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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先生
克莱恩先生
1942年,犹太人犹遭瘟疫一般,在法国同样受到歧视和迫害。
这天清晨,一向附庸风雅的克莱恩先生还没起床,就听见有人到家里来兜售名画,便披上睡衣,从卧室里踏出。他似乎一眼就看出来者是个犹太人,便以一股优越抑或傲慢的神态,冷冷地说道。"我似乎不曾有幸拜见过您!"
来客苦涩地笑笑,显得有点狼狈:"没有,没有,有人把您的地址告诉我,说您乐意收购油画、艺术品什么的。"卖主边摊开卷拢着的油画,边唠叨这幅肖像画的名贵,克莱恩讨价还价,敲诈这个犹太人,最后以三百个路易买下了这幅画。
卖主明知吃亏,朝克莱恩投去蔑视的一瞥,将钱统统倒入口袋,并顺手从书桌上取了一张克莱恩的名片……
克莱恩收起那幅画,得意地去关上门,这时他发现地上有份报纸,便随手捡起,然后向卧室走去。
雅妮娜是克莱恩的情妇。她才二十来岁,青春在她身上焕发出魅人的光芒。她见克莱恩进来,跳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大沙发上,顺手抓起克莱恩从门口捡来的报纸,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怎么了,罗培尔,你订了《犹太人消息报》?!"雅妮娜看了报纸,惊愕地叫起来。
"见鬼!我哪会订。"克莱恩也颇为吃惊,急忙走过来,一把团紧报纸,想扔迸纸篓里。
"这上面还写着您的姓名呢。"
"啊!"克莱恩知道这事蹊跷,将报纸神平,果然,他的大名赫然写在这上面。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惶惑不安的阴影,他不敢想象如果把他当作犹太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巴黎在沉睡。穿着长睡袍的克莱恩却在一盏台灯旁,全神贯注地研究铺在书桌上的《犹太人消息报》,他为此伤透脑筋。
翌日晨。在阿贝赛街上的一幢破旧的楼房里,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看门人结结巴巴地回答着警察的询问。她的表情异乎寻常地紧张,像是想竭力掩饰她所隐藏的痛苦。"我不常见到他。真的,我只知道有个爱挑逗的姑娘照料着他……"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注意到正巧朝这里走来的克莱恩。"先生,您就是住三楼的房客克莱恩先生吧?"说着,她迎了上去。
"啊!不,夫人……不是……对不起,您认错人啦!"克莱恩惊讶不已,他并不认识这个妇人。
"对不起!"她转身对便衣警察,"像极了。高矮、头发、神气……可不!我见过他这副打扮。"
克莱恩是来为一个朋友租用一间房间的,他没想到在这幢楼房里竟住着和他同名同姓另一个克莱恩。他忍住了一肚子窝囊气,当即决定就租下那个也叫克莱恩的房间,自己住下来,把那个克莱恩的面目弄清楚。
下雨了。黛青色的天空蒙上一层雨帘,很是幽清。这是个多情缠绵的早晨,又是个恼人心烦的早晨。克莱思的前额紧贴着玻璃窗,往下看着什么。忽然他看见一个披着防雨斗篷的投递员,单手推着自行车慢慢朝他的住室走来,于是他反背双手,趿着拖鞋,不慌不忙地走下楼,穿过走廊,来到门口。他俯身捡起五、六封信,缓缓地站起身,将来信逐一过目。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封信上时,紧张的心情一下改变,笑意在他的嘴唇上漾开了。
借着壁炉里闪闪的火光,他迅速地把信浏览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爱,多少个无尽头的日月!……开往伊佛里--拉--巴塔耶的列车依然是十八点十五分发车。你不该误了这班车,因为这一次,这是多么可怕呀,我的亲爱的……佛罗昂斯!"
看完信,克莱恩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知道这封信是给另一个克莱恩的,现在误递到了他的手中,他正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使自己陷入窘境的犹太佬。"耐心等待吧!我不会错过这班车的!"克莱恩心里这样想着,他要立即赶到另一个克莱恩的情妇那里去。
当克莱恩跳下列车,伊佛里--拉--巴塔耶车站月台上已空无一人。好在豪华型高级出租轿车就停在车站对面,于是立即跳了上去,决定根据那封信的落款地址直接赶到她家去。轿车驰进一个偌大的庄园,在一座城堡前停了下来,隐约可闻典雅柔和的莫扎特小步舞曲在捎带紫丁香的空气中弥漫。
这时,舞会看门人通禀:克莱恩先生到!但当一个全然陌生的克莱恩站在大厅中央,彬彬有礼地向大伙致意时,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为了表现出良好的教养,他们尽量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继续欣赏着莫扎特的名曲。望着服饰华丽高贵的男女,克莱恩反倒有点踌躇起来,他打量着四位一律长裙打扮的贵妇人,心里不免疑惑,她们都是国色天香,究竟谁是那个克莱恩的情妇佛罗昂斯呢?
"晚上好……我叫查理·格扎维埃,您这是在我的家。"一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既潇洒又彬彬有礼地向克莱恩自我介绍。
"晚上好!罗培尔·克莱恩。"克莱恩对主人施了礼,脸上竟然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
这位陌生客人的神秘态度,使查理·格扎维埃转眼间失去了从容。相比之下,克莱恩却沉稳得多了。
"请上这边来。"查理引克莱恩到了客厅。这时,一位身穿浅绿色长裙的贵妇人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他俩。她就是佛罗昂斯。
克莱恩扫了佛罗昂斯一眼,这女人的从容镇定先使他着迷,旋即又让他感到厌烦。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慢吞吞地说:"唯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还能寄到彼嘉尔……"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佛罗昂斯的脸上。她的脸开始抽搐起来。为了避开丈夫查理的目光,佛罗昂斯转过脸,对克莱恩说:"我想……用过晚餐后再谈吧。"她的目光柔顺,显然带着恳求的意味。
克莱恩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如此高贵、漂亮的贵妇人在自己面前屈服了,这种乐趣是可想而知的。
到了晚上,佛罗昂斯偷偷溜进了克莱恩的房间,摸索到床边,差不多在恳求了:"是我……求您把那信还给我。"
静默片刻。克莱恩问:"请您告诉我……他是不是犹太人?"这个提问,着实让佛罗昂斯惊诧,她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您说的是罗培尔?不,他是个无神论者。"
"但他却订了一份犹太人的报纸。"
"这倒可能。"佛罗昂斯在床沿坐下,面对克莱恩说:"他是个博览群书的学者。我以为是罗培尔派您来的呢。"
"为什么?"
牵涉到私生活,佛罗昂斯不好意思地慑嚅着:"……为了刺激我,为了羞辱我……"
显而易见,那个克莱恩确实是个喜欢捉弄、报复之徒,克莱恩这时倒不免同情起佛罗昂斯来。克莱恩将信递到佛罗昂斯的手中,她立刻把信撕毁,扔进火炉。随后,她又欣喜地坐在克莱恩的身边,抚摩着他的手。克莱恩突然发疯似地拥抱住她拼命地吻着她的面颊。
佛罗昂斯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急匆匆走下楼去。克莱恩并不尾随她,他意识到这已够荒唐了。佛罗昂斯既不能肯定她的情人是犹太人,又不知他目前的踪迹,这使克莱恩又陷入了绝境。他无心再与佛罗昂斯周旋,很快就赶回了巴黎。
"皮埃尔……问题严重吗?"一见到自己的私人律师,他关切地问道。皮埃尔点点头,作了个肯定的表示。沉默了一会,皮埃尔用局促不安的口吻,私语道:"请告诉我,你们克莱恩家族都是纯粹的法国人吗?有没有犹太人?"他告诉他,根据新的法令规定:只要有三代不是犹太人的出生证明,就不会再有危险。然而他到处调查自己祖先的籍贯,也拿不出这样的证明。
一天,怏怏不乐的克莱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场面:大路边停着辆卡车,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他家出出进进搬东西;一个视察官懒洋洋地躺在安乐椅上,监视着他们执行任务:警察局以犹太人嫌疑对他下手了!克莱恩神经质地走进大厅,目睹着被抄得乱七八糟的油画、塑像、家具,怒不可遏地朝皮埃尔大发雷霆。
"安静点,罗培尔。"皮埃尔轻声劝道。过一会,他面露微笑,令人莫测高深地对克莱恩说:"我能帮你搞到一张完美无缺的假证书,也可搞到出国护照,只要你舍得花钱。"
进退维谷的克莱恩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握住皮埃尔的手,表示愿意拍板成交。
大厅里,克莱恩躺在狼藉杂乱的一隅,俯着身子看报。
"罗培尔!"雅妮娜伤心地唤道,她力图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让泪水流下来,"打搅你,只一会儿功夫!我不能不离开您了……"
雅妮娜的出走似乎促使克莱恩下决心离开巴黎,离开法国。在火车站,气宇轩昂的克莱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着皮埃尔。皮埃尔挤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护照递给了克莱恩,又拿出一只信封:"这是直达马赛的火车票。"
在克莱恩登上列车的刹那间,车轮转动了。列车驰出车站后,克莱恩方稳住自己的情绪,漠然地察看着周围的人,突然发觉坐在对面的一个姑娘的面孔十分熟悉。他想起来了,在那间曾经租用的房间里,他曾见过一张这个姑娘的照片。他立刻过去和她攀谈起来,并假称自己是另一个克莱恩的朋友,果然从姑娘嘴里得到了另一个克莱恩的线索。他欣喜若狂,当天又返回巴黎。
子夜时分,克莱恩闯到了皮埃尔的家,并借他家电话与另一个克莱恩通了话,而且约定立即去他那里会晤。可是图占克莱恩财产的皮埃尔并不让他达到目的。没等克莱恩赶到那儿,皮埃尔已经打电话通知警察局,前去把那另一个克莱恩抓走了。那个克莱恩被抓起来后,这一个克莱恩是否就可以太平地生活下去了呢?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第二天,他也被抓进了集中营,因为他不能证明自己不是犹太人,他与其它犹太人一起统统被塞进了闷罐子般的车厢里,凄厉的汽笛发出刺耳的声响。在一片抽泣声中,克莱恩搜索着旁边的人,他终于认清了其中的一位,他就是出售荷兰贵族肖像的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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