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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青梅
竹马青梅
我和雷自小就是邻居，他的父亲和我父亲是很要好的战友，两家都有个小院子，并且只有一墙之隔。记得他家的院子里总种有很多葡萄，枝叶茂盛，因而其中一部分会蔓延到我家的院子里。等到葡萄都成熟时，我根本不用问主人，就可以在自家的院子里品尝到味道酸甜的葡萄。偶尔被雷看到，他总是笑呵呵的问：“豆豆，我家的葡萄好吃吗？”并且从不气恼。雷比我大三岁，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雷学习勤奋，成绩优秀。而我却是过于贪玩，无心向学。每次考试成绩出来，雷总是在年级里排名前三名，而低他几届的我，却是刚刚在起格的线上。所以每次挨训斥时，父母总是喜欢拿雷来做典范：“你看人家雷雷，学习多勤快，你怎么就不好好跟人家学学！”我表面上虽然总是一副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的样子，可是内心却通常不屑。一转身，离开了父母的视线，便把雷当成出气筒。而雷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刁蛮和骄横，任何时候，都是一味的迁就和忍耐。那个时候，太阳似乎永远天真可爱，我们总会冒着烈日在沙滩上玩耍、追逐、嬉戏。清晨，起床的号声响过后，又大又圆的太阳，就在海面上徐徐升起，如刚出浴一般。柔柔的晨光给军舰披了一层薄薄的光环。而傍晚，夕阳的光辉总更加浓郁和璀璨，海浪和码头都成了金色。而在所有的记忆里，蔚蓝的天空，安静的部队大院，和码头上停靠着的军舰都构成了唯一也是最美的风景。
到了我十六岁那年初，我的父亲从部队转到地方工作，所以全家人也要跟着搬出了安静的部队大院。毕竟年少的时候，总是向往繁华的。对部队那样过于严谨和单调的生活，我已经感到乏味和厌倦了。临别前的一个晚上，圆月当空，照着海面波光荡漾，和军舰上透出的灯光相映成辉。我和雷一起坐在海边的石栏上，一想到马上就要到热闹的市区里居住，就感到十分兴奋急切。一个晚上我总是高兴的说个没完，而雷却是出奇的沉默，似乎若有所思。到了夜色已晚，我嚷着要回家的时候，雷忽然问我：“豆豆，你的理想是什么？”“理想？”我觉得这个话题甚为无趣，就摇头晃脑的说：“我最大的理想呢，就是没有任何理想，嘻嘻！”雷本来是望着远处的海，这个时候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被海浪反射的月光，还是因为海风太大，雷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层薄雾，雾越积越厚，到最后就像浸着月光的海面，波光粼粼。
就这样，我们全家人搬出了部队，住进了繁华的市区里。由于距离远了，偶尔雷才跟着他爸爸妈妈一起来我家坐坐，后来雷要紧张的复习参加高考，我们就更鲜少见面了。到了下半年，听父亲说雷的高考成绩十分优秀，可是偏偏那么多名牌大学不去读，却选择了东北的一所海军舰艇学院。这年暑假我跟父母一起回了家乡探亲，等到我回来时，雷已经穿上军装去了遥远的北方。而贪玩的我终于也勉勉强强的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开始从懵懵懂懂的年龄走向成熟。
整整高中三年里，由于种种原因，我只见过了雷一次。那是我即将升高三的那年暑假，和同学们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回来，刚到家母亲就说雷来过，并且久等不到我，刚刚走了。我放下东西，立刻追了出去。体育是我的弱项，长跑更是我深恶痛绝的一种。可是那时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推着我一口气就跑了一千多米。终于在马路的对面，看到了正在等车的雷。雷比以前高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他本来就很英俊的脸棱角分明，从前的那种稚气也脱落的干干净净。军校的操练让他黝黑了很多，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深邃而有神。深蓝色海军军装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威武和英挺。日光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让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我大声叫了他的名字，雷也看到了对面的我。隔着川流不息人群和车辆，那一刻仿佛只有我们存在，只有我们静止。
和雷一起去吃了饭，他向我谈了很多他的军校生活。我问雷：“你为什么要选择读军校啊？为了子承父业吗？
雷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希望以后还能回到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部队任职，这样就可以永远呆在自己最留恋的地方。”
我问：“啊？部队那有什么好留恋的，太偏僻了，一点也不好玩。”
雷的眼光一暗，轻轻的问我：“豆豆，你觉得部队那真的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
我想了想，笑着说：“也有啊，我喜欢在海边的石头下抓小螃蟹。”
我接着问：“雷，那你最留恋部队的什么呀？”
雷看了看我，不知为何，脸似乎微微一红，说：“我最留恋的是——还是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保密。”
“哼哼！雷，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话吞吞吐吐啦？真是变了很多耶！”我有点不高兴的说。
“哦？语气变了？”雷问。
“好多地方都变了！”我说。
雷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变的只是外表，我的内心，其实，还和从前一样。”雷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望着我，目光炯炯，令我不敢回视。
分别前，雷问我：“豆豆，你要上高三了吧？
“嗯！”
“豆豆，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学。”顿了顿，雷又说：“答应我吧，明年这个时候我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 我庄重的点了点头，心里忽然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付出了一定的努力，高三结束，居然也勉强的考上可个本地的一所本科院校。大学的生活，总是轻松而多采的。告别了懵懂的年代，爱情在大学校园里开始疯狂泛滥起来。班上的男男女女都风风火火的谈起了恋爱，只有我还是形影相吊，仿佛有一种等待，但在等待些什么，却连自己也不清楚。到了大二那年，雷已经毕业，并且如愿分回到我们父亲原先工作的部队，当上了舰船上的一名中尉军官。雷每次出海回来都会来看我，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贝壳。后来还亲自用木板给我钉了一个精致的箱子，让我把贝壳都放在里面，无聊时就经常拿出来把玩。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在那年夏季一个晚上，雷带着我有回到童年时经常玩耍的海边，将一串他出海时从渔民的手里换来的珍珠项链给我带上。并且深情的说：“豆豆，我们永远不分开好吗？”虽然觉得雷似乎还欠了我许多关于爱的誓言和表白，但我还是没有任何矜持或者犹豫的就答应了。仿佛是期待已久的事情，忽然间明白，爱情在我们之间早已悄悄滋生，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那样的深爱着雷了。
恋爱刚开始的时候总是甜蜜和浪漫的，只要他存在的地方不是在远海上，只要是在手机有信号的地方，不管雷多忙，他都会坚持每天给我打个电话。我的骄纵和任性并没有随着成长而减少多少，雷依然用着他一贯的宠爱纵容着我。有时在电话里，雷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我都依然要缠着雷，不准他挂电话。而雷，也只是说着好话，从来不会自行将电话挂掉。我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因此而感动的，因为自小就是这样，我已经不能懂得这些的珍贵。雷却依然是很忙的，有时候出海要一个多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回来。平均下来，我们一个月也就见那么两三次面而已。开始的时候，除了觉得思念，倒也没觉得什么。时间一长，便开始羡慕那些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情侣们。
转眼情人节来临，正好雷没出海，本来我们约好去看岛上百年灯塔。可是，我在约定路边等了足足两个小时，都依然没见雷的到来，手机也无法打不通。最后，在情人节的晚上，满街都是手捧鲜花幸福的女孩，而我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回了学校。心里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和不满，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大场。到了三四天后，才接到雷从远处打来的电话。原来他们忽然接到出海任务，打电话到我学校宿舍，同学说我已经出门。尽管在雷频繁的道歉和补送的鲜花里，我暂时平息了不满。但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第一个情人节没在一起过，是一个很大很难弥补的遗憾。
雷又出了远海，日子更是百无聊赖。雷送给我的那些贝壳，也渐渐失去吸引我目光的魅力。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有一次我在学生会里帮工的时候跟他相识。明跟雷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雷憨厚沉默，明幽默风趣，又有着中文系男生的才情与浪漫。相比之下，明的就更容易吸引女孩子的目光。明经常写了很多诗给我，在每一期的校报上几乎都可以看到。然后就是数不清的礼物、鲜花，甚至连早餐和夜宵，也经常托人给我送到宿舍里来。虽然这些并没有真正打动我，但不能否认，我的心第一次开始慌乱了起来。可是雷并不知道这些，出海回来后依然带来的是贝壳或者海石花。虽然自己的脾气挺大，经常发火，但雷的忍让使我们从不吵架。而我渐渐觉得，这样的爱情和方式都过于平淡和乏味了。
到了我大三，我21岁生日的那天是周末。正好雷不用出海，我们带着相机去公园里拍照留念。正玩的开心，雷的手机忽然响起。部队又有了临时紧急任务，让雷立即赶回部队。我非常生气，不准雷回去。
并对雷说：“如果你真要回去，那咱们从今天开始就再无关系！”雷说：“豆豆，别这样好吗，你就不能谅解一下我吗？”
我不为所动的说：“我知道你的无奈，但今天在我和你的工作之间，你必须做了一个选择！”
雷无奈的说：“除了部队的事情，其他的任何事我都可以放弃和忽略，因为选择了军旅就注定要牺牲很多。”
雷已经没有时间劝我，就只好对我说：“豆豆，我刚毕业分到部队时，很多战友对我说在部队找个女朋友很难，守住女朋友更难；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但我今天总算明白，连像你跟我这样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尚且不能谅解，更何况别人。”我转过身，背对着雷，气呼呼的不吭声。最后雷用力扳过我，痛苦的说：“豆豆，原谅我！”说完，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没想到雷就真的这样走了，这时天又下起了毛毛雨。我一个人冒着小雨孤零零的走了回去，等到学校后，全身几乎都湿透了。心里感到很绝望，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很忙，经常出海。家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甚至过年的时候也是。每逢又台风时，妈妈总是担心的成天成夜的无法安睡。而现在的我，难道以后也要走上妈妈的老路，也要受那种孤独和担忧的煎熬吗？或许，我对那样的生活已经厌倦了，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做个军人的恋人或者妻子。一个星期后，雷出海回来打电话到我的宿舍。我忍着锥心的疼痛，故作镇定的对雷说：“雷，我想了好久，不能怪你，那是你的职责所在；可是，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当你的女朋友，因为当军人的女朋友，要牺牲很多东西，我没有那份高尚的奉献和耐心。”雷听了，微微叹了一声，说：“豆豆，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留恋部队那里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只是留恋我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时光。”
雷停了会又接着说：“我喜欢这个部队，因为在这个部队里，每一处都有我们曾经玩耍过的痕迹，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我很远了，那么起码还有这些回忆陪着我，也起码还有这个你童年生活过的地方让你好想起我。”
雷说完，沉重的叹息一声。
我和雷都在电话里沉默了起来，我知道雷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却表达笨拙，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我挂了电话，下不了决心将这段初恋就这样的结束。脑海里却依然无法忘记雷，经常想起雷迁让和宠爱。或许我还是爱着雷的，只是我过于任性，依赖心也过强，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经常陪在我身边，把我当作一切的男朋友，可是雷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
明在我拒绝了多次后依然不断的约我，正好那晚心情也实在灰暗，便答应了明的要求。我和明以及另外几个同学一同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酒吧里闲坐，没想到噩梦就这样降临。当时，几个男生在舞池了里跳舞，我和另外的三个女生坐在那聊天。忽然听到酒吧的后面“砰”的一声，一种烧焦的味道随即传出。后来知道是煤气爆炸，厨房里起了火，大火一时灭不了，就向大堂烧了过来。接着就是喊声、哭声，大堂一下子乱了起来，全部的人一起往外冲。可是大门很少，人多又不能一下子无法全部出去。明本来离门口很近，一起火，他就第一个冲了出去。我心里害怕之极，想从窗户那里出去，但酒吧的窗户是双层封死的。正在紧急时刻，忽然模模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喊我的名字，大家都在拼命往外冲，却有一个人在拼命往里挤。我开始以为是明，可是后来一看竟然是雷。我害怕的大哭起来，并且喊着雷的名字。雷看到我站在窗户边，就放弃了进来，立刻从外面绕到了窗户旁。看的出他在窗外叫我的名字，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火越来越大，我心里渐渐绝望。跟雷之间虽然只隔两层玻璃，却又似乎隔了天涯。雷两眼发红，带着几近疯狂和绝望的眼神。这一刻,我是多么的想握住雷的手,多么希望雷可以给我依靠和安慰。正当我感到束手无措时，雷忽然一个拳头打在窗户上，玻璃立刻碎了，而雷的手立刻被玻璃划伤，鲜血流了出来。雷却似乎完全没觉得疼痛，他伸手进来大声关切的问我：“豆豆，你没事吧！”我泪流满面，摇着头说自己没事。窗户玻璃的中间还有几条钢筋，雷站在窗台上把那两条钢筋向外扭。只见他手臂上青筋突出，满身大汗。没想到那两条钢筋竟然真被他硬生生的扭弯，刚好够一个人勉强钻出。雷把我从里面拉了出来，这样，我总算脱离了危险。却更没想到，雷见我没事后就连忙一边叫其他人也从窗户钻出来，一边又去把其它的窗户也打开。我立刻跑去捡了块石头帮他把玻璃打烂，将钢筋砸弯，好让更多的人能从窗户跳出来。不久，灭火车就到了，人也差不多跑光了，大火很快被消灭，所幸没有一人死亡，只有几个受伤的。
陪雷去医院将他的手包扎了起来，好在也都是轻伤。心里十分奇怪雷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酒吧的，便问起雷。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豆豆，自从你说要跟我分手后，我一直失魂落魄，一有时间就想去你学校找你，可是又没胆量，便在你学校外面徘徊，今天却正好看到你和同学走出来，进了那家酒吧。”然后似乎是想解释清白的说：“我不是想跟踪你，见你进了酒吧我就想在外面等你出来，谁知竟然看到爆炸声和火光。”我看着雷，滚烫的泪水一下子涌出。忽然明白关于爱的真谛，鲜花和情诗看起来总是浪漫的产物，可却总不实在。就像明这个口口声声说如何爱我的男孩却在大火起时不见了踪影。那个时刻，他的爱其实就如带色彩的棉花糖，看来那么赏心悦目，但含在嘴里却是什么都没有。而雷的爱就像是压缩饼干，味道不算可口，但能顶得饥饿。在生命的紧急关头，用他所有能使出的力量，不但救了我，也救了很多人。跟雷比起来，我的爱显得那么自私和微薄。我紧紧的握着雷受伤的手说：“雷，我一直都太任性，可是以后我一定会改，孤单的滋味我确实很害怕，以后我也一定想办法让自己去习惯，你,就再谅解一次任性和骄横的我吧。”雷摸着我的头，用他惯用的深沉的语气说：“豆豆，我从来没怪过你，以后也许还会有很多日子让你等，但你要相信，这辈子你都占了我心上全部的位置,我亏欠你的,让我以一生为期限来加倍偿还。”
我当然相信，当爱已经淹没在岁月中成了习惯，就算它没有浪漫的开始和惊天动地过程，也一样可以一生相伴，只因我们竹马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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