自己和那明伦的关系,只说是周雄的亲戚。

  您看,吕伯伯,您能否帮助我给他疏通一下?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公司和人格担保,他会全力配合调查的。

  吕建彰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很重要。要不这么晚我也不敢来惊扰您了。

  我打个电话问问吧。吕建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走了出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径直坐到了苏北的身边,拉过苏北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

  小北啊,事情办好了,你明天去拘留所接那个姓那的出来吧,我还特意叮嘱他们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从轻处理。你看看,你吕伯伯不是自己夸口吧,在S市呆这么多年了,还没谁敢不给我面子。

  苏北高兴之余,听出了吕建彰的话外音:吕伯伯,我就知道找您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谢谢您。这是一点小意思,您收下吧。苏北从包里掏出两万元钱放在茶几上。

  吕建彰伸手拿起那叠钱掂了掂:小北,你也太不了解你吕伯伯了吧?这点钱还买不动我。

  苏北赶紧解释:不是别的意思,是真的很过意不去,是人家家属的意思。情急之下,苏北编了个谎话。

  不管谁的意思,钱是你拿出来的,把它装起来,这个面子是我给你的,要不,我认识那个姓那的是谁啊?你得明白我的心啊。吕建彰探过身拿过苏北的包,把钱装了进去。

  吕建彰臃肿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腿上,苏北一动也不敢动,她没有推辞,她心里明白吕建彰需要的是什么。

  吕建彰装好钱,把包又放回原处。

  等吕建彰从自己的腿上直起身来,苏北赶紧站起身来:吕伯伯,我替那明伦谢谢您,您的好意容我以后再报。

  怎么?说完就走?吕建彰脸上不悦。

  不是,他们家属还在等我回话,我改天再来看您。

  说着,苏北赶快朝门口走去。

  等等,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吕建彰喊住了她。

  苏北迟疑着,她知道自己实话实说,也许根本就会白来一趟,或者不能很快离开这间屋子:我已经考虑好了,等这件事情有了眉目,我马上和您联系,而且,我今天特意去看了那块地皮,您真的很有眼光,那是块埋在土里的金子。

  知道你吕伯伯不会给你当上吧?吕建彰的脸上终于放晴了,他站起身送苏北。

  苏北赶快推辞:您不要起身了,一半天我就和您联系,我们开始运作那件事情。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不过要抓紧啊。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苏北知道一个绳套已经栓在自己的脖子上了,那明伦的事情一天不完,那个绳套就会越勒越紧。



34、宝贝,你让我用什么回报你的爱?

  那明伦一夜未眠。

  天将亮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屋子里走遛,直到听见院子里响起人们上班的脚步声和相互打招呼的声音,这一刻,那明伦又一次深切体会到了原来拥有这种日常生活也是莫大的幸福,就像他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时感受拥有健康是多么幸福一样。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提审自己,无论什么处罚,那明伦都希望早点有个结果,再在这里呆一天,他的神经就会崩溃。

  一名干警打开了拘留室的门:你是那明伦?

  那明伦赶快点头:是。

  去办手续,有人保你出去了。

  那明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干警带他来到一间屋子,苏北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昨天还对他凶巴巴的干警今天脸上和蔼了许多,他递过一张表说:清点一下你的东西,然后签字。

  那明伦和苏北只是四目相对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和她打招呼,他清点了一下包里的各种单据,然后在表上签了名字。

  干警说:现在你可以走了,但是,要把联系电话留下。

  那明伦把手机号写了下来。

  干警问:家里电话呢?

  苏北走了过来,写上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

  那明伦吃惊地看着她。

  干警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那明伦和苏北相跟着走出了公安局。

  苏北的车停在门口,那明伦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呼吸着四月早晨的空气,情不自禁地拥抱着苏北:谢谢你,宝贝。

  苏北悄悄地对着他耳朵说:咱们回家再说吧。

  苏北打开车门,那明伦坐了进去,苏北发动了车子,车里,那明伦不错眼珠地注视着苏北,眼里充满了感激和幸福,他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苏北了,他甚至没有看见,离他几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辆出租车,他和苏北的车子驶过那辆出租车时,他都不曾侧目,他的眼里只有苏北,其他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回到家里,苏北把那明伦推进了浴室,又把他昨天穿的衣服投进了洗衣机。

  穿着浴衣的那明伦吃过苏北为他熬的莲子粥,便迫不及待地拥着苏北来到了卧室。他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想拥有这个女人,那是一种来自身体的饥渴和心灵的迫求,什么也不能阻止他,即使明天让他死,今天他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让这个女人感受到一个男人完整的,毫不保留的爱。

  当那明伦觉得自己的脑髓、骨髓、精髓如决堤的洪水,沿着自己的中枢神经即将一泻千里的时候,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将自己从苏北的体内抽出,但是,他发现苏北的双手正紧紧地勒住自己,身体紧紧地夹住自己,她的呼喊让他崩溃、让他无路可退,他只能深入再深入,挺进再挺进,直到瘫软如泥。

  他伏在苏北的身上,平息着自己,倾听着苏北的心跳:

  告诉我,宝贝,我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爱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由着心去做的。

  宝贝,你让我用什么回报你的爱?

  活着。我就是个幸福的女人。

  那明伦抬起头,深情地看着苏北,泪水从他的眼里滚落,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苏北用手指抹掉他眼里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不断地涌上来,他们相互为彼此擦拭着,却发现那原来是心泉,只要他们相爱,就永远不会擦干。



35、目睹丈夫与情人相拥而去

  深夜,冉小苒守在昏睡的那明伦床边,注视着这个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男人,一时竟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陌生,好像他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是女儿的父亲,她只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守护她的男人罢了。

  这是怎样的一天啊。

  这一天,冉小苒觉得自己就像女儿小时候玩的皮球,一会被抛到天上,一会儿被抛到地上,而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入了地狱,心寒彻骨。

  昨晚,局长电话里说:我和文化局和公安局的局长都谈过了,他们同意那明伦保外接受调查,明天上午,你拿着那明伦的诊断证明,去拘留所办个手续,就可以接他回家了。以后的事再慢慢疏通吧,用得着我的地方开口。

  早晨,冉小苒很早起来,收拾完昨晚自己情绪失控搞乱的屋子,又准备了几样那明伦爱吃的青菜,插好热水器,然后特意穿上那明伦为她买的风衣,尽管今天天气还不错,冉小苒还是决定穿上这件衣服,她希望那明伦从拘留所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患难夫妻,相知如己。

  冉小苒收拾停当,临出门前又检查了一遍该带的那明伦的病历和诊断证明,来到楼下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拘留所。拘留所门口。司机把车停了下来,冉小苒下车,正要吩咐司机稍等自己片刻,一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前面不远处,她的丈夫正深情地拥抱着另一个女人,那是他曾经给过她而现在已经不再给她的只应该属于他们之间的拥抱,更让冉小苒眩晕的是,那个高个子女人身上穿的是和她此刻穿的一样款式颜色的风衣,这只能说明它出自一个人之手,而这个人本该只给她冉小苒这份情意,如今却被别人平分秋色。

  四月末的早晨,冉小苒站在无光无色的太阳下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如同观看一场演绎着别人故事的电影,感觉是那么的真切而又那么遥远,一切与她无关而她又身临其境。

  看着他们亲密地坐进车里,看着丈夫在车里把目光深情地锁定在那个女人身上,路过自己时竟然不屑一缕余光,那一刻,冉小苒感觉血液已经不再流动,心脏也不再跳动,惟有这个时刻在她的记忆里定格、覆盖着她三十四年记忆的空间,而且还在不断地复制、扩展。

  冉小苒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不知道自己坐在地板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剪一剪地剪起那件风衣的,她剪几刀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剪几刀,直到面前堆满巴掌大的碎片,直到那些碎片在她绝望的疯狂中在房间四处挥散,布满所有的角落。

  没有任何一个妻子能忍受如此的摧毁。如果她只是凭空猜测,如果她只是道听途说,即使在心里假想一千遍自己的丈夫正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甚至在和她做爱,也比不上一次让她亲眼目睹的摧毁来得残忍、彻底。

  她感觉什么都没有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丈夫和他们共同建造的家。这么多年来,她和那明伦已经活成了一个人,那明伦是骨架,她是附着在骨架上的肌肉,而今,肌肉正在被生生地剥离骨架,这场景冉小苒去屠宰场检疫抽查时经常目睹,她看着工人们分割,曾无数次地设想那些动物们在屠刀下的感受,她知道从此她用不着去设想了,她已经感同身受。



36、愤怒的女人

  下午的时候,恍惚中的冉小苒被电话铃惊醒,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哭泣中睡着了。电话是那明伦在北京就医的医院打来的,医生告诉她已经和他们联系两天了,一直没有联系上,那明伦的骨髓配型找到了,让他赶快来医院,如果对方身体检查合格,两三天就可以做骨髓移植了,并嘱咐他们带足治疗费。

  放下电话,冉小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这是她夜夜祈祷日日期盼的奇迹啊,竟然在这个时刻出现了?

  她忘记了刚才的一切,她迅速地拨着那明伦的手机,她要赶快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手机里传出电信小姐平静的提示: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冉小苒的心再一次跌入谷底。她不知道到那里去找那明伦,她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她洗把脸,穿好衣服,再一次来到楼下打了出租车,她寄希望那明伦会在印刷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会出现在那里。

  厂子门口,冉小苒问着看门的老人,老人说那厂长从前天被带走就再没回来。

  冉小苒看着贴满封条的厂房和设备,抚摩着挂在门口的牌匾,再一次失望地离开。

  此刻,她的丈夫只有一个去处,他只能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们在做什么呢?在庆祝他重获自由?还是庆祝他们劫后重逢?或者他们此刻正缠绵在一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怎么才能找到他?她还能找到他吗?

  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环顾周围熟悉的街景,熟悉的道路,冉小苒茫然无措。

  一个男人,一个做丈夫的男人,怎么能在惹出这么多麻烦的时候,还能有心思去沾花惹草,去风流快活,去满足自己鸡巴头儿的那点需要?

  愤怒像潮水涌上她的心头,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发泄愤怒,她从来没有骂过人,那些骂人的脏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她的记忆里,而此刻只有破口大骂才能平息她心头的忿恨,她无视身边过往的行人,忽然歇斯底里地骂了:

  混蛋。

  混蛋!

  混蛋——!

  她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两个字,这就是她人生字典里最恶毒,最龌龊的咒骂了,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起来她还能够骂什么,骂什么能解她心头的怒火。

  回到家里,冉小苒觉得平静了许多。

  现在,她终于可以考虑离婚了,在这之前她觉得想这两个字都是罪过,现在那明伦已经有了生的希望,而且早她松开了他们本该永远牵在一起的手。他们的船就要沉了,一个没有舵手的船和一次失去方向的漂流,注定找不到码头。

  深夜,冉小苒在恍惚中再一次被电话铃惊醒。

  她按住自己嘭嘭的心跳,拿起话机,电话是巡警打来的,那明伦出了车祸,目前处于昏迷状态,他们是从他的公文包里找到地址的。

  冉小苒赶到出事现场时,身穿睡衣的那明伦正要被赶来的急救车送往市区医院。

  医院里,医生初步诊断那明伦是脑震荡,并没有其他内伤,征求冉小苒是否在这里住院。冉小苒考虑片刻,决定连夜将那明伦转到北京医院,她不能在这里冒风险,那明伦的白血病有许多禁忌药,如果他们治疗不当,那明伦就有生命危险,而且北京方面已经通知他们迅速住院了。

  急救车迅速按照冉小苒的要求将那明伦送往北京,等冉小苒办好手续,医生将那明伦推进急救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诊断依然是脑震荡,医生给那明伦输上了液,冉小苒悬着的心逐渐平稳起来。

  冉小苒注视着还在昏迷中的那明伦,打量着他身上穿着的丝绸睡衣,想着只有对生活很讲究的人才会买这种质地和款式的睡衣,而且一般情况下这样的睡衣大都是情侣装。

  睡衣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气味,冉小苒叫不上它的名字,但是她能辨别这种品牌绝不是裘丽常喷撒在身上的那种廉价的香水,它自然,清香一点也不刺鼻。

  命运真是善于捉弄人,在冉小苒对找到那明伦不报任何希望的时候,又用这种方式将他送了回来。而此刻冉小苒守侯在散发着另一个女人身上香水味道的丈夫床前,一点也想象不出那明伦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因为什么?

  在漆黑的夜晚,身穿睡衣的那明伦会开车行驶在公路上?而且从出车祸到现在,那个女人居然没有一个电话。

  那明伦因为药物的作用还在昏睡。

  冉小苒心头的谜团越滚越大,头乱如麻。



37、情殇

  苏北坐在漆黑的屋子里面,一颗接一颗地吸着烟。

  她已经很久不吸烟了,因为那明伦的健康,她害怕被动吸烟会影响那明伦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尽管,那明伦一再告诉她没有关系,苏北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吸过烟。不但如此,自从那明伦和她住在一起后,她从来就没在房间里吸过烟,尽管她的房间里有很先进的换风设施。

  如今这一切都不需要了。人去楼空。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尽管她早就知道这是他们的结局。但是,在她的设想里带走他的只能是死亡,除此之外,苏北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分开?

  苏北是早晨去S市临时成立的扫黄打非办公室为那明伦办理罚款手续时,听说那明伦出了车祸的。

  吕建彰昨晚已经和负责人打了招呼,所有的处理手续的时间都填写了第二份文件到达之前的日期。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二十万罚款,七天拘留(因健康情况提前保释),没收营业执照。苏北交完了罚款,为那明伦的案子签完了最后一个名字,看着负责办理手续的人将所有的东西装进档案袋,小心地问了句:同志,还有事吗?

  没事了。我再叮嘱你一句,这件事情领导交代再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来,你来签字是不合适的,但是考虑到那明伦出了车祸,这个案子又得马上结案,所以才破了例。

  您说什么?那明伦出了车祸?

  是的,昨天夜里巡警发现的,听说连夜送了北京,你不知道?

  搞错了吧?苏北刚想说昨晚她离开他时他还在床上,现在肯定还在家里等她,但是马上意识到不该说这话,她二话没说,迅速开车回家,昨夜她彻夜未归,他一定等急了。

  苏北将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必回家了,回去也是人去楼空,那明伦的213不在停放的位置,说明一切都是真的了,他出了车祸。他为什么出了车祸?伤的如何?他还活着吗?

  没有人告诉她。苏北的头乱了,眼泪也管不住地往外流。

  她打那明伦手机,是关机状态,她将电话打到他家里,家里无人接听,然后,她将电话打到了交警大队事故科,询问了那明伦的出事地点和伤势,还好,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她才松了一口气。

  苏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有一个抱着死的决心的人才会这么做的。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肯定是看见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枯坐了多久,无思无想,直到黑暗光临。黑暗中,苏北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朦胧的夜色中,床上的被子依然是昨晚的形状,不同的是那明伦睡过的那边被翻了起来,从被角翻起的角度,苏北能想象出那明伦一跃而起的力度和冲出家门的速度。他在那一刻分明感觉到了什么,如果她的车速慢点,如果他的车速快点,她和他会是现在的结局吗?

  不是现在的结局还会是哪种结局呢?

  他们原本就是没有未来没有结局的啊。



38、最后的温存

  苏北抱着那明伦睡过的枕头,感觉着那明伦留在床上的气息,眼泪像河水决堤。

  她接他从拘留所里出来,她从他的拥抱里能感觉出他深深的不能言说的感激。

  回到家里,他们疯狂地做爱,她从他的动作和眼神里品味着他想给予她的浓得化不开的情和刻骨铭心的爱。

  他睡熟了,她凝视着他疲惫的脸想象着他在拘留所里度过的那个漫长的夜晚,心灵和肉体经受了怎样的熬炼,她心疼地为他盖好被子,然后关掉手机,她想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即使有天大的事发生也要等他醒来,她陪他一起面对。

  他终于醒来了。

  他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看着外面的夜色,他问:小北,是晚上还是早晨?

  她知道他睡蒙沌了,她走过去拉起他,疼爱地说:傻瓜,是晚上,你睡了一整天,现在该吃饭了。

  然后,她牵着他来到卫生间,递给他挤好牙膏的水杯,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洗漱,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就是他的妻子,从前生到今世,他和她已经这样过了许多时光。

  饭桌上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她为他精心准备的饭菜,她的心里涌起一种母亲的自豪和宽慰,如果上天能够给她这种恩赐,像所有蒙它关照的女人那样守着一间能栖身的屋子,一桌能裹腹的饭菜,守定一个自己爱的男人,日日年年,就够了,真的足够了,她再别无所求。

  电话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哪个该死的电话来的真是时候。

  他们吃过饭,相依在沙发上,音箱里流淌着德彪西的《大海》,苏北依偎在那明伦的怀里共鸣着她最衷爱的音乐家内心的波澜壮阔,一览无遗和骇浪滔天,全然没有听见手机的铃声。

  那明伦走了过去,拿给了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递给她。苏北看了看号码,心一下子就沉入了海底。

  她站起身,那明伦已经将音乐调至到最低音量,苏北还是来到卧室接听电话,如果,那个绳套注定要勒死自己的话,她不想让那明伦看着它在一点点的收紧。

  小北,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里传来吕建彰低沉的声音。

  在外面。您有事情吗?苏北扯了个谎。

  有,很紧急,是有关那个那明伦的,你最好到我这里来一趟,电话里说不清。

  他的事情?不是已经按您说的做了吗?除了罚款还会怎么样?苏北压低了声音。

  上面又来了个补充文件,他盗印的那本书原来定的是非法出版物,现在被定性为反动非法出版物,你该知道这不是罚款能解决的事情了吧?我是看你的面子,否则这浑水我是不趟的,文件现在就在我这里,来不来你定。

  好吧,我过去。苏北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客厅里,那明伦探询地看着她。

  苏北走过去关掉音响,若无其事地拉起那明伦来到卧室,为他更衣,将他安顿在床上,然后站在床边,尽量将笑容堆在脸上:你先睡吧。我要出去一下,不要等我,我可能要回来晚些。

  那明伦怀疑地看着她:什么事情?不去不行吗?

  是生意上的事情,不去不行。

  那,我陪你去吧,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不。我习惯了。乖乖地在家睡觉,明天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呢。我处理完,马上回来。

  苏北更衣,查看包里的支票和现金时,发现了前天保安给自己的那把车钥匙,她掏出来放在那明伦的包旁,她担心明早那明伦用车,而自己忘记给他。

  临出门,苏北又回转身来,走到那明伦的床边,俯下身深深地吻了那明伦:听话,宝贝,睡觉。

  那明伦点头:快去快回,有事打电话,我等你回来,宝贝。

  苏北点头,快步走出了卧室。



39、为爱失身

  门口,苏北拉上门的时候,抬头望了望漫天的星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别人都是奔光明而去,而今自己却奔黑暗而去了,但愿自己能独自撑过这黑暗,让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到光明里来。

  当苏北的凌志驶进枫风宾馆的时候,苏北不知道,那明伦的213停在了那个她刚刚拐过的可以看见枫风宾馆的路口。

  他跟踪了自己。他肯定知道了一切,肯定想象出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若不,他怎么会在那么宽的路上奔一棵树而去?依他的驾驶技术他闭着眼睛也会把车开回家的。

  吕建彰穿着睡衣为苏北拉开门,温暖的春天的夜晚,苏北感觉一股寒气正在逼近自己,她还有退路吗?没有,即使是深渊也要走一遭了。

  吕建彰把一份文件递给苏北:这是今天下午传真过来的,如果不是我事先和他们打了招呼,说不定姓那的现在已经被批捕了。

  苏北看着文件,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非法出版物和反动非法出版物是两个性质的问题,看来,吕建彰并没有骗自己。

  苏北打开自己的包,掏出支票和现金:吕市长,您开个价吧。

  吕建彰坐了过来: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苏北点头:我可以为他倾家荡产,只要不让他进去。

  为他你什么都舍得?

  是的。

  包括你自己?

  是的。苏北的口气坚定异常。

  好吧。小北,某种程度上你和我是同一类人,凡是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达目的不罢休。可惜,你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你是条汉子。你知道你吕伯伯要的是什么,把钱和支票收起来吧。

  苏北站起身来,解开了上衣的口子:在我脱掉衣服之前,我想知道你决定用什么办法救他?

  我现在可以给主管这件事的人打个电话,在这件事上打个时间差,在这份补充文件来之前结案,罚款、吊销执照、行政拘留。明早你就可以去办手续。

  你担保不会留后遗症?

  我担保。没有任何地方政府愿意自己管辖的地区出轰动全国的大案要案。

  好吧。你现在可以打了。

  吕建彰拨通了电话,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苏北的身上滑落,无声地落到地上。

  电话打完了,苏北一丝不挂地立在那里。冰冷、圣洁。

  吕建彰贪婪地抱住苏北,他的手他的嘴肆意淫孽、揉搓着这具他梦寐以求的胴体,他的心和他的身体同时获得了满足,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只要他想要。

  这个高傲的高个子女人终于被他俘获了。

  苏北仰脸闭目,任由吕建彰蹂躏、玩弄。这一刻,她觉得她的灵魂已飞离了她的身体,在头顶的上方冷眼鄙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目光里充满了厌恶和憎恨。

  从她成长为一个女人的那天起,她就给自己定过的原则,绝不为金钱出卖自己的身体,绝不为物欲出卖灵魂。为金钱出卖身体是下贱,为物欲出卖灵魂是卑鄙。

  现在,谁能告诉她,

  为了爱情出卖自己的身体是什么?

  为了爱情出卖自己的灵魂又是什么?!

  很快,吕建彰瘫软如泥,他臃肿懈怠的身体如一具皮囊,污染着身下华丽的地毯。

  他目光空落而哀怜地望着苏北年轻美丽的身体和冰冷的神情,忽然醒悟自己犯了个错误,他做过了却什么也没得到,没有两心相依,两情相悦。

  如果是一次手淫,也该有自己的自慰自足。如果是一次强奸,也还有掠夺和占有的快感。而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是苏北的身体在整个过程中对他的蔑视和轻贱,它的毫无知觉毫无反应彻底地击垮了他男人的自信和自尊。

  苏北站起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在她拎起衣服的一瞬间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冲洗着身体,她不能容忍自己这么脏着走出这间屋子。

  走出这间屋子的苏北必须是干净清洁的。

  深夜,苏北开着白色的凌志疯狂地沿着S市的环城公路飞驰着。

  黑暗中的S市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冰冷无情,拒绝着苏北的进入。

  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那盏熟悉的灯光和灯光下那深情的目光,她可以轻视践踏她的人,却不能轻松地带着被践踏的身体面对爱自己的人,她知道一旦她触及那道目光她就会崩溃,就会号啕,就会将所有的坚强丢弃。她不能回去。至少在她没有冷静之前不能回去。

  深夜,S市宽阔的环城公路上,一声凄厉的紧急刹车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一辆白色凌志停在路旁,开车的女人伏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大悲大苦,痛彻心肺,无人分当。



40、苏醒

  那明伦醒来的时候,冉小苒正趴在他的床边睡着,她实在是太累了,两天来她几乎没合过眼。那明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努力地回忆着,仍然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明白妻子怎么会伏在自己的床边?自己什么时候到了医院?

  多日不见,小苒清瘦了许多,那明伦试着抬手拂去小苒脸上的垂发,忽然觉得胳臂异常地沉重,他这才注意到手臂上的擦伤,心里一着急,头隐隐作痛起来,那明伦的手臂终于没有够到冉小苒,而在半途中沉重地掉在了床上。

  冉小苒被响声惊动,睁眼发现那明伦醒了,抓住了他的手:明伦,你醒了?好些了吗?

  那明伦注视着妻子有些浮肿的脸,仍试图抬起手臂:我没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天夜里出了车祸,我们夜里过来的。

  车祸?我开车干吗去了?那明伦一点印象都没有。

  冉小苒看着那明伦身上的睡衣,没法回答,这正是她想问他的问题: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明伦点头。

  医生闻讯来到病房,他仔细测试了那明伦的身体反应,然后对他们说:恢复不错,他瞬间意识丧失是脑震荡的正常反应,过几天就会恢复的。现在要好好养伤,把身体调试好了,我们再计划下一步。

  冉小苒跟着医生走出病房,走廊上,她担心地问:医生,他不会留下后遗症吗?

  医生回答说:不会。他现在身体素质差,可能恢复慢些。好在他没有什么外伤,并不影响骨髓移植,这两天要尽快调整他的精神状态,然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就可以实施骨髓移植了。

  冉小苒又问: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需要。家属和病人都应该了解一下移植过程,还有准备好医疗费,这不是一笔小的费用。

  大概需要多少钱?

  病人需要在无菌仓呆40天以上,手术费,治疗费二十万左右,你们来的匆忙,是不是没来得及准备?

  冉小苒点头:不过,这不成问题,我会想办法的。医生,请您先不要和他谈骨髓移植的事,我担心他脑子刚恢复,情绪激动会受刺激,什么事情您都和我谈好了,我可以全权做主。

  医生点头:好吧,有事,我先找你。

  冉小苒回到那明伦身边,那明伦探询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冉小苒掩饰说:医生说你暂时失忆是正常的,休息几天就好了。饿吗?想吃点什么?

  那明伦指了指旁边的包说:你把包递给我。

  冉小苒把那明伦的包递了过来。

  那明伦拿出手机,打了个传呼,然后对妻子说:这里你不熟悉,一会儿过来一个小伙子,需要什么吩咐他好了。

  小伙子?你认识他?

  是我雇的,前几次都是他在陪我,我已经付过他钱了。这次我不能住时间长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在等我。

  不着急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病看好了再回去,天塌不下来。

  那明伦打量了两眼冉小苒,心想莫非她知道了厂子里发生的事情?他不敢问,他不想让她知道一切。

  明伦,你现在手里有多少现金?冉小苒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明伦警觉地问。

  不干什么。我临来时只带了几千元,我担心住院费不够。冉小苒回答。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包里还有两个卡,大概有两万吧,这次住院费足够了。我厂子里刚进了一台设备,钱都被占上了,过段时间就能周转了。你呢?上次给你的钱用完了?

  没有。我给那娜寄过去了。

  不是告诉你那娜的费用不用你管吗?那钱就是给你生活用的。

  我用不了那么多。孩子一人孤身在外,手头宽余点可以安心学习。

  小孩子是需要锻炼的。你应该多关心自己,我看你好像又瘦了,多吃点,别瞎对付。那明伦伸手摸着冉小苒的脸。

  冉小苒心头一酸,刚想抱住那明伦伸过来的手臂,忽然像触了电似的停住了,那明伦身上的那件睡衣是如此的醒目刺眼,分明在提醒冉小苒,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完整地属于你了,他和你说过的话同样和另一个女人说过。

  冉小苒把眼泪咽了回去,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那明伦注意到了冉小苒的变化,他不明白刚刚还很体贴的妻子怎么一下子生分起来?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那明伦看看自己,目光忽然停在了自己身上,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穿的是医院的病服,没想到,竟然是这件睡衣,自己居然穿着睡衣被妻子送到了医院。

  一瞬间,那明伦觉得头疼欲裂,记忆像一面被打碎的玻璃正艰难、生硬地开始拼接粘合。

  苏北慌乱的神情、掩饰的躲避的目光、快速离开的脚步,自己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包和钥匙奔出门,开车追赶苏北,远远看见白色的凌志驶进枫风宾馆,苏北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那个S市几乎家喻户晓的“吕公馆”。

  那明伦觉得五脏六肺都要炸了。自己钟爱的女人竟然穿梭在这种男人之间?而自己还以为她一往情深,只钟情于自己呢。

  就是前几天,她还煞有其事地和自己探讨过是否和吕建彰合作开发那块地皮,却原来,她和他不但是商业伙伴,身体上也早已共同合作相互开发了。

  若不,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走出拘留所?若不,他能将几千万元的稍一露馅就能让自己的脑袋搬家的大项目交给她?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意味着什么?

  一个女人随时听从一个男人的召唤,三更半夜前来赴约说明了什么?

  那明伦在枫风宾馆门口徘徊,他试图闯进去,但是每次都被门卫挡在外面。这个大门从来就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分钟都在熬炼着那明伦,他实在忍耐不住,213像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冲上街道。

  只是一瞬间,那明伦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身体,在空旷、黑暗的夜里游荡了。

  苏北,苏北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背叛我们的爱?践踏我们的情?

  小苒,小苒啊,我凭什么得到你的救助?你又怎么可以如此的不动声色?!



41、爱别无选择

  小卫在那明伦打过传呼一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那明伦将小卫给小苒做了介绍,然后对小苒说:有小卫照顾我就可以了,你去附近的旅馆开个房间,休息一下,明天你坐公共汽车回家吧。

  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人,风风雨雨十二年,同床共枕十二年啊。

  连一个小工都不如。

  连那个女人更不如!

  小苒很想冲那明伦大吼: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对我?或者像个泼妇和他大吵一场,把心里的憋屈把他们之间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她忍受不了这样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是,冉小苒知道这里不是发作的场合,她和那明伦之间的一切都只该在他们之间解决。

  她不是泼妇,永远做不了泼妇。

  冉小苒强忍委屈,依然平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夜里,那明伦睡熟之际,冉小苒拿过那明伦的手包。她从没有打开过丈夫的包,但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她要知道丈夫还有多少资金,骨髓移植需要的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年来,丈夫挣来的钱都用在了孩子、老人和他的工厂上,她的工资用来维持日常家庭开支,她几乎没有任何存款。

  冉小苒找到两张信用卡,这可能就是丈夫说的那两张还剩两万元钱的卡了,这点钱远不够骨髓移植,小苒继续翻看着,一个信封是封着的,里面是几页写满字的纸,信封上写着小卫的名字,冉小苒狐疑地看了看,然后把信放回了原处。还有一个大信封没有封口,冉小苒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原来是一份合同,冉小苒吃惊地读着这份合同,她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发现那明伦拥抱那个女人。

  这是一份那明伦和银行签订的购买印刷设备贷款的合同,合同上,那明伦将自己的厂子和住房做了抵押,而现在厂子和机器都被封存了,这说明,说明他们除了手头上这两张卡已经一无所有。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

  冉小苒将东西一一装进了那明伦的手包,这一刻她感觉是那么的无助和绝望。她原以为那明伦不会如此地孤注一掷,把所有的钱和资产都抵押在工厂上,怎么说他也应该为自己,为那娜留点后手,就算自己早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他也不应该这么不计后果。

  原打算即使那明伦手里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他们还有房子还有厂子可以变卖,凑够移植骨髓的费用不成问题,可现在,到那里可以弄到这么多钱去?那明伦早在几年钱就办了辞职,乡下的父母和亲戚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自己这边也没有相助的亲朋好友。

  谁说天无绝人之路?冉小苒觉得老天正一步步将她往死路上逼。

  谁让他这么头脑发昏?是什么让他如此地不计得失?

  是那个女人吗?还是他在为他和她的将来破釜沉舟?

  冉小苒一夜没有合眼。

  她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那明伦,看着这个明显消瘦,头发稀疏的男人和他身上刺眼的睡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我该救他吗?我该救这个不再爱我的男人吗?

  每次,都是肯定地回答:该!他是你至爱的亲人,是你爱过的还在爱着的男人,是你女儿的父亲,只要你活着,他就不会在你的记忆里消失。

  那么,我怎样救他?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你肯定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无论代价多大,你都不会退缩。

  那个办法行吗?裘丽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不管有多少,你都要试试,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你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用我的生命换他的命,我肯吗?现在?

  肯!上帝,既然你当初注定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就将我的命和我的爱情一起拿走吧。

  谁让这辈子他做了我的男人呢?谁让我这辈子注定是他的女人呢?



42、告别

  天亮的时候,冉小苒在医院的洗漱间仔细地洗过脸,在镜子里将头发整理好,临走,她想让那明伦看着自己清爽地离开。买好早饭,冉小苒喂着那明伦。起初,那明伦吃的很勉强,他的意思冉小苒明白,他希望等小卫来喂他,但是他不知道,小苒早已交代好小卫一切,小卫是有意在她离开之前避开的,他按照小苒的吩咐去给那明伦买几件换洗的内衣。

  我准备今天回去,有小卫照顾你,我就放心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安排,事情有了眉目,我就回来,你看行吗?明伦?

  那明伦看着冉小苒,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打算的,你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管,我一半天就出院。

  冉小苒说:出院不出院要听医生的,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就答应我这回好吗?

  什么?那明伦问。

  听医生的话,他让你什么时候出院再出院。

  好吧。我答应你。

  用那娜的名字起誓。

  何必呢?小苒?

  不,我一定要!

  好吧。用我们女儿的名字起誓,我保证听医生的话。

  吃过早饭,冉小苒打来洗脸水,仔细地给那明伦擦拭着脸、颈,手下的毛巾一一掠过稀疏的发迹,高耸的颧骨和腮上明显比以往突显的胡须,冉小苒心头一阵绞痛,这张脸曾留下过她多少次深情的爱抚和甜蜜的亲吻,她到死也不会忘记它的轮廓,如今竟如此地苍老,虚弱、陌生!

  那个风华正茂的恋人哪里去了?

  那个踌躇满志的爱人哪里去了?

  那个满载着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幸福的丈夫哪里去了?

  她很想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或者被他拥进怀中,听他亲口说,他还是她的丈夫,她仍是他的妻子。

  只有这一句就够了。

  只要这一句就够了。

  她就可以去为他赴汤蹈海,万死不辞。但是,她没有,那明伦身上的睡衣让她止步,她心里清楚他们再也跨不过那道天堑,那道天堑是死别的姊妹,它叫生离。

  剜心的疼痛。

  收拾妥帖,冉小苒定神看了那明伦足有一分钟,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她朝门口走去。

  小苒——那明伦的声音艰涩、凝重:回去后,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它,一切等我回去处理。

  冉小苒“恩”了一声,没有回头,直到现在那明伦还在试图掩饰一切,他以为小苒什么都不知道,还蒙在鼓里。其实,他不知道,他早就把刀插在了妻子心上。

  从他夜不归宿。

  从她亲眼目睹他深情地拥抱那个女人,

  从她看见那个女人身上的风衣。

  从他因为那个女人而出的车祸。

  从现在他身上的这件睡衣和睡衣上散发出来的高档香水的味道。

  还有他躲闪的目光和吞吞吐吐的话语。

  它们哪一样不是一把利刃?

  无声无息,刀刀见血。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冉小苒和医生详细地说明了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主治医生爱莫能助。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了,医院不是福利院,许多白血病人就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而丧失了救治的宝贵机会。

  不管想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把钱凑齐的,我只是想和您达成个协议,先不要告诉我丈夫要给他做骨髓移植,他知道要用那么多费用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提前出院,但是他的身体再也耽搁不起,等我把钱汇到医院的帐户上,您再告诉他,可以吗?

  医生想了想回答:可以。

  我想现在把骨髓移植过程中一切该家属签订的手续都办理好,您看可以吗?我担心我不能及时赶回来。冉小苒要求。

  医生说:家属不在场,我们是不能给病人施行手术的。

  我知道,我是担心万一,我会尽力赶到的。小卫可以代替我照顾他,我现在把字签好,钱一到,您就可以和我丈夫谈了,我只是担心回来迟了耽误治疗。

  好吧,既然你坚持,你先把这些手续办了吧。医生被冉小苒说服了。

  办完了相关手续,冉小苒给S市那家医院挂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要求,值班医生不能决定,冉小苒等了大约五分钟,才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回复,他仔细盘问了冉小苒,最后他说一切可以见面再谈。

  冉小苒和他约定了时间。

  做完这些,冉小苒觉得自己疲惫异常,她真的好想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或者听到一声温馨的话语。

  医院门口,冉小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北京街头的热闹繁华,忽然觉得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就像一个脱离这个世界的幽灵,只有思想,没有感觉。

  她掏出手机,终于按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43、邂逅

  亓克在家里呆两三天了。他提前从记者站赶回了京城,他不想让一个渴望生命的人等待他太久。前天他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一切都合格。

  医生又给他详细地介绍了整个外周血造血干细胞采集过程,亓克觉得自己从身体和精神方面已经准备充分,到是医生告诉他,让他回去还得安心等几天,患者这方出了点小问题,暂时还不能进行移植。

  亓克从医院回来,心想,那个家伙怎么搞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配型,自己又出了故障,整个一个倒霉蛋,什么都不赶点儿。

  百无聊赖。亓克觉得自己在家的这两天整个可以用这个成语概括。惟一让他安慰的是站里的同事不时地打来电话,还有薛平闲暇的时候,会在电话里陪他聊会儿天。

  薛平几次要过来,亓克都婉言拒绝了,他担心自己禁不住诱惑,再一次重蹈覆辙,亓克觉得他和薛平维持现在这种关系挺好,和女上司处得公不公,私不私的,不是一个男人的作风。

  电话又响了,亓克拿过手机,他以为这个时候打电话的不是同事就是薛平,刚上班不久,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想起了他。

  亓克没有看号码,便懒懒地问:谁呀?

  我。你好吗?电话那边冉小苒回答。

  亓克猛地从床上坐起:怎么是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声音涩涩的。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亓克站到地上。

  没有。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不对,肯定有什么事,告诉我,宝贝,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你现在在哪里?

  北京。

  北京?你来这里做什么?

  办点事情。

  想见我吗?

  冉小苒迟疑。

  告诉我,宝贝,想见我吗?

  想。但是,太远了,我又没长翅膀。

  要是我长翅膀了呢?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冉小苒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她告诉了他自己的方位。

  好了,你在那里等我,我半个小时到那里,我开的是一辆捷达,我们电话联系。

  喂,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啊。

  没开玩笑。我不和你开玩笑。等我,宝贝,我不到不许离开。

  亓克关掉手机,冉小苒说的地方,他昨天还去过,就在他去的医院附近。

  他飞快地跑下楼,发动了车子。

  冉小苒傻傻地站在马路边,冲着电话喊了几遍都没有反应。原来,亓克怕她反悔,故意关掉了手机。

  五月初的北京,路旁绿树繁茂,花团紧蔟,春光似锦。

  冉小苒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你真的要见那个人吗?

  你应该去见那个人吗?

  她不能回答自己。

  那个决定和丈夫身上的睡衣让她乱了阵脚。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44、传讯

  苏北在家里昏昏饿噩噩地睡了两天。电话铃再一次将她从悲伤中唤醒,她好象听见体内有个声音在强迫她:

  起来,站起来!你注定没人依靠,没人搀扶。你注定要自己爬起来,注定要自己一个人行走。

  苏北从床上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浴室,打开喷头,她要让自己清醒,她要找回迷失的自己。温暖的水流从头到脚冲洗着苏北,冲洗着她身体和内心的伤痛,忍不住心头的委屈,苏北终于放声大哭。长这么大,苏北除了在父亲的葬礼上如此地痛彻心肺,她不记得还有谁让她这样哭泣。

  没有第三次了。这是最后一次,苏北心里异常清楚,再没有让她落泪的人和事情了,除了母亲和哥哥。没有人能再次走进她内心的河流,她的心河因为那个男人已经干涸枯竭了,他不屑的不止是她的身体她的情感还践踏了她的心。

  哭过的苏北换着衣服,她必须去工地了,手机上已经有十个未接电话都是工地打来的。冷水敷过的眼睛还有些肿,苏北带上了一副紫色水晶眼镜。

  有人敲门,苏北走到门前打开门,两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你是苏北?

  苏北点头。

  和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事情?苏北诧异。

  我们是吕建彰专案组的,有点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他怎么了?苏北问。

  我们无权奉告,请你先和我们走一趟吧。

  好吧。苏北知道任何辩解都无济于事,这种动静说明吕建彰已经翻船了,才两天的时间,不可一世的吕建彰就出事了,要是早两天,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呢?

  苏北回屋穿衣服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那是父亲的一个部下,父亲临走前曾对他有过交代,让他关照他们。苏北知道,陷入这种是非之中,说不清楚,S市自己没有任何指望,她不能再错走一步。

  依然是枫风宾馆。气氛却天壤之别。苏北被领进一楼的一间屋子,屋子里的空气让人窒息。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问有人做笔录。

  苏北。

  知道找你因为什么吗?

  不知道。

  你认识吕建彰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的。

  你们的交往过程?

  一般的关系。我没有利用他的职权为自己办过事,也没有对他行过贿。

  你最近和他过往从密,前两天有人还发现,你来过这里,而且逗留到深夜,你们在做什么?

  苏北的心苦若黄连。她怎么能说?她能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既然你们知道一切,还问我干什么?

  你态度不老实,我们既然找你,就不是毫无证据的。你还是主动交代吧。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我来只是一般的拜访。

  不会那么简单吧?既然你如此不配合,那就等考虑好了再说吧。

  我可以回去了?

  回去?那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事了,在你没有彻底交代清楚你和吕建彰的关系前,你暂时留在这里吧。

  你们有什么权利扣留我?你们这么做是侵犯人权!

  没有人回答她,苏北被带进另一间屋子,门被锁上了,桌子上是纸和笔,看来自己被他们软禁了,一种变相拘留。

  不管怎么样,苏北都不能说那天夜里的一切,为了那个男人,更为了自己。

  因为苏北清楚,即使说出真相,也不能让吕建彰罪加一等,毕竟,衣服是她苏北主动脱的。

  谁能知道自己救了别人却自投罗网?!

  他知道吗?他知道了,他会像自己对他那样挺身而出吗?

  不顾性命?

  不要尊严?



45、骨髓移植

  病床前,那明伦吃惊地听着主治医生的谈话,他没有一丝的兴奋,好像医生说的一切不是他一直盼望出现的奇迹:您是说,我现在就可以骨髓移植了?

  是的。你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各项指标都符合移植要求。

  可是,我现在不能做手术。我要先回去,家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而且,我没有准备那么多费用。

  这些,昨天,你爱人都安排好了,17万元钱已经汇到医院的帐户上了,而且,她电话里让我转告你,所有的事情等你做完手术再处理,她那边还有点事情,要晚两天才能赶来,她说你们之间有约定,是这样的吗?

  那明伦想起小苒临走前,让他用女儿的名字起誓,原来,小苒她早就知道了?她一直在瞒着自己?那么多钱,她是从那里解决的?还有厂子里那些没有解决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家怎么能处理?

  不,我说什么也不能现在做,我要先回去。

  可是,已经正式通知供者了,人家在外地工作,在北京已经等你快一个星期了,若不是你出了车祸需要恢复,手术不会拖延到现在,前几天因为身体原因,人家可以等你,现在你还要因为私事让人家无限期地等下去?好像说不过去吧?

  大哥,你还是签字吧,嫂子临走前嘱咐又嘱咐我,一定要你及时做手术,她临走都安排好了,你不能辜负嫂子的苦心啊。小卫在旁边也劝慰着那明伦。

  那明伦看着协议书上小苒的签字,终于拿起了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进无菌仓前,那明伦一直给小苒打着电话,电话都处于关机状态,家里也没有人接,打到单位,单位的人说,冉小苒和局里请了长假。她到那里去了?她是故意不让自己找到她的吗?

  厂子的事情那明伦也给专案组打了电话,专案组的人说已经结案了,二十万罚款,吊销执照,说是一个高个子女人为他办的一切。那肯定是苏北了,可是,她为什么也没给自己打过电话,尽管,这几天来自己不想和她联系,但是知道她为自己做过这些之后,那明伦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先打破这个僵局了,他拨了苏北的电话,也是关机状态,家里也是没有人接。

  怎么了?自己生命里的这两个女人怎么会同时消失了?

  她们在做什么?难道她们同时离自己远去了?

  小苒,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你一定知道移植骨髓的全过程,要先杀死我身体内的造血干细胞,然后输入供者的干细胞,要经过那么多天的抗排斥反应,我才能从无菌仓里走出来,小苒,即使你知道了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可是,你知道我的初衷吗?我不奢望你的搀扶,我只要看着你就足够了,你为什么不来?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我现在更需要你吗?

  苏北,接个电话吧。是我先对不起你的,当初,我们走到一起是因为我的软弱,我只想靠靠你的肩膀,好驱逐周雄的死和牟心的疯带给我的恐惧和绝望,是我太自私了,我一开始就没有给你承诺,却要求你对我忠诚,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混蛋的男人了。我原以为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有两次真正的爱情,但是我错了,我已经深深爱上了你,不管当初目的为何,我知道自己是在爱了,不然,我不可能妒火中烧,烧伤了自己,烧痛了你。你肯定是知道了一切,心里一定对我充满了厌恶和绝望,所以,你才音信全无,不要这样,苏北,在我进无菌仓之前,打开手机吧,我只要听见的声音就够了,哪怕你在电话里骂我一声,我的心也会稍稍好受些。

  那明伦在心里轮流和冉小苒、苏北说着,没人能体会出他内心的翻腾,他原以为他可以把握未来,至少可以校正一些他活着时可以避免的偏差,但是,他没能预想到,命运一直没有依照他的计划行进,在他得意的时候,命运泼给他一盆冷水,在他绝望的时候,命运又为他展现了一道生机。

  这道生机之后,他该怎样修正自己的人生轨迹啊?

  小苒,苏北,如果你们都将弃我而去,那道生机对我还有何意?



46、卖肾救夫

  冉小苒眯眯糊糊地躺在病床上,感觉非常虚弱。右边的身体好像空荡荡的,总想用手摸摸才知道从外面看什么也没缺。麻药的药劲正逐渐在消失,伤口隐隐作痛,周身沉浸在高热的绵软状态,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医生频繁地出入病房,面对医生和护士小姐有些诡秘的面孔,冉小苒觉得自己好像出了麻烦,有种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这家医院的预感。她追问过医生,追问过护士,没人告诉她身体的真实状况,在她恍惚的瞬间,她听见医生说了一句罕见的过敏体质,根本不适合做手术。

  从北京回来,冉小苒就直接奔了裘丽说过的这家医院,接待她的是那个电话里的男人,盘问过冉小苒后,讲好条件,那个男人拿出一章表格,上面是一张手术协议,患者XXX右肾功能衰竭,同意手术,如出现意外或并发症,与医院无关。

  看来,他们做这种交易已经很久了,一旦东窗事发,每道手续都没有破绽,两相情愿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只是中介而已。但是没人知道,他们从中中介了多少?

  冉小苒看着这张协议书,如同看着一张卖身契,她还有什么选择吗?那明伦骨髓移植不能再等了,房子被抵押了,厂子还被封着,她还有什么办法一下子搞到那么多钱?

  如果用自己的一只肾,换那明伦的一条命是不是很划算?冉小苒迟疑了片刻,还是签了字,笔落在纸上的瞬间,冉小苒的手在抖。

  签好了字,冉小苒被安排做了体检,院方要求她立即住院。

  一切进行得诡秘而迅速。

  冉小苒犹豫了,她需要一点时间,哪怕一个晚上,她要计划好在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确保钱能到达医院的帐户上,她还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梳理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院方说在她没有签字以前,什么都好说,只要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她所有的一切都要听从医院的安排了,因为换肾手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还关系到另一个人的生死,人家不可能提前剖开身体等一个没有把握的肾脏,从现在开始,她需要做什么她要去什么地方,都要有医院的人陪她左右了。

  所有的路都已经堵死,冉小苒这才醒悟,从她走进这家医院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自己的主人。她别无选择。

  在医院派的专人陪护下,冉小苒将17万元钱电汇到了那明伦住的医院,冉小苒给主治医生打了电话做了核实。

  冉小苒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太多的情况,更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家和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没有回家,直接住进了医院。等待手术前的那个夜晚格外漫长。冉小苒躺在特殊安排的病房里,恐惧而又绝望。手机握在手里,她不想打给任何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帮她,也没有人能来陪她。

  泪水不断。

  第二天,冉小苒被推进了手术室。

  主刀的医生发现,这个纤弱的女人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恐惧和悲伤,她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就像一个毫无知觉的人,任凭他随意处置。

  只有心死了,才会无视躯体的痛苦。

  医生持刀的手竟然有点发抖,这在他行医的历程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47、骨牌效应

  冉小苒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肾一起同时卖掉了。

  从看见那明伦在拘留所门口拥抱那个女人开始,到医院病床前凝视那明伦身上的睡衣,冉小苒的心就一点点地死掉了,而且死得无声无息,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她内心的悲怆。

  我是一个失败的女人,一个事业无成,父母不在,女儿远离,丈夫遗弃的女人,冉小苒在心里一遍遍地否定自己。

  那明伦的背叛摧毁了她对爱情对自己的坚信。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算最好,也在好女人之列,所有女人该尽的义务和责任,她从没有推卸过,逃避过。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面让那明伦远离自己,厌弃自己?她急于知道男人眼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她总觉得那个去和亓克和一个陌生的网友见面的女人不是自己,是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或者是自己的一个错觉。她什么也没有做,她怎么会做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做的事情呢?不可能!她不是那种女人。

  不是裘丽那种坐不住的女人,更不是轻浮张扬的女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丈夫、女儿、工作,她自己永远排在这三项之后。

  如果不是那明伦的病,她有可能这样一成不变到老,再退一步,如果不是她亲眼目睹了丈夫的外遇,如果那明伦将一切隐瞒到底,她也会压抑住所有的寂寞委屈,坚守自己的信念到死。她是个传统型的女人,她知道她的传统来自于父亲的儒雅,来自于母亲的宁静,但是,她绝不是一个死板孤僻的女人。

  她至今不能理解那些有外遇的女人怎么能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开?心灵归情人所有,身体归丈夫所有,然后还能泰然处之,面不改色。

  现代的生活已经将人异化了许多,干吗还有那么多女人还在因为情肢解自己,将自己的心灵、感情乃至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凌乱不堪?

  是什么让女人不再理智,乱了脚步?乱了分寸?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拥有爱的女人是心里有根的女人,即使外面的风景再好她也清楚那只不过是道风景,仅供欣赏,拒绝跟进。失去了爱的女人心里没有了根,她会尝试走进任何一道让她迷幻的风景,走进是为了走出。

  经过了生活的变故,眼见了丈夫的移情别恋,认识了亓克,冉小苒忽然发现,她原来以为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要她一一面对,她不再心如止水,不再无欲无求,她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她坚守了三十四年的信念,做个好女孩、好姑娘、好女人的信念,像多米诺骨牌,只那么轻轻一下,便一溃千里,一败涂地。

  江山已逝,覆水难收。

  她不知道还该信念什么?她不知道还该坚守什么?她更不知道该为谁坚守?为什么而信念?

  走向亓克,冉小苒矛盾而又渴望。那么多天的倾心交谈,她很想结识这个风趣幽默的男人,她曾无数次想象过他的模样,在大街上,在人流中,她会下意识地盯住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上两眼,心里默默地拿他和她在网上认识的那个四十岁的男人做比较,每一次,她都能从那些男人身上挑出不足,哪一个都不是她想象中的他。

  对于男人,冉小苒有自己的鉴赏标准,男人可以粗糙,可以丑陋,可以没有海拔高度,可以不潇洒飘逸,但是,有学识,有品位的男人一定会有一双手型漂亮的手,修长、细腻、灵秀、骨感。

  手是一个男人质地的标识。

  冉小苒喜欢看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节目,还有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原因,她不会和任何人说,她会独守这个秘密。那里的男嘉宾,包括主持人本人无一不是她依手鉴男人的佐证。幽默的窦文涛,儒雅的许子东,博学的梁文道都喜欢借助手势表达他们的思想,而他们的手远比他们的外貌更有看头。其实,冉小苒知道那是让女人看一眼就心动的手,说白了是性感。

  亓克就长着这样一双手。相对于亓克怎么说都还算英俊的外表,他的手更让冉小苒觉得亲近。

  那天在车里,沉默让冉小苒开始怀疑见他是不是一个错误时,在后悔像一片云彩逐渐要遮住冉小苒最初的慌乱和激动时,亓克伸出了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然后握紧再没有松开。

  那一刻,冉小苒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挣脱了。



48、你是个好女人!

  怎么那么巧,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他恰好在身边?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如果他们不刻意走向对方,他们是不可能相遇的,然而命运竟然安排他们在这个非常时期相遇了。在冉小苒最无助的时候。在冉小苒最混乱的时候。

  从亓克握住自己的手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勉强和陌生都逃之夭夭,除了一点点羞涩,冉小苒觉得他们好像相识了许多年,他们的心灵从很早就是邻居。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就不再这么跳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脸再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羞涩,火辣?眼光这样迷离,手足那样无措?谁让自己淡忘了女人的本能?

  被亓克拥入怀中的一刹那,冉小苒觉得自己就像初恋的少女,身体里每一根她刻意压抑的神经都被激发,它们像久旱的禾苗承接着来自上天的甘霖,没有人能够体会它们迫切的吮吸,恣意的伸展是多么的快乐和舒服。

  但是,那一瞬间,阴影还是遮上了冉小苒的心头,她的内心好像两个魔鬼的较斗场,拼杀得天昏地暗。

  这是错的,是罪恶!

  不!我的身体是我的。

  这不是一个好女人该做的事情!

  不!既然没有人在意这个身体和这颗心,我也可以做贱它。

  你爱这个男人吗?

  不!但是他给了我被爱的感觉,我已经被荒芜的太久了,我需要知道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分量。

  谁能相信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让我还坚守什么?我从前的坚守还有何意?是什么改变了我?是谁掏空了我?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连我自己都嫌弃了自己,我还在乎什么别人的感受?

  冉小苒的思维在激烈地辩论着,她试图说服自己,但是没有真正的赢家,她发现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受她思维的影响,它迎合着亓克,承接着亓克,在思维和身体达到无以复加的混乱状态时,冉小苒听见了有个声音在清楚地告诉她:

  你是个好女人!

  我爱你!

  冉小苒哭了,她抱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抱着那个懂她的男人委屈地哭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给予这个男人的不是爱,是对另一个男人的报复,是对自己的最后摧毁。

  “女人如酒”曾告诉过她,如果百分之八十的已婚男人都有婚外情,那么男人的外遇与妻子好坏无关,与男人的本性有关,忠诚只属于恋爱中的男人,永远不属于有家的男人。

  那么红杏出墙的女人呢?她们的外遇与什么有关?与什么无关?

  如果移情别恋是人性使然,爱情注定要变质失节,发霉腐烂,那么我们还追求爱情做什么?如果外遇是每个成年男人和女人的向往,婚姻注定要藏污纳垢,蒙尘失色,我们还信守婚姻干什么?

  冉小苒觉得自己的思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没有人能为她解答这些问题。她不知道该去询问谁?到那里去寻找答案?

  奇怪的是在高热的迷乱中,冉小苒的脑海里出现次数最多的是亓克给过她的短短的几个小时,而不是那明伦给她的十几年,她的意识拒绝进入她和那明伦的过去,她感觉自己的过去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一想起它,她就觉得茫然,毫无着落。

  她已经很累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打几场战争?

  在又一次意识丧失之前,冉小苒坚持要打电话,护士出去请示了。



49、一见倾心

  昨天,亓克又为那个白血病患者采集了50毫升的外周血造血干细胞,算上前天的,他已经献了105毫升的骨髓了。

  薛平一直伴随着亓克左右,不知道她怎么说服老总的,老总居然同意只做一个集体报道,不重点宣传亓克,整个专题片中只出现了亓克两个特写镜头,一个是采集血样的镜头,另一个是神态安详地捐献骨髓的场面,一来唤醒社会关爱生命,二来破除人们对捐献骨髓的恐惧感。亓克没有理由不同意。

  除了打动员剂针头扎进身体时感觉有些疼痛外,整个采集骨髓过程没有什么痛苦。干细胞分离机处理一万毫升的血用了四个半小时,从病床上下来,亓克感觉头有点晕,休息一晚,亓克觉得所有不适症状都消失了。

  亓克打算尽快回到站里开始工作,昨天电话里葛大姐告诉他S市出了个全省重大经济案,一个副市长贪污受贿达千万元,省里专案组已经入住了S市,掌握下面第一手资料是记者站的主要工作之一,亓克决定亲自去S市,站里已经有另外一个同事小赵先期到了那里,这样亓克就可以不必先回省里而直接去S市了。

  扭不过亓克,薛平临走给亓克卖了许多营养品,叮嘱他注意身体,那份关心,让亓克感动之外还有了种家人的感觉。但是,薛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表示,亓克则除了感谢还是感谢。其实他们都清楚,他们之间原来那种朦胧的感觉已经走到了晴天白日的状态,彼此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进行,只有那个叫爱情的东西停止了运行。

  以后,他们可以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或者没有性别意识的知己,他们深知这种异性朋友间的轻松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它甚至比爱情更罕见,他们没有理由不珍惜。

  亓克开着车驶上了通往S市的高速路。

  亓克急于赶去S市的原因还因为冉小苒在那个城市。他想给她个突然袭击,给她个惊喜,当然,这一切都该在不影响她家庭的情况下。不和有家的女人搅在一起,一直是亓克的交往原则。但是,没有想到在冉小苒这里破了例。亓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管不住自己,除了工作就是想她。

  网上流行“见光死”,是说网友之间一见面,常常破坏了网上的感觉,见面就等于分手,他那天为什么一定要见冉小苒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亓克觉得,冉小苒的声音对自己的诱惑力太大,一想起那个声音亓克就想把她拥入怀里,一种丢魂落魄的感觉。所以,他要尽快见到她,如果感觉好,他们了却了这份不能着陆的思念,继续交往。感觉不好,省却了这份折磨。网恋是一种让人悬浮在半空的情感体操,动了心的人没人能够抗得住这超耐力的演练。

  亓克知道,除了那份真实的冲动外,他还是自私的。

  但是,亓克没有想到,他这一见,便把自己所有的设想都打破了。第一眼看见冉小苒站在路边,他的眼睛一亮,直觉告诉自己这就是他要见的女人了。

  他没有打手机,而是将车停在几米远的地方欣赏着她,看她那份茫然和张望,看她那份真纯和自然,在北京五月燥热的大街上,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她好似她的名字“幽谷百合”,清洁、淡雅,一点也不张扬,不轻浮。亓克感觉正有种凉爽的风吹上面颊。

  在冉小苒忍不住又一次张望的时候,亓克走下车,来到她面前:你好。我的幽谷百合?

  冉小苒惊诧地看他突然出现在面前,单纯急切得如发现新大陆的孩童:你一直在这里啊?

  亓克点头。

  好坏。居然,居然窥视我?是什么让你走出来的?

  现在不告诉你。请吧——亓克打开车门。

  冉小苒坐进车里,亓克发动车。

  要把我带到那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我是老虎但是不吃人。

  白色的捷达在北京如潮的车流中蠕动。沉默。网上那些亲密无间的话语早已逃逸。红灯亮起的瞬间,亓克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伸了过来,眼睛依然看着路况。他不看她,他只把手放在她膝间的手上。

  最初让他们相识就是手谈,现在他们相见也应该是手谈,除了手谈没有更准确更贴切的表达方式了。她会懂的,她一定会懂的。

  先是轻拍了两下手背,然后抓住、握紧。

  没有躲避。

  四目相视,所有该说的都在其中了。

  路上,亓克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终于可以不用想象触摸这个让他魂牵梦想的女人了。



50、身下的这个女人是他要找的女人

  亓克的家里。冉小苒有些羞怯地跟着他走进屋子。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会来,很乱的,先喝杯水吧。亓克递水给她。

  谢谢。

  亓克在冉小苒伸手的瞬间,握住了她绵软的手,并把她就势拉进了自己的怀抱,亓克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终于见到你了,想我吗?

  想。声音羞怯,比电话里真切一百倍,撩人一百倍。

  没有序幕,他们直接进入了情人的角色。拥抱、接吻、做爱,一切是那么自然,毫无半点扭捏,不安。灵魂的相知驱逐了陌生,精神的共鸣让他们没有了隔膜。他们不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女,他们的心和身体已经相依相偎了很久很久。

  亓克觉得这种感觉是他曾经过的女人,不曾给过他的。她们有的不是做作,就是太露,做作的让亓克在运动的过程中还要分神顾及她的表情,太露的让亓克感觉不到自己男性的强健,阴阳倒错,心里上有种被强奸和玩弄的感觉。

  冉小苒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自然,亓克觉得只能用自然这个词才能说准自己的感受。她能随着你的感觉起伏,让你时时感觉她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能感觉到自己的快乐也能领会到她的快乐,她和着你的节奏在攀沿、挺进,让你全身心地从一个高峰攀越另一个高峰,不必担心中途会走神而心气鄹减,兴致全无。

  当亓克释放的瞬间,感觉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心里和身体的彻底放松和瘫软。他紧紧抱住被汗水湿润的冉小苒,闭上眼睛许久不肯放开,他想留住这份感觉,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身下的这个女人是他要找的女人,尽管他不能向她开口,他也要让她知道:

  你是个好女人!

  我爱你!

  那一刻,冉小苒哭了。

  亓克看见珍珠般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像条小溪源源不断地流淌着。

  亓克心疼地为她擦拭着,他能感觉出,这个女人背负太多,但是,他能说什么?他能为她做什么?她不说他又如何开口?他不愿意让他们之间的一切太沉重,一个有家的女人,一个单身男人,如果,她愿意他随时可以让她停泊,而他自己则无权要求她什么。

  他曾多少次和同事宣称他的人生哲学只在乎过程,不注重结果,却不知道没有结果的过程永远是苦涩的。那一刻,泪水也从亓克的眼中滚落。

  他们相互为对方擦着泪水。

  会记得我吗?

  亓克点头。

  会忘记我吗?

  冉小苒摇头。

  除了给予,他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车驶进S市的时候,亓克的手机响了。

  一看见那个号码,亓克的心就狂跳起来:

  喂——,

  沉默。

  亓克焦急地问:

  说话啊,宝贝,我在听。

  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虚弱而无力。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忘记我吧。如果有缘,来世我去找你。

  出了什么事情?你在那里?告诉我,我就在S市,不要做傻事!

  电话断了,亓克按了重拨,依然没人接听。

  茫茫的S市啊,我到那里去找你?!

  亓克的车像闪电,冲进了S市,冲进了这个让他陌生的城市,让他永远也不能忘记的城市。



51、误入圈套

  苏北在枫风宾馆只待了八个小时,军区的车就到了S市。

  爸爸的老部下亲自派秘书把苏北接了出来,白天审讯苏北的两个人马上换了副面孔,连连和苏北道歉。

  这情景多么地似曾相识!那一刻苏北闭住了眼睛。

  听说,吕建彰已经做了全盘交代,涉及苏北的事情他没有多说,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明伦的案子根本就不是他关照的,是扫黄打非办公室报请市委批准才做的决定,市主管领导不希望自己管辖的范围出现大案要案,因为吕建彰事前应苏北之托和他们打过招呼,主管人员顺便卖个人情给他,而他却充分利用了这个人情,得到了苏北。

  其实占有苏北,只是吕建彰一种病态的心理。

  因为自己的五短身材,吕建彰骨子里有种强烈的自卑感。他觉得他只有在工作上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领导的青睐,得到那些仪表堂堂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他的自卑感所激发的动力注定他在仕途上胜人一畴,从一个市组织部长的秘书做到了市规划局副局长,市城建局局长,然后是主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

  地位提高了,自卑的阴影并没有随之消散。吕建彰发现随着地位的提高,他对金钱和女人的贪婪也与日俱增。钱上,他再也不满足求他办事的人几千,几万元的孝敬,十几万,几十万才会让他略微心动。当然,他有自己的原则,他认为万无一失的他才伸手。女人上,原先那些有点姿色的,无论个头高矮,他都感兴趣,再怎么不行,也比家里那个老黄脸婆年轻。现在,他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矮个子女人无论多么年轻漂亮,都不能激发他的‘性“致了,他需要占有那些高个子女人,他喜欢占有她们的感觉,只有在她们美丽修长的酮体上,他才能勃起,他才能品味出作为男人的自豪和强悍。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癖好。无论是去酒店吃饭还是去娱乐场所消遣,身高低于一米六五的小姐不能为他服务。

  苏北一米七,将门虎女,身材,气质都不是那些女服务员能比拟的。苏北成为他的猎物并不奇怪,而且,他还有一个嗜好,越得不到的越勾起他的“性”趣。苏北成了他人生三大目标抢滩财富、占领仕途顶峰后俘获女人的一个制高点。拿下苏北,他就可以笑傲人生了。他搞不懂那个叫苏北女人,上千万的利润都没有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只一个雕虫小技倒让她成了他的囊中物。

  哪个叫什么那明伦的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一个女人用身体交换他的自由?金钱?地位?权势?他哪一样也不是他吕建彰的对手。

  因为爱情?又是爱情让女人昏了头?

  一个在商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也不明白吗?如果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都靠不住的话也照样指望不上这虚头巴脑的感情。

  女人不可理喻,尤其是聪明女人,很多时候她们逆向思维,反向操作,让男人摸不着她们的脉络。

  吕建彰知道自己这回是死定了,他把刘胖子和S市所有和他有来往的人都做了交代。

  当问到苏北和他的关系的时,吕建彰良心发现,他并不是想隐瞒什么,苏北确实和他没有任何的经济往来,他觉得和他沾边的那些人都有求于他,给自己陪绑是他们咎由自取,他惟一对不起的只有苏北,自己没有利用职权为她开过任何方便之门,谈过的那块地也因为苏北的不热心而没有形成事实,也许苏北早就对自己有了提防。他不能说出那晚的一切,反正是多点罪少点罪都免不了一死,何必拉上一个无辜的人呢?沾上他,谁还能在S市好好做人呢?

  吕建彰的交代和苏北的回答出奇地一致,再加上军区首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省里,专案组没有理由再扣留苏北。

  本来,爸爸的部下是想让秘书把苏北直接接回北京的,但是,苏北执意不走,S市她的这期房地产项目还没有做完,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电话里,爸爸的部下恳切地对苏北说:小北,还是把工程转包给别人吧,出了这件事,你的压力会很大,在S市你不会快乐的,钱在你的人生里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苏北想了想认为有道理,她答应那位首长,尽快找到承包人,S市是她的伤心之地,她真的不想呆下去了。



52、因爱蒙羞

  早晨,苏北开车去了工地,看见工头正在和手下交头接耳,她一进来,他们像看见鬼一样惊恐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苏北盯住工头问。

  工头给手下使了眼色,众人鸟兽状散去。

  工头陪着小心说:苏经理,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全是没来头的嚼舌根子,您这一来就把他们的嘴全堵住了。

  他们说我什么?苏北不动声色地问。

  说出来不好听,还是别学说了吧?工头讨好地乞求苏北。

  让你说你就说!

  他们说经理是姓吕的情妇,让公安抓起来了,一大早就围着我问工钱还有没有着落?您说,他们这不是瞎掰吗?

  你们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市里都传遍了,还有一份小报,您看看?工头递上一张印刷低劣的小报。

  苏北接过一看,标题是:又一神秘女人被带进吕公馆,同伙?情妇?副标题是吕案又有新突破。

  苏北愤怒地撕碎报纸,她感觉自己深深地被S市伤害了。

  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她决定不急着离开S市了,她要让这个城市记住自己,记住一个被它伤害过的女人。

  告诉你那些胡朋狗友,我苏北不但倒不了,而且还要坐S市房地产的第一把交椅,让他们睁大狗眼看清楚点!

  那一刻,苏北决定马上接洽吕建彰说的那块地的卖主,她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把她在S市的房地产做大做强,让S市所有关注她的人重新对她刮目相看。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能打倒她苏北过,她不允许自己灰溜溜地离开S市,要走也得走得光明正大,走得风风光光。

  电话就是在那一刻响起的,苏北凝视着这个陌生的号码,迟疑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手机:你是谁?

  没有人说话。

  会不会是骚扰电话?出了这件事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苏北不想废话,正要从耳边把手机拿开,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传来:别挂,我想见你。

  你是谁?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在X医院特护病房,我叫冉小苒。

  苏北的脑子嗡地大了。她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和她爱的男人有关,她从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想见她。

  电话挂断了,苏北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

  不知道那个女人找自己做什么?莫非她发现了自己和她丈夫的关系?要和自己兴师问罪?那应该在别的场合而不是在医院啊?莫非那明伦一直没有离开S市,他的病情发生了危险,他央求她允许他们见最后一面?

  那个男人已经让自己尊严扫地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局在等她?

  拿定主意,苏北开车直奔医院。

  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



53、谁能做他的强心剂?

  那明伦躺在无菌仓里已经整整五天了。

  五天来,他的心从没有安静过,他企盼着妻子冉小苒出现在无菌仓外,哪怕什么也不说,看见她,他就心安了。他还企盼着能得到苏北的消息,尽管他知道苏北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是他们毕竟是那样分手的,他不知道伤害苏北有多深。

  医生告诉他要在无菌仓里呆四十天,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这对于一个经年累月在外面跑的男人来说,要在无菌仓里安静地躺上960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对他是一种煎熬。

  但是,他还能选择吗?自从进无菌仓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一个周身造血细胞全被杀死的人只能仰仗别人的造血细胞激活自己的血液了。

  那明伦躺在病床上,脑子很乱。他回忆着自己的过去,总结着36年的人生,发现自己从那方面说都不算个成功的男人。

  事业上,本来运行很平稳的印刷厂顷刻间被查封,所有的资产连同房屋都要等他回去后才能办理解冻,还银行的贷款,变卖设备,安置那些跟随了自己很久的职工,从此被逐出印刷行业,而这个行业自己刚刚奠定好基础,铺好道路,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家庭上,孩子和父母天各一方,别人都能享有的天伦之乐从他得病的那时起,他就再也不能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多少年以后,他不知道那娜的人生经历中会不会出现一段亲情的空白?而这段空白会不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在她今后的性格定型上因亲情的缺失构成缺陷或者畸形发展?

  爱情上,他用身心深深爱着两个女人,却同时又是伤害她们最深的人。爱情为什么在书里在别人眼里都是美好的,到了他这里就变了味道呢?他爱得是那么的累,那么真,结果呢?爱情这片叶子还没到他生命的秋天就凋谢了。

  谁说过人在大自然面前是不配谈永恒的?哪个凡人不在奢望着拥有永恒?

  一切都是变数。

  那明伦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地走出无菌仓,能否顺利地走回过去。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而此刻,他只想知道他的妻子在哪里?她为什么不来?他有许多话要和她说,他感觉她在一步步离开自己,他再也无法抓住她了。

  昨夜,梦中,那明伦清晰地感觉小苒来到了自己身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哀怨地看着他,那明伦伸出手试图抓住小苒的手,明明他们相距咫尺,可就是够不到,他听见自己在说对不起,宝贝,原谅我,声音只在心里回响就是发不出喉咙。

  他多么希望小苒能开口说句话啊,那怕是质问是责骂,他都有机会为自己辩解,为他们的爱情找到一个出口,找到一个修复的时机。但是,小苒就那么凄凄哀哀地望着他,让他心疼,让他心碎。

  她目光里的纯静那里去了?谁让她的眉宇间凭添了忧郁和阴暗?他的那个恬静、平和、纯如处子的爱人哪里去了?谁让她的神情如此悲苦、决绝?他真想像他没得病前一样将她拉入怀中,好好疼疼她,让自己宽阔的心胸温暖她单薄的身躯,让自己温柔的抚摩拂去她脸上的阴霾。夏娃是亚当的肋骨,亚当和夏娃从来都是一体的。他的痛就是她的悲伤,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喜悦,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误解都会在这一拥抱中化解消融。

  他已经张开了双臂。

  可是,她为什么不走进,不欣喜地投入?而是恐惧地后退、后退。

  他就要看不见她了,她就要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那明伦呼喊着小苒,想起身去追她,但是无论他多么急切,无论他怎样挣扎,依然没有声音,依然不能行动。

  直到身边响起医生和护士凌乱的脚步声,直到一剂强心针扎进那明伦身体,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梦魇才离他而去。醒来,那明伦的眼角挂着两滴硕大的泪珠,它们顽固地挂在眼角就是不滚落,是护士将它们轻试掉的。

  主治医生又来为他检查了,他平和地询问着他身体各处的情况,亲切地和他交谈,但是,他还是能从医生看似不经意的话里,感觉出医生在从身体和精神上对他进行全方位的治疗,他表面上非常平静地配合着,心里却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

  无菌仓外,医生忧虑地望着那明伦。他的情况很不稳定,尽管没有出现排斥反应,但是,病人的各项功能都处在萎靡状态,夜里曾出现了一次短暂的不明原因的休克,幸亏抢救及时。这个时期病人的求生意志和良好的精神状态是任何治疗和药物都无法比拟的。他的妻子不会来了,昨天的电话,医生觉得分明是那个女人临终托付,她说她出了意外,她坚持不说原因,尽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那个女人的声音里,他相信他做医生的直觉。

  心病,如果内因拒绝与外因共鸣,是没有任何药物能直达病灶的。

  还有谁能做他的强心剂呢?

  医生盼望着奇迹发生。



54、你凭什么让我替你做你该做的一切?

  冉小苒躺在病床上,浑身都插满了管子,呼吸机在一张一合地开启着,象片巨大的肺叶,展示着生的艰难。

  冉小苒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这个曾和自己穿过同样款式同样颜色风衣的女人,是和自己同样享受过同一个男人怀抱的女人。

  如今,她们四目相对。

  冉小苒是在服侍丈夫车祸的时候,在丈夫手机上查到的这个女人的号码的,她曾设想如果有一天她与她面对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的一定是仇恨,但是现在,她却发现她一点也恨不起来这个女人。

  怎么回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心也善?还是这个女人本身就让自己觉得她不是自己的敌人?

  人有时很不可思议,有的人本来与自己无涉,但就是看他不顺眼,他的举手投足总让人觉得像吞食了一只苍蝇,有的人伤害了自己,却总能找到原谅他的理由,从而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掠夺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冉小苒不明白。

  冉小苒把手轻轻抬起,苏北凝视着她,先是迟疑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握住了整个手掌,这感觉让冉小苒诧异,自己在网上认识“女人如酒”就是这种一握既通的同性相知。

  冉小苒示意医生拔掉呼吸机,她有话要说。

  明伦,托你照顾了。他现在需要你,这是他的,住院单,本来我想,去陪他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冉小苒喘息着,艰难地说着。

  苏北握住冉小苒的手,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看着她目光中的善良和乞求,她的心在一点点收紧,每一点收缩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不!他是你的,他从来都是你的。包括他在我那里的时候,他的心也是你的。

  他爱你,他爱的是你!

  一滴泪水顺着冉小苒的眼角滑落,她的爱已经很模糊了,没想到却被丈夫的情人告之,她的丈夫还爱她,他的心还属于她。

  这是真的吗?

  丈夫的情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他爱我为什么走向了你?

  这句话可以从任何人的口中说出,就是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该相信谁?我该相信什么?

  冉小苒真的想冲这个世界呐喊,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她不愿意惊扰别人,不愿意惊扰这个世界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哪怕一棵草,一片绿叶,她都能从它们的叶脉中看到生命的气息。她尊重他们,她敬畏它们。

  但是,现在她真的想拼进全力冲这个世界呐喊,让她的亲人、朋友,让熟悉她和不熟悉她的人们,让每一个有生命的物体都能听见她的询问。

  给她一个答案。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她只要一个答案,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到她迟早要去的地方,到她现在不该去的地方。

  昏迷又一次来临,冉小苒不想离开,她的手痉挛着死死抓住苏北的手,苏北感觉到了一种溺水者的挣扎。她呼唤着她的名字,呼唤着这个刚刚认识早就知道的女人,她希望她的魂魄回转过来,回转到那个爱她的等待她的男人身边,回到本该属于她的生活和爱情里来,她不想拿走属于她的一切,她要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告诉她丈夫和她走到一起的初衷和现在。

  没有任何回应。

  冉小苒的灵魂在空中注视着苏北抱着自己的身体悲痛欲绝,她能感觉出苏北的哀伤是发自内心的,她不在感觉到悲哀,丈夫爱上的是个好女人,可惜,她和她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如果她们早些相遇,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她们肯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冉小苒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有个姐姐或者妹妹该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她就不会那么孤独,那么寂寞了。她真想告诉这个女人,她不恨她,一点也不恨她,相反,她有点喜欢她了。

  苏北看着医生一点一点地拔掉冉小苒身上的管子,看着他们不动声色地将白色的单子盖住她的身体,盖住她瘦得脱了形的脸,她不能相信刚刚和她说话的女人就这么走了,她拉开单子,摇晃着冉小苒,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起来!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地走掉?你的丈夫是你的,你的孩子是你的,你的家是你的!你凭什么让我替你做你该做的一切?

  谁给你的权利?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55、真相

  亓克是和冉小苒的局长一起赶到医院的。

  接到冉小苒的电话,亓克预感冉小苒出了事情,他给她打电话,没人接,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情急之下,他去了她的单位,见到了她的局长。

  局长很清楚他的部下,那是个看似柔弱,常做出惊人之举的女人,莫非,她给他的几次电话里都报喜没报忧?莫非,她自己独自承受着一个女人不该承受的一切,而拒绝所有外人的援手?

  依照亓克的叙述,冉小苒只能在家,或者是医院,局长相信冉小苒不是糊涂的女人,她即使想不开,也不会让自己尊严尽失。但是,他们到哪里才能找到她呢?他们去过她的家,她家大门紧闭,邻居说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回来了。

  局长不停地给能想起来的所有和冉小苒有关系的人打电话,没人知道她的行踪,裘丽也被找来帮助找她。亓克则不停地给冉小苒的手机打电话,他期望自己的坚持能打动冉小苒,哪怕她只说一句话,他也能找到她。

  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是一个女人的哽咽,她说她叫苏北,她和冉小苒在一起,她们在X医院。

  他们迅速赶到医院,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在阻拦医生不要把冉小苒推走,她不知道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谁,但是,她知道他们一定想看她最后一眼。

  亓克拉开床单,他怎么也看不出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是他一个星期前见过的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他只能从她的发型,从她脸的轮廓依稀可见她的模样。

  这几天她经历了什么?竟然使一个好端端的人面目皆非?

  她得的是什么病?谁把她治成了这个样子?亓克听见自己的声音愤怒而沙哑。

  没有人回答,他们发现他们周围连一个护士的身影都没有,只有他们几个和一些看热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局长纳闷地说:这不是我们的合同医院啊?她怎么会在这里看病?

  一旁不作声的裘丽急切地解开冉小苒的衣服,纱布缠绕着冉小苒的腹部,裘丽忽然哇地哭出声来:苒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需要多少钱不能和我们开口?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

  局长拉起裘丽,他一手托住冉小苒的身体,一手松着那些厚厚的纱布。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道还渗着脓液的刀口赫然裸露在冉小苒的腹部,那是右肾的位置。

  亓克不解地问:她切除了阑尾?

  她卖了自己的肾,肯定是她的丈夫换骨髓需要钱,她怎么这么傻啊?干了一辈子兽医,居然不知道这是家什么水平的医院?裘丽哭着解释。

  亓克冲出了病房,他要找到冉小苒的病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就是这家医院谋杀了她。

  局长愣愣地注视着冉小苒,这家医院的内幕他有所耳闻,但是他只是不相信,那个不言不语的冉小苒应该是个明白人,做这么糊涂的事情一定有她的苦衷,但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朝夕相处的同事们说啊?

  苏北像被雷击中了,她痴痴地靠在墙边,远远地注视着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女人,她感觉她的灵魂没有走远,她能看见现在发生的一切,她好像在问她:

  你会像我这么去爱那个男人吗?

  你知道一个女人爱情的底线吗?

  苏北被施了魔一样周身战栗、发冷。

  局长拨了报警电话。



56、我要代你呻吟一声,让这个世界知道你曾来过

  案情惊动了S市的主要领导。

  吕建彰的案子已经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许多报纸和电视台都在跟踪报道案情的进展情况,现在这样一起买卖人体器官的案件再成为全国首例引起轰动,那么S市的影响可以想见。市委市政府决定低调处理迅速结案,医院院长闻风早已逃之夭夭,医院被查封了,相关人员被立案侦察。

  亓克是在晚上被请进S市招待所的,接待他的是S市的某位政要。席间,下属婉转地表达了领导的意思,并递上了一个红包。

  亓克知道他们是想封住他的嘴,S市所有的地方电台、电视台、报纸都接到了不许报道的相关指示,现在他们惟一担心的就是他了,因为他已经是知情者,而且他拿到了冉小苒的病例那一刻起,就凭着职业的敏感开始了调查,任何消息封锁对他已经毫无意义。

  没有什么东西能收买自己良心,亓克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为那个叫冉小苒的女人做点事情,还是为了今后更多的人不在重蹈她的覆辙。尽管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他还是要做下去。那个女人的死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总得坚持点什么,才不至于白来一世,不至于像没有植被的水土一样流失。

  亓克看了一眼满桌的山珍海味,轻蔑地将手中的红包扔给刚才塞给他的人,然后拍拍手:你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尽快查出这个案件背后的真凶,而不是费尽心机堵住我的嘴,不用你们提醒,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亓克说完,扬长而去。

  入夜的S市静谧、安宁。夜风习习,皓月当空,通往市招待处的道路两旁,修剪得齐整的柳树枝条在微风中摇曳,草坪在路灯下宛若一条绿色的绸缎,这一片大都是机关办公楼,没有住宅区,每到晚上,这条路上行人、车辆稀疏,相比文化广场附近的那些街道这是S市最安静的一条街。

  亓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的心一点也不轻松,他知道他接下来的采访肯定会受到许多阻碍,但是无论怎样,他都要坚持下去,因为他知道他爱的那个女人的灵魂在这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默默地注视着他,跟随着他。

  他不能让一个好女人白死,哪怕没人能听见,他也要代她呻吟一声,让这个世界知道她曾经来过。

  路灯暗处,亓克觉得头一下子被什么蒙住了,接下来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没有人说话,但是每一拳每一脚都是致命的毒招。

  亓克双手抱住头,呼喊着救命,下意识地滚向马路中间,他知道他死也要死到明处。

  忽然一辆汽车尖叫着疾驶而来,两束大灯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打手们四散而去,过了片刻,亓克感觉一只手正轻轻地摘下他的面罩,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女人的惊呼:是你?!

  亓克睁开眼,是那个叫苏北的女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你住的招待处找你,不知道为什么门卫就是不让我进去,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老远看见路上几个人在打一个人,我想把他们吓走,就拼命按了喇叭,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招惹了一群地痞?苏北不解地问。

  你的车?亓克抹着鼻子留出的血问。

  是的。

  先把我扶上车,我慢慢告诉你。



57、我怎么觉得你像个英雄?

  苏北架着亓克的胳膊,做进车里,然后看了看周围,打手们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苏北坐进车子,点火发动:

  先去医院?

  不,去医院,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

  回你的住处?

  不行,他们不让你见我,说明我的行动已经被监视了,我回去正好成为他们的瓮中之鳖。你那里方便吗?有电脑吗?

  有电脑,我一个人住,你可以去我那里。

  谢谢你。你找我做什么?

  冉小苒的局长说,上边责成他迅速协助家属处理冉小苒的尸体,他问我临终冉小苒对我交代了什么?他要尽快找到她丈夫。

  你知道,她丈夫的情况?

  知道。从医院回来后,我按照冉小苒给我的住院单,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她丈夫刚做完骨髓移植正在无菌仓里接受治疗,他们无法告诉他这个消息,也不能告诉他这个消息,而且近几天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我想去看看他,临走想和你打声招呼,你是冉小苒的朋友,你多为她做些什么吧。

  骨髓移植?你是说她丈夫已经做了骨髓移植?

  是的。

  什么时间?什么医院?

  苏北说了医院的名字,时间她说的是他住院的时间。

  不会那么巧吧?难道,难道一切都有定数?亓克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巧啊?

  亓克能说什么?能告诉这个不相干的女人说冉小苒丈夫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说那个男人的妻子是他网上邂逅的知己?说他爱她,说他几天前刚刚拥有了她?他能说吗?他说得清吗?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他都会以为这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没什么,我以为她丈夫还没有做骨髓移植呢,这么说,她的丈夫不能回来处理她的后事了?

  是的,医生说还得一个月他才能出无菌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被他们打吗?

  他们想封住我的嘴,不让我报道这件事情,借口是S市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那个副市长的案子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而且牵连到一批中层干部和知名企业,他们担心这家医院再爆丑闻会牵扯到更多的人,一把手担心自己的乌纱帽戴不住了。

  你是说打你的人是政府的人?

  我不敢肯定S市是否如此黑暗,但是背后主使的人肯定和那家医院有关。

  你想怎么做?

  我要尽快写出第一篇报道,使这件案子尽快曝光,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迅速破案,还事实以公道。所以,我要用你的电脑,连夜给总社发消息。

  你的身体行吗?

  没问题。一点皮外伤。

  我怎么觉得你像个英雄?

  要不是你赶来,我就成狗熊了。

  他们相视而笑。



58、扮做天使的魔鬼

  苏北家里,亓克简单洗了洗澡,苏北拿出那明伦的衬衣让他换下自己的沾满泥土的衣服,又找来许多创可贴帮他贴住胳臂上的伤口,还好,表皮伤除了青肿,没有明显的伤口。

  收拾完毕,亓克就坐到了苏北的电脑前,忍着疼痛连夜赶着稿子。

  苏北为他煮了碗鸡蛋挂面,放在了旁边,便悄悄回了自己的卧室。

  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用E--mail给总社发回了第一篇报道,又打电话给了薛平,让她尽快安排版面。

  苏北是天刚亮的时候走的,她要去看那明伦,临走,她把钥匙交给了亓克。

  第二天,总社以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这篇题为《扮做天使的魔鬼》,副标题是S市X医院何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着买卖人体器官的勾当?作者署名亓克。

  S市一下子成为了全国的焦点。

  多家报纸纷纷转载,各地电台、电视台相继报道,省纪检、公安、卫生系统组成的专案组迅速进驻S市,案件同时也受到了中央的重视,某位领导看了报道后亲自做了批示。

  S市同时进驻两个专案组,是从来没有过的。案件公开了。亓克跟随着专案组开始了深入的调查采访,他的伤在逐渐恢复,只有左肋骨处有时隐隐作痛,亓克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臭脚踢的自己,没有时间去看医生,亓克也没当回事,想着过几天疼痛自然就会消失了,每天的采访和发传真就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总社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风光了,发行首次超过了京城报业老大晚报的发行量,印刷厂的工人连续加印,报纸还接连告罄。

  亓克几篇连续报道在逐渐揭开S市这件买卖人体器官的内幕,案件水落石出。他们不但和S市某处级领导有牵连,他接受了他们的贿赂,为他们打通了关节签发了行医执照,而且这些人还和黑社会勾结,S市相继失踪的几个流浪的弱智人员和周边其他省市的多个类似情况的失踪人,都是他们雇佣的杀手用食品麻醉当事人后,残忍地盗去了他们的肾、肝和角膜。肾卖给了这家医院,其他器官他们都有定点供应医院。

  打亓克的那些人就是那群杀手,内部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说亓克不配合,他们才决定在半路上给亓克点颜色看看,要不是苏北及时出现,亓克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现在这些人渣已经全部落网。

  亓克事后想起来脖子后面直冒凉气。

  他知道是那个叫苏北的女人救了他一命。

  而他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外,其他一概不知。



59、告诉我还怎么做才能让你回转过来?

  医院太平间,亓克将一束鲜花放在了冉小苒的身边,明天就是她的葬礼了,他想最后再看一眼她。

  他默默地看着她,轻轻抚摩着她毫无知觉但是依然灵秀小巧的手,仿佛看见那许多个不眠的夜晚,就是这双手灵巧地敲击着键盘,敲出了那些让他感到安慰,让他感觉温暖的话语。那不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文字,那是他们各自心灵的河流在流淌、汇集、融合,让孤独寂寞的夜晚趣味盎然,让冷清简陋的寝室不时地响起会心的笑声和欣慰的歌声,让他这颗饱受爱情创伤的心浸泡在更温馨更甜蜜的爱河。

  那分明是昨天,那就是昨天啊。

  我来了。小苒,

  我在。亓克。

  等很久了?

  拥有等待的人是幸福的。

  你是个幸福的女人吗?

  我是。因为我爱过也被爱过。

  你是个幸福的男人吗?

  我是。因为我在爱着在被爱着。

  幸福的男人活在感觉中。

  幸福的女人活在回忆里。

  我们有未来吗?小苒?

  有。来生,我去找你。

  那么今生呢?

  我相信命运既然让我们在这里相遇一定有它的道理。

  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拥进怀里,给你一个男人最深厚的爱。

  我真想下辈子嫁给给你,给你一个女人最温柔的情。

  认识你,让我理解了一个词的真正含义。

  红粉知己,青衫之交?

  不。是“怜惜”。非常普通的一个词,但却是一个爱着的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最真切的感觉。

  谢谢。你让我感动,爱永远不是索取。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正的爱情吗?

  相信。因为我在用心爱着。

  你相信有永恒的爱情吗?

  永恒的爱情是人类的终极追求,那是一个顶峰,只有那个顶峰存在人类才有希望,没有爱的人类是绝望的,没有爱的人生是黑暗的。

  能爱不能在一起的我们是悲哀的。

  你病如膏肓了。

  不,应该说是爱入膏肓。

  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朋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网谈。

  亓克记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标点,每一个表情符号。

  网上,他们用无声的文字交谈。

  而今,他们用默默的心声交谈。

  那让亓克心心念念的声音呢?

  为什么命运让他们面对,却不让他们面对言说?!

  亓克用指尖轻轻地触摸着冉小苒冰冷的再无一点温度的面颊,泪水再次涌出:

  小苒,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女人,我已经做了能为你做的一切,告诉我还怎么做才能让你回转过来?



60、他们注定在桥的两边守望一生。

  苏北站在无菌仓外,那明伦一看见她,眼泪就流了出来。

  一定是小苒出事了,该来的是她而不是她啊。

  苏北试图笑一下,但是,她发现她脸上的肌肉是那么僵硬,一点也不听她指挥。

  那明伦别转过头,不再看她假装出来的轻松,任凭苏北和他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护士叫走苏北。医务室,医生和苏北商量着对策,医生不主张告诉那明伦真相,他担心那明伦刺激太深,会出现意外。

  但是,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他预感到了一切,因为那个女人毕竟是他结婚了十二年的妻子,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他一天放不下她,就不可能安心,不能积极配合治疗就不会有好的疗效。

  只好铤而走险了。

  苏北换好白大褂被全身消毒后,戴上口罩允许走进了无菌仓,医生和护士都焦急地围在仪器前监视着那明伦的身体反应,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抢救准备,一旦发生万一,所有的人各就各位。

  苏北走近那明伦,他们四目相对,他们彼此都发现那曾存在他们之间的亲密已经很遥远了,他们再次成为不能解读彼此心灵的陌生人。

  苏北抓住那明伦的手,那只曾经让她迷恋的修长而性感的手如今死人般冰凉、苍白。

  小苒死了。

  苏北感觉到那只手抽搐了一下。

  她是为你死的。她卖了自己的肾,为你凑够了治疗费。

  手指在颤抖、僵直。

  她是严重的过敏体质,那家医院抢救不当......

  苏北眼看着那只手已经抖动得不能控制。

  要哭你就痛快哭一场吧!但是你没权利作践你的生命,它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命了,它是小苒给你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给你的!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应该让你的妻子走得安心,你这么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妻子,她是拿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你要让她死不瞑目吗?你要让那娜成为孤儿吗?

  那只手挣脱了苏北,它高高地扬起又狠狠地落在那明伦的脸上,一次又一次狠命地抽打着自己。

  苏北惊恐地按住了那明伦的双手,她将自己的脸紧紧贴住了那抽搐得变了形的脸,她实在不敢也不忍心看一个男人悔恨成如此的凶煞、狰狞、丑陋。

  哭吧,明伦,哭出来吧!她听见会原谅你的,我告诉她了,你爱她,你爱的是她!

  苏北从没有听见过如此的哭声,围在旁边的医生护士也没有听见过如此的哭声,那是大恸大悲,是心绝气绝,是痛彻骨髓痛彻血液痛彻全身每一根有感觉的神经的悲嚎。

  撼天动地。

  接下来的日子,那明伦平静了许多,他不再排斥治疗,他的精神和食欲在逐渐恢复。

  苏北始终陪伴他左右,她知道他需要她,而她也愿意陪伴他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至于今后,她非常清楚,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了,虽然冉小苒临终为他们连接了一座桥,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谁都不会跨上那座桥一步的,因为那座桥的桥身是那个女人用自己的生命搭建的,他们背负不起这份沉重,他们注定在桥的两边守望彼此一世一生。



61、半年以后

  S市郊外的公墓。

  这是一片草坪覆盖着的斜坡,斜坡的三面被大片高大的白杨树圈围着,没有栅栏,看似是一个开放的公墓,实际上有着非常到位的管理。方正、扁平的墓碑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种长不大的草本花卉,俗名叫死不了,开着小小的圆圆的紫色、红色和黄色的花朵,将绿毯似的墓地划分出多条小径,导引着活着的人们凭吊死去的亲人。

  早晨,朝阳迎着斜坡将金色的光芒撒在每一块墓碑的名字上,无一遗漏。

  黄昏,夕阳的余辉透过树林穿过墓地,被墓碑切割成的道道金光好像纽带连接着那些长眠在这里的人们。无风的时候,这里寂静,安详。微风的时候,高耸的白杨树摇动着树叶哗哗作响,安慰活着的人,告诉他们那个世界也并不总是沉寂、肃杀的。

  这座墓地成了S市的一道风景。

  有些豁达的老人甚至把这儿当做了消遣,清净的场所。他们会在早晨提着鸟笼来这里溜早,或者黄昏在墓地入口草坪旁边的长椅上坐上一会儿,看看落日,悟悟人生。

  每到黄昏,都有一个男人开车来到这里,来到那个刻着冉小苒的墓碑前静静地坐上一会儿。有时他会给她唱歌,有时他会和她说会儿话,直到太阳落山。

  开始人们觉得奇怪,一个中年男人是不该经常出入这里的,只有那些看破红尘、看淡生死的老人才不会忌讳这里。

  时间长了,人们知道了那个故事,便习以为常,如同看公墓里的一株树、一棵草、一束花一样自然。

  那个男人是那明伦,他的骨髓移植成功,目前正在恢复期,药物的作用使他看上去脸有些浮肿,行动也有些迟缓。他每天这个时候都来墓地陪妻子冉小苒坐一会儿,从出院后,一天也没间断,成了如同睡觉、吃饭、喝水一样必须做的事情。他的印刷厂已经关闭,设备转卖了他人,还了银行的贷款和苏北为他垫付的罚款。他的表妹已经为他办好了移居新西兰的手续,让他们父女尽快团聚,他一直没有同意。孩子是只小鸟,迟早有翅膀硬的一天,迟早要飞离自己的。

  但是,妻子再也不能跟着他飞了,生前他曾给过她那么多孤独寂寞的时光,现在他再也不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了。

  吕建彰被枪毙了。

  被枪毙的还有那家黑医院的几个罪大恶极的主犯,其他涉案人员也都被绳之以法,还有个别领导因渎职被摘了乌纱帽。

  S市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62、他这一生注定要在寻找中失去,在失去中寻找的。

  亓克在结案后不久,才去医院看自己的左肋,一看不要紧,原来他的肋骨被踢断了两根,医生说他这期间幸亏没干体力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延误了治疗,手术时亓克比其他同样状况的病人多受了许多痛苦。

  薛平知道赶来的时候,埋怨他没有及时告诉她伤情。

  亓克还狡辩说,以前,我哪儿知道敢情人是泥做的?

  亓克出院后,一纸调令将他招回了总社,听说还委任了一个小头目。同事们都祝贺他。只有薛平不动声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外放的亓克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没带紧箍咒的孙悟空,拿笔当金箍棒,不定哪天打到一个道行高的神仙身上,弄得丢盔卸甲,无法收场。调回来是为他收收心性,没人知道,一切都是她背后运作的结果。

  因为她发现这个男人是块金子,放在身边总比放在远处安心。

  亓克是在上个星期搬家收拾衣服时,从一条裤子的口袋里抖落出那把钥匙的。总社将他60平米的两居室调换成了一处87平米的两室一厅。他补足了差价,又找来了专业装修公司,按照自己的意愿装修了客厅、卧室、书房、餐厅、卫生间。几乎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个性化理念,温馨而不落俗套。

  钥匙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勾起了亓克的记忆。这是一把盼盼牌防盗门的钥匙,是那个叫苏北的女人临走时给他的。

  案情结束后,伤好离开S市前,亓克曾去找过她,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他在时的模样,显然那个女人走后没有回来过。自己当时曾经留了纸条,除了表示谢意外,让她回来和自己联系,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叫苏北的女人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他。后来,亓克忙于工作加上调动交接手续,这件事情就忘记了。

  为此,亓克特意在双休日专门回了趟S市,尽管他真的不愿意再旧地重游,怕勾起他正在努力淡忘的那个叫冉小苒的女人和他们之间的往事。

  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得回去一趟。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那个叫苏北的女人给予自己的不是滴水之恩而是救命之恩呢?

  依然是那座公寓,依然是那种盼盼牌防盗门。

  亓克在敲了半天门没人理睬后,拿着那把钥匙对准了锁孔,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尖利刺耳的防盗铃声不仅吓了亓克一跳,还把小区的保安招来了。

  亓克说明了来历,又掏出记者证才让保安相信了自己。

  保安说你找的那个女人几个月前就搬家了,现在的主人姓牟,叫牟心,和她儿子住在这里,听说这女人这里不大正常(保安指指自己的脑子),看不见她和别人往来,门也早就换了。

  那么你知道苏北搬到哪里去了吗?亓克问。

  不知道。她原来是搞房地产的,听说好像不在这个城市了。保安回答。

  我在哪里能找到她呢?亓克不死心。

  保安说人找人累死人,她要是不想让你找到她,你找也白找,人和人在一起是要有缘分的。

  亓克不相信那么个有鼻子有眼的大活人会在人间蒸发了。他说什么也要找到她,无论她在何方,只要她活着,只要有苏北这么个人,他一定要找到她,还她这把钥匙。

  路过冉小苒的墓地,亓克没有下车。他只是远远地将车停在路边,将车窗摇下,一只胳膊支在车门上,一动不动地眺望冉小苒墓地的方向,和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告别。

  他不想去惊扰她,既然冉小苒允诺过他来生,他愿意在那个世界赴约。

  他这一生注定要在寻找中失去,在失去中寻找的。

  驶出S市的时候,亓克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63、那个女人凡事都讲究划上句号才离开的

  苏北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S市房地产业的第一把交椅。

  那块地皮让她的身价上了亿,阿拉伯那位富商来S市考察,一眼就看上了那块地皮,地价连着翻了几番,许多S市做房地产的老手肠子都悔青了,个个老谋深算居然让一个外地娘们抢了先手,苏北觉得自己终于出了口恶气。

  新上任的S市领导班子都以结交苏北为荣,他们希望鸡生蛋,蛋生鸡,让苏北在S市赚的钱再投入到S市,现在上面抓项目、引进资金是各级领导的首要任务,谁都希望苏北的钱能为他们脸上添点彩儿。

  可是,苏北突然消失了,她手下的公司一夜之间都易主他人,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S市一样。没人知道她的行踪,只有S市那些气派的高楼大厦打着她的烙印,追忆着让它们诞生的那个女人。

  不久,听说一家血库收到了一张100万元的捐款支票,寄自S市一家建设银行。这是血库建立以来收到的第一笔个人高额捐款,用于弥补血库无力承担的检测配型费用。

  据说,每检测一位捐献者的血液大概需要500元,100万足以为血库增加两千个库容。迄今为止,美国血库已经拥有460万人的配型,小小的台湾也有22万人的库容,而我们有12亿人口的中国血库库容还不到5万人。

  血库来S市调查核实此事,银行工作人员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老客户,临走委托我们做的事情,我们答应为客户保密。

  血库的人再三打听,只知道捐款的人是个女人。

  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呢?为S市添了彩、增了光却连姓名也不肯留下?一时间,这件事在S市成为美谈。

  有的说可能是有钱的华侨想为家乡做点贡献,还有的猜测说,没准是种了500万的彩票,花着心里不踏实做点善事,或者根本就是不义之财拿着烫手想了这么个名目。

  那明伦心里清楚,只有一种可能,因为那个叫苏北的女人凡事都讲究划上句号才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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